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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开调查的第一天。美久在翡翠咖啡厅待到下午三点,等人潮告一段落后才出发前往慧星学园。
正值校庆準备期间的校园里十分热闹,製作展览品、筹备活动的学生们和乐融融,似乎忙得很开心。
穿过成排樱树旁长长的红砖道,高中部的校舍就在眼前。悠贵和昨天一样站在入口处,手臂上环着学生会的袖章,正在资料里做记录。
「抱歉,等很久了吗?」
听到美久的招呼,悠贵阖起资料夹,拿起脚边的书包。
「会长要我转告妳,必要的东西都备齐了。妳身上的领带的颜色不对很显眼,现在马上换下来。」
书包里放着室内鞋、领带、学生手册和学生证等等。美久解下领带换上新的,整理衣领时就听见悠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再次看见妳打扮成这样,简直是恶梦。」
「什么!?昨天是你叫我穿制服过来的吧?早知道是这种情形,我宁可假装实习老师也不会扮成学生混进来……!」
「归根究柢还不是因为妳上次穿着制服跑来?现在才想改人设也来不及了!」
「那明明就是真紘先生他……!话说回来,你家里有女生制服这件事才奇怪吧?」
悠贵眯起眼,迅速转移视线。
「没时间在这里跟妳争论了,快点出发吧!」
自己没事找人吵架,讲不赢就这样?真是够了!
不过美久也同意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毕竟还有堆积如山的事情等着调查。美久回想起昨天听说的经过,掰着手指一一数算。
「收到威胁的隔天,展示物件就遭到破坏,备用的肥皂被戳得破破烂烂。接着是得奖后準备在校庆上表演的女生收到『恐吓信』,后来黑山羊先生也送了『信』来,对吧?状况这么多,该从何查起才好?」
「只能照顺序一一清查吧?对方出手的次数越多,留下的线索也就越多。我们就一件一件确实击破,揪出白山羊的真面目。」
「说的也是……要从哪里开始调查?」
「美术社。」
第一封威胁信送到的隔天,美术社的校庆展示作品就遭到破坏。从时间点看来,这很可能是白山羊为了证明威胁不只是唬人而做的。
「走吧!」悠贵一转身,美久也跟着迈开脚步。
美术社位于高中部校舍一楼,但不必经由建筑物内部就能到达。校舍和分馆的建筑之前有条小巷,美术社的社员们就在那里工作。一群学生围在大型作品旁忙着动手,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悠贵,那是什么?」
「别问我。」
展示作品有两件,都是全长超过一公尺的庞然大物。或许是因为称为艺术,造型也相当前卫。创作材料只有弯曲的木头和树枝,其中一件设计成倾斜的纵长形鸟巢长了六只细细的腿,另一件则是巨大的箱子里斜飞出两块宛如滑雪板的东西,完全看不出到底想表达什么。
左右两栋校舍间的小巷略显幽暗,巷宽约莫六公尺,尽头被高高的围栏挡成一条死路。左手边的校舍一楼有落地窗,社员似乎都从那里进出。窗户对面就是美术教室,散发出陈旧的纸张、颜料和松节油的淡淡气味。
「我们是学生会的人,来调查作品损毁的事。」
悠贵叫住蹲在作品旁动工的一个男社员,社员起身时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辛苦了。正如你们所见,作品的头身分家了。」
「头部?」
哪里算是头部?美久歪着头注视着作品,社员则从制服口袋里拿出手机展示照片。
「这本来是一件作品。」
手机荧幕上显示出一件以相同材料构成的作品,却不是莫名其妙的谜样艺术物件。那显然是一只巨大的锹形虫。
长脚的鸟巢是虫的身体,两块对称的滑雪板原来是大颚。锹形虫的六只脚抓住地面,大颚伸向天空的姿态其实相当勇猛。
「这个作品的原型是彩虹锹形虫,材料则是漂流木和修剪后废弃的树枝。用热水烫过定型的藤条做出框架,再配合造型插上树枝。虽然製作起来很有趣,但也十分辛苦……现在却变成这样了。」
社员的目光从手机荧幕转向眼前的物件。
知晓设计雏形后,横倒小巷边的作品看起来就很可怜了。连接头部和身躯的粗枝被整个折断,锹形虫硬是一分为二。
「动手的人一定懂结构,专门针对轴心搞破坏。这下身体支撑不住头部,只能拆掉再从骨干修复起了。虽然看起来像是用树枝随便插出来的,其实整体架构都经过计算安排。组合方式不对也会使轮廓扭曲,看起来就不像锹形虫了。」
