花草茶盛在玻璃杯中,色泽有如沉静的夜空。
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幽暗的青色渐散,转为深沉的紫色。紫色越来越淡,玫瑰色和更趋明亮的橙色──彷彿朝霞自掌心诞生。
惊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得意的表情。
「好啦!别愁眉苦脸的了。平常那个积极向前的人到哪去了呢?」
打起精神来吧──他开朗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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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笑脸为我带来多大的救赎,他一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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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开店门,耀眼的阳光就让小野寺美久眯起眼睛。
时值八月下旬,正如俗话说的「暑至秋分,寒至春分」,眼前的太阳依然艳如盛夏。深浓的阴影在树底摇曳,延伸至店前的小路彷彿散发着白光。蔚蓝的晴空堆着积雨云,随处可间蝉鸣声不绝于耳,夏季的色彩彷彿更加浓郁了。
美久把看板搬出店门口,调整位置以免被植物的树叶遮挡。写着〈咖啡厅翡翠〉的看板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明明只是多了一个小动作,感觉却像发现了什么美丽事物般令人兴奋雀跃。美久摸了摸看板,露出微笑。
「今天似乎也会是个好日子。」
「不好意思……」
背后突然传来人声,吓得美久差点跳起来。
回头一看,一个揹着大包包的女子正站在那里。
那是一位脸型俐落、略带英气的美女,穿着黑色外套配波浪裙的套装。外套衣领虽然有点皱,但从高级的质料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名牌货。头髮只是简单束起,素凈的打扮反而突显出她的美丽。
咖啡厅的四周就是森林,穿套装出现的客人实在难得一见。正想着不知对方有什么事,女子就开口了。
「这里是翡翠咖啡厅对吧?我听说这里有位侦探,不知能否见上一面?」
「咦?」
美久瞪大眼睛,女子却皱起眉头。
「侦探目前不在吗?或是需要事先预约?」
「啊!不是的……您先请进。」
打开店门邀请对方进入,女子只是淡淡地轻声说了声「多谢」就钻进门口。休閑品牌的大包包看起来很重,女子略显辛苦的背影就这样消失在店里。目送她进入店内,美久才呼地鬆了一口气。
「吓我一跳……」
很少有人一开口就问起侦探的事。毕竟翡翠对外是一家咖啡厅,从事侦探业则是秘而不宣。唯一能得知侦探存在的线索就是传得煞有其事的流言,听起来还像是某种都市传说。刚才那位女子大概也是听到传闻而来的吧?
想到这里,美久才赫然惊觉。
「对了!得快点去叫人才行!」
这里的侦探除了他没有别人。面对任何奇妙的事态都能当场解决,据说连警方都来寻求协助──有如魔法师的侦探。
女子是来找他的。
几分钟后,美久来到店里的餐桌座位区。餐桌对面是女子,美久身旁则是侦探。
「你就是负责人?」
经过美久介绍后,女子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侦探──上仓悠贵。
虽然介绍时说是侦探,身上却穿着衬衫配黑长裤的咖啡厅制服。然而这似乎并不是女子介意的点。
微微乱翘的柔软黑髮、温暖柔和的清秀脸茧,修长的肢体动作自然,站姿仪态高雅不凡。眼镜后方的双眸清明理智,透露出深度的知性。悠贵就像是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王子,拥有世上少有的俊美容貌和聪明才智──懂十七岁,还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面对一看就知道还未成年的美少年,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
「虽然想过不直接开徽信社大概是有难言之隐,但没想到竟然是个孩子……」
女子叹了一口气便站起来,碰都没碰刚点的咖啡就伸手要拿帐单。看到这幅情景,美久慌忙起身阻止。
「请等一下,您还没说明委託……」
「不用了。当初发现所有消息都是传闻时,我就该起疑了。『魔法师和镀锡的稻草人一起住在翡翠森林』这种不正经的流言……看来不过是儿戏罢了。认真听信的人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请别这么说──」
美久正要开口,却听到悠贵洪亮的声音。
「从事法律相关行业的人,光表来判断一个人可好?」
悠贵和女子见面还不到一分钟,别说委託内容,连自我介绍都还没开始。然而悠贵的微笑却彷彿一切都已了然于心。
「我也明白您的委託内容相当私密,不方便开口。请放心,即使尚未签订合约,我也不会泄漏委託内容。」
女子彷彿当场结冻,僵在原地直视悠贵。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从事法律相关行业的人?」
「看您的外套就知道了。衣领上有别针留下的痕迹对吧?因为痕迹不止一个,所以应该是反覆别上又取下徽章之类留下的。」
美久不自觉地望向女子的外套。衣领不平整是经常别上又取下徽章造成的吗?但这又和职业么关係?
