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呼、呼、呼……」

气喘吁吁的士兵用有些无法置信的眼神扫视周遭。

方才仍一同与魔兽兵战斗的战友就在身旁。

「喂、喂……你觉得那些家伙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大概历经了一场血战吧，士兵一面抚平喘息一面这么问。瘫坐在他身旁地面上的男人好像连开口都嫌累，默默地摇头。

看着战友的反应，士兵大致上明白了魔兽兵撤退的理由。

原因大概出在刚才出现于空中的火焰魔法。目睹那光芒，魔兽兵转瞬间便停止战斗，撤退离去。而且并非少数几个人，而是附近全部的魔兽兵。

（唉，要不然我早就死了吧。）

士兵调匀呼吸，同时再度环顾四周。

当初加上自己将近百人的士兵，现在倖存者已经不到十名。

敌人并不多，只是和区区数名魔兽兵交手，就受到如此惨重的损伤。实际上刚才士兵与魔兽兵交手时，也很确定只要战斗再拖上几分钟，自己八成小命不保。

在那样的状况下捡回一条命，对于刚才射出撤退讯号般的火焰魔法的对手，别说是怨恨了，心中只剩下感谢的心情。

「呼……无论如何，勉强活下来了。这样就很够了吧？」

大概是终于平静下来了，坐在地面上的男人自言自语般说道，士兵与周遭的倖存者也都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死伤也很惨重啊。」

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许多躯干被切断的士兵尸体倒在地面上。

刚才与男人们交战的，是螃蟹与人类融合般的魔兽兵。

上半身有螃蟹般的甲壳覆盖，长剑与枪毫无效果，双臂的巨钳轻易地接连切断士兵。若遭到魔兽兵口中吐出的泡沫击中，毒素会使身体动作变得迟缓，最后无法攻击也无法闪避，被坚硬的巨钳活活砸死。

男人的对手是这种魔兽兵，而其他还有顶着一张狗脸但全身长满鳞片的魔兽兵，以及长相有如甲虫与人类融合而成的魔兽兵。与这种对手战斗之后依然活着，男人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这群人真是幸运。

士兵如此想着的时候，乘着军马的数名骑士现身。

「……这里的倖存者就这些人了？指挥官呢？」

骑士开口问道，众人沉默以对。

「怎么了？这部队没有指挥官吗？」

骑士再度问话，见到周围没有任何人开口，士兵迫于无奈答话。

毕竟不能就这样沉默下去，而且惹恼骑士也没有好处。

「那个，指挥官在战斗中被敌人的怪物做掉了……」

「……这样啊。不好意思问到伤心事。不过既然这样，刚才是谁指挥战斗？」

要与魔兽兵交战，若没有指挥官在近乎不可能。骑士如此判断后问道，在场的人于是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往向骑士报告指挥官战死的士兵。

也就是在战斗告一段落后，首先开口的男人。

「那个，有。那个，是我。」

不只周遭倖存士兵注视着他，骑士也看向他，最后他放弃抵抗般说道。

「那就由你来带领这些家伙。集合地点在这前面。战场上四散的士兵现在都到那边集合，重新编组部队……放心吧，带队只到抵达集合地点为止。只要部队重整结束，就会有正式的指挥官来带领你们吧。」

听到骑士的说词，士兵鬆了口气。虽然实际上是他指挥部队撑过了这场激战，但他的指令几乎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士兵们没受过担任指挥官的教育，这也是当然的。

「我明白了。我们立刻动身。」

「这个嘛，虽然那些怪物撤退是事实，可是接下来要如何行动还完全不确定。一切都得看亚立乌斯伯爵的判断，不过……」

虽然语带保留，骑士的言下之意就是肯定将发动攻势。

大概是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吧，士兵们不由得一边叹息一边站起身。

自己这群人的立场终究只是兵卒。如果身为贵族，也许还能对上头的命令提出异议，可是这种事情就算天地颠倒也不可能。

换言之，身为士兵，众人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祷在部队重整时能分配到一位优秀的指挥官，遵从指示平安活过这场战役。

「总而言之，快点去集合吧。我还要去找其他在战场上走散的人。」

如此说完，骑士乘着军马与其他骑士一同离去。

目送那背影消失后，士兵们又休息了一会儿恢複体力，之后开始前进。

被骑士指名率领士兵的男人，原本一心祈祷能分配到正常的指挥官……但是在集合场所，他被正式任命为这支部队的指挥，这批士兵被编整为他的部下，最后他的愿望并未达成。

可是在这场战争，这男人率领的部队直到最后都没有任何一人阵亡。结果，原本只是被迫扛起指挥官职责的士兵受到好评，经过军队高层的提拔，最终被授予男爵的爵位。

另外补充一点，在他成为男爵时，家臣大多来自在这场战争中成为部下的士兵。

「亚立乌斯伯爵，原来您没事啊？」

见对方摆出了标準的担忧表情，亚立乌斯不屑地轻哼一声。

对他问候的贵族一瞬间因此表情不愉快地扭曲，但再度开口：

「刚才的袭击真是让人吃惊啊。由于情况紧急，为了防止敌人的援军继续从附近赶到，我只好暂且凭自己的判断行动……不过，因为有我镇守周遭，看来贝斯提亚帝国也无法将更多援军派到此处。」