社员捡起脚边的树枝递给美久。树枝表面用棕色奇异笔写着英文字母和数字,还用箭头和记号标示出上下以及接合处。
悠贵注视着社员问道:
「目击者在吗?我们想请教一下星期五早上的情况。」
「发现的时候我也在场,还拍下了当时的景象。」
社员秀出手机里的照片。从入口往巷子里拍摄的画面中包括展示及四周景象,好好的锹形虫变得惨不忍睹。
近处是没有头的身躯,头部则滚落后方。照片中不见人影,梯凳和工作用具散落一地,空罐和落叶等杂物显得特别扎眼。巷底的围栏上挂着一大块布,有点像百货公司墙上的垂挂广告布条,上头依稀能看出「贝米日……」几个字。
美久一边把手机递还给社员,一边随口说道:
「这里掉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喔……」
「对啊……因为前几天发布了暴风警报。这条小巷刚好夹在两栋校舍之间,常有各式各样的东西飞进来。」
「咦?那作品会不会是被风吹坏的?或是被风吹来的什么东西撞断了?」
「如果是那样,大颚和脚也应该会折断。何况再前几天的那场颱风更大,作品却一点损伤也没有。所以不可能是被风吹坏的。」
强台接近关东地区那天是星期三。豪雨和暴风已造成交通瘫痪,万一颱风直接登陆肯定要出大事,一时之间闹得人心惶惶。幸好后来颱风转移路径没有直扑陆地,儘管依然风大雨大,却没有星期三那么严重。
「整件作品都是用树枝做的,接合处也十分牢固,就像铁塔一样啊!风会穿过树枝间隙,就算正面迎风也吹不坏,更不可能只坏主轴部分。」
要是撞上被风吹来的杂物,作品外侧也会受损,很难想像怎么会只有轴心处断裂。根据社员的说法,自然会往有人刻意破坏的方向思考。
「你觉得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社员抬手抵着头,低声嘟哝:
「……没有。」
「我知道。」
美久和悠贵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人回头一看,一位身穿工作用围裙的女学生正往这里走来。女孩顶着略长的学生头,戴了一副粗框眼镜。领口露出来的领带颜色和悠贵或百百花都不同,应该是一年级的学生。她似乎是东西做到一半跑出来,手里还握着咖啡色的水性麦克笔。
「你们在找破坏锹形虫的人吧?我知道谁有嫌疑。」
「井筒,别说了。」
男社员一开口制止,女学生反而更坚持要说了。
「可是最可疑的就是那个人啊……社长!」
「那个人是谁?」
悠贵这么一问,少女立刻面有怒色地转过头来。
「当然是理科教学大楼的──咦?上仓学长!?」
女学生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似乎这才注意到学生会派来的人是谁。发现来的人是悠贵后,女学生的脸明显地渐渐发红。
嗯……真不愧是悠贵。
身为知晓悠贵本性的人,美久当然不想诚心地夸讚他。不过悠贵的容貌和仪态确实有如鹤立鸡群,被这样一个高年级生叫住问话,恐怕很难不心跳加速。
女学生根本不敢直视悠贵,勉勉强强继续把话说完。
「那个……就是……有个二年级的学生很可疑。那个人非常粗暴,五月还因为把人打伤而受到停学处分。」
「这几年应该没有学生受到停学处分才对,五月的话……应该是居家自省处分吧?二年三班的须藤那时的确被罚了一天居家自省。」
女学生两手紧紧握住麦克笔,点头如捣蒜。
「为什么说须藤是犯人?」
「作品被破坏的那天早上,那个人就在这里,还在作品旁边晃来晃去。」
「我不是说过不能太武断吗!就算他出现在这里,也没证据说就是他弄坏的吧?」
男社员插嘴说完,女学生猛然抬起头。
「不对,肯定是那个人!他以前不就看美术社不顺眼吗?常说什么溶剂的味道很臭,不准我们喷保护胶之类的。老是待在理科教学大楼楼顶,一有事就过来抱怨……!我讨厌那个人。作品被破坏那天他也一直待在屋顶往下看,绝对是在嘲笑我们。看着我们修复作品还笑得很开心,一定是他动了什么手脚!」
这番话固然很不客观,但社员以外的学生出现在事发现场难免让人起疑。或许还是去问问当事人比较好。
「谢谢妳,学生会这边会试着调查须藤的事。」
悠贵对着女学生微微一笑,视线又转回男社员身上。
「事情发生那天,作品也收放在这里对吧?请问有任何控管措施吗?」
「大概就只有完工后在巷口围起塑胶绳,再贴一张禁止进入的纸吧……作品上还罩了一层塑胶布,但颳风来的时候就被吹走了。所以那天没有特别做什么保护措施。」
巷口叠放着几个三角锥,三角锥之间用绳子围住,挂了一张禁止进入的牌子。基本上算是限制閑人进出了,不过有心的人还是能轻易进入巷内,何况事发当天本来盖在塑胶布下的作品还暴露在外。犯人或许就是被那只巨大的锹形虫吸引了。