彷彿听见美久内心的疑问,悠贵继续说明。
「由于您身上不见其他饰品,我想应该不是胸针才对。既然如此,恐怕是因为工作而配戴的东西。需要配戴徽章的职业并不多,律师、司法代书人、检察官、社会保险劳务士、注册会计师……而包包就是缩小範围的线索。」
女子使用的是休閑品牌的商务包,随处可见没什么稀奇之处,但悠贵根据的正是这一点。
「您的服装和手錶都是昂贵的高级货,只有包包是尼龙製品。之所以选择休閑品牌,恐怕是因为必须随身携带许多物品,而且还有一定的重量。毕竟如果只是体积大占空间,大可选用皮製或注重设计的包包。说起八4大小又有重量的物品,那就是纸。需要携带大量纸本资料四处奔波,而且还配戴徽章──那就只有法律相关行业了。」
「为什么认为我要委託的是私事?假如我是律师或司法代书人,也有可能为了事先调查手边的案件而打算委託侦探。」
「那是不可能的。」
悠贵秒答,女子也立刻反问:
「说出你的理由。」
「因为您是根据场合与对象而别上或取下徽章的,何况司法代书人或律师在执行业务时也有义务配戴徽章。」
我这是班门弄斧──悠贵遂了耸肩,继续说道。
「以律师徽章为例,以前或许是律师身分的唯一证明,但现在已经由日本律师联合会发行的身分证明取而代之了吧?所以不少律师因此不再配戴徽章,司法代书人或行政代书人的情况也与此相差不远。然而从外套就能一眼看出您依然遵守会规。您是个严守纪律的人,这样的人不可能向素昧平生的人透露工作内容。既然如此,委託内容多半就是私事了。」
悠贵果然很厉害……
美久深感佩服。大家看到的明明都一样,在悠贵眼里硬是能解析出更多资讯。即使亲眼见识过很多次,每逢这种场面还是觉得很惊讶。
「……我了解你的实力了。」
女子坐回原位,套中取出名片递给悠贵。
「敝姓角田,名叫理花。正如你所言,我在法律事务所担任律师。」
「那么可以听您谈谈委託内容了吗?」
理花点点头,但没有马上进入正题。目光微敛的她彷彿在思考什么,过了一阵子才开口。
「前几天,正在交往的对象向我求婚了。」
「您要结婚了吗?恭喜!」
美久笑容灿烂地祝福对方,女子说了声「谢谢」,表情却有些複杂。
「……在决定要不要答应求婚前,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诡异的气氛让美久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您和未婚夫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会?他人很好喔!在贸易公司上班的他虽然热衷于工作,但也非常重视家人。即使遇上难过的事,他也能化悲伤为温柔和体贴,是个很棒的人。」
理花的声音里透着对对方的尊敬,也让人感觉到她也十分恋慕对方。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美久问出心里的想法,理花的表情却变得脆弱不堪。
「问题是……我有个直到四年前还在交往的对象,也是本来要和我结婚的人。」
「跟那个人分手时出了问题吗?」
「我们没有分手……」
理花说到一半,压低了声音。
「他过世了。」
沉重的话语回蕩在店内。
理花从包包里拿出钱包,从中取出照片。那张照片裁成通常尺寸的一半大小,边边已经磨成圆角了。
照片里是个戴着草帽的男子,年龄约莫三十岁左右。他的脸靠近生长在斜坡上的高山植物,笑得十晶心。
「他名叫笹冢肇,是国立科学馆的研究员,四年前因病过世。由于双亲已不在人世又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所以他在遗嘱中留下多到难以处理的遗产给我。其实……那份遗嘱中夹着一张便笺,前半写着抱歉让我花时间处理家产,最后却写了一些奇怪的话。」
理花吸了一口气,接着喃喃说道:
「他写着──妳要忘了我,过好自己的人生。但如果妳始终忘不了我,我将会在夏天再次爱上妳。如果再次与妳相恋,到时候我想交给妳一样东西。」
的确是一段不可思议的话。在夏天坠入爱河──对象还是已经亡故的人。
美久边甲提出疑问。
「这是……在天国或来世相恋的意思吗?」
「不,那个人并不相信这些,但却写下再次相恋这种话。」
他是个软弱的浪漫主义者啊──理花皱着眉头髮表结论。
「我很在意他到底想交给我什么,所以在他家调查过。清查财产时也把保险箱和小额的金钱流向全部确认过,但没有找到可能的项目……留下这么一句含意深奥的话,让人很在意啊!」
「关于这样东西的形状或大小,您曾经听说什么吗?」
悠贵这么一问,理花立刻摇头。
「什么都没有。但笹冢如果真的留下什么,只可能留在家里。他说希望大家记得自己健康的模样,所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生病的事。暂时出院时也不曾离开家中半步,没有寄放或寄送东西给别人。所以如果真有什么东西,只可能是留在家里。」
「那么您的委託内容就是找出故人留下的『某样东西』对吧?那样东西大概在笹冢先生家中,但不清楚是什么形状?」
经过一番归纳整理,这个委託简直可说是虚无缥缈。
理花咬着嘴唇低下头。
「我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如果事情悬而未决,我无法回应向我求婚的人。怀着这样的挂念,我没办法给出有诚意的回答。」
听完这番话,美久才总算了解到理花的内心。
想找出已故恋人遗留之物并非出于好奇,而是不追根究底就无法前进。理花怀着深切的苦恼寻求答案,甚至试图藉助于只存在传闻之中的侦探……
然而线索实在太少了。目前只知道可能的搜寻範围,连要找什么、是否真有其物都还是问号。
理花似乎也心里有数,不抱希望地喃喃说道:
「只有无凭无据的几句话……果然无法调查吧?何况事情都过去四年了。」
「千万别那么说。」
悠贵爽朗地说完,拿起名片露出微笑。
「我正式接下您的委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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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花说接下来还有工作,所以改天才能进行调查。约好调查日期并送走理花后,美久问起站在一旁的悠贵。
「接下这个委託真的没问题吗?目前只知道笹冢先生留下那段不可思议的话,连是真是假都不知道耶?」
「说什么蠢话?笹冢可是特地在自己的遗嘱里附上便笺,那就表示他一定留下了什么,而且还放在角田找得到的地方。」
听到斩钉截铁的回答,美久眼睛都亮了。
「悠贵,你好厉害,已经解开谜团了!所以笹冢先生留下了什么?」
「谁知道。」
「呃……?」
「光听她那番话怎么可能知道?而且人都死了,要怎么恋爱啊!」
「这么说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接下委託?」
美久儍眼地望着悠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