悠贵点点头表示了解,转头望向作品时不禁皱起俊秀的双眉。
「关于今后如何收放这件作品……目前看来是无法移动了。限制閑人进出也有困难,所以学生会将以加强巡逻的方式因应。建议各位离开作品时留个人看守,或是用塑胶布盖住,还请彻底执行。」
社员一脸严肃地点头答应了。毕竟作品还有再次遭到破坏的危险,製作者当然表情凝重。也正因为作品太过巨大,实在很难想出其他对策。交代对方万一有事立刻向学生会报告后,悠贵和美久便离开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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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小巷,两人的目光就停在校舍旁长椅边聚集的一群学生身上。
人群中心站着一个眼尾下垂、轮廓柔和的青年,由于他身穿便服,即使从远处也能一眼看出他是谁。
「凤先生好像是大家崇拜的对象呢!还是前任学生会长对吧?都已经毕业了还这么受欢迎,真是厉害。」
听到美久这么说,悠贵望向人群,喃喃地应了一声。
「那是原因之一,主要还是因为听说他前几天当场制住了某个现行犯吧?八成是想问那件事才围着他。」
「真的吗?」
虽然不清楚是抓住当街行抢的匪徒还是什么,光是留在案发现场毫不退缩就很厉害了。由此不仅显示出凤的勇敢,他的正义感和行动力之强也可见一斑。或许该说不愧是前学生会长吧?
美久还在感动就被凤发现了,往挥了挥手。他和略显失望的学生们道别,走到两人身旁。
「嗨!看来你们已经开始调查了。怎么样,有进展吗?」
「没有,才刚踏出第一步而已。」
美久诚实回答,凤却露出略显抱歉的表情。
「真对不起,百百花竟然委託妳处理这么棘手的事。」
凤道完歉之后顿了一下,过了片刻似乎才决定坦白。
「听到校庆可能停办的风声时,老实说我更担心学生会的立场。以往校庆一直交由学生会全权筹办,这还是第一次传出可能临时取消。再加上百百花的个性固执,有时会不顾一切地猛冲。我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她果然又冒险行事了。虽然这种行动力值得讚许,但做事方法毕竟不太好。百百花还欠些磨练。」
「但那是因为……」
美久正想反驳,凤就摇了摇头。
「校庆明年还能办,没必要为了保护校庆而拿自己的将来作赌注。就算是为了『学生』,百百花也该保护同样身为『学生』的自己。」
犀利的批评里透着对百百花的关心。凤略显困扰地微微一笑。
「说别人的时候很厉害,其实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所以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搜集线索,麻烦妳协助调查。毕竟这样也算是在保护百百花……调查的事情就麻烦妳了。」
解决威胁事件不只是保护校庆,也是保护学生会。凤诚挚的一番话让美久颇为感动,觉得更有干劲了。
「我一定会找出白山羊先生,解决这件事。」
凤深深一点头,视线突然转向悠贵。
「对了,这位是上仓同学?我们昨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是的,因为我上了二年级才进入学生会。不过一年级时就有兴趣加入了。」
「这样啊……」凤笑咪咪地接着说道:
「我昨天就想说了,你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假呢!」
凤先生──你刚才说了什么!?
突然听到爆炸性的发言,美久忍不住在心里大叫。然而悠贵脸上的笑容有如铜墙铁壁,只是微微歪头问了一声:「什么?」
凤不禁露出苦笑。
「如果刚才那番话让你感到不快,那我道歉。我的意思是,其实你不需要勉强自己笑,那样会让人喘不过气来──无论对你或看着你的人而言都是如此。肩膀放鬆一点,表现得自然一些也没关係的。」
那我先走了──凤说完便转身离去。
目送凤的背影逐渐远去,悠贵皱起眉头,似乎有些讶异。
「才见过几次面竟然就说出那种话,还一副自诩为长辈的架式。」
美久斜眼偷瞄悠贵的侧脸,心想「我觉得人家的建议不错啊……」不能坦率接受别人的建言是因为个性彆扭,还是根本没有自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