这番话实在恬不知耻，但亚立乌斯只能默不作声当作回应。

当然亚立乌斯并未忘记，在魔兽兵现身时，眼前的贵族就是头一个逃命的家伙。可是眼前的男人家世和自己一样是伯爵家，而且单论权势也比自己家更有实力，因此无法当场予以惩罚。

亚立乌斯能做的，顶多只有尽量不让眼前这贵族有机会立下战功。

（可恶！要是老夫更有实力……至少有侯爵的地位的话，就能当场处罚他了。）

按捺下内心的愤恨，不显露在表情上，亚立乌斯对贵族的借口一语不发。

西米那鲁面露苦笑，静静观察着亚立乌斯的反应。

不过，西米那鲁当下的座位和之前雷伊受到传唤那时相比，已经往中间……也就是往亚立乌斯靠近了不少。这当然是因为亚立乌斯方才与西米那鲁并肩作战，而且在那状况下西米那鲁也没有逃走，在亚立乌斯眼中与其他贵族大不相同。

在西米那鲁的认知之中，一旦总帅被敌人拿下就等同我方败北，守护总帅只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可是许多贵族连理所当然的事都办不到，只管逕自逃命，相较之下西米那鲁的评价自然提升。

西米那鲁不禁对自己的立场苦笑，突然注意到身旁的士兵与贵族一阵骚动。

亚立乌斯也同样讶异吧。在他表情不解地扫视周遭时……周围士兵不约而同往左右两旁让出了一条路。

「各位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现身的是浑身散发的凛然气氛一如往常的艾蕾娜、护卫骑士团团长亚拉，再加上雷伊。伊耶罗驻足于艾蕾娜的肩头，但不见赛特的蹤影。因为贵族见到狮鹫会害怕，无法带牠来到此处。

见到那身影……特别是艾蕾娜的身影，西米那鲁的胸口顿时心跳加速，脸上泛起红潮。

（这感觉不妙啊。没想到居然会迷恋上公主将军。我是国王派的，不管对公主将军抱持何种心意，最终都不可能实现。反正只是一时的想法，马上就会消失……真能消失就好了。）

察觉一见到艾蕾娜，心跳就不由得加速，不由得想与艾蕾娜交谈，西米那鲁不禁对自己感到困惑，但他随即微微摇头，在不知该作何反应的众人之中第一个开口。

当然其他贵族也想对艾蕾娜搭话，但率先逃跑的贵族想开口时，艾蕾娜冰冷的视线让他们只能保持沉默；与亚立乌斯共同奋战的贵族虽然想向艾蕾娜道谢，却因为艾蕾娜的架势而受到震慑。

对于这些人来说，这时能开口的西米那鲁不只是叫人羡慕，同时也觉得感谢吧。

「艾蕾娜小姐，十分感谢刚才妳的救援。」

「是西米那鲁先生啊。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面对魔兽兵也能独自一人战得平分秋色，实在令人讚赏。」

「不，也没这回事。事实上我被那植物女玩弄在股掌之间……那么，虽然还想再和妳多聊聊，但必须决定接下来的行动。亚立乌斯伯爵，请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听到西米那鲁的话，诸位贵族回过神来，视线朝亚立乌斯伯爵集中。

在场唯一不受艾蕾娜震慑的亚立乌斯开口回答西米那鲁的问题。

「大本营遭到突袭是事实，然而成功击退也是事实，而现在前线大胜贝斯提亚军亦为事实。因此接下来要发动全面攻势。」

「没错！我们击退了突袭部队！既然如此，应能歼灭贝斯提亚帝国军才是！」

「要是花上太多时间重整部队，也许会错失良机吧？既然这样，只要还能动的部队就先上……」

亚立乌斯伯爵这话一出，贵族们纷纷表示同意，几乎形成了发动全面攻势的共识。然而……

「还是打消主意比较好吧？」

儘管国王派贵族吵吵闹闹，艾蕾娜说出的这句话不知为何清晰地飞到耳畔。

「……艾蕾娜小姐，您刚才说了什么？」

在骚声四起的国王派之中，为了颠覆大本营遭到突袭的失态，亚立乌斯伯爵最需要争夺战功，于是将强烈的视线转向艾蕾娜。

那视线中早已经没有感谢对方拯救自己于险境的神色，而是争取功名撞见了碍事对象时，那种非排除不可的敌意。

当然了，艾蕾娜也不会因为那种目光而畏缩。

「我说继续战斗下去也没意义。我们米雷亚那王国军的目的只在于阻止敌人侵略。既然如此，我想目的已经达成了。」

「不，老夫不这么认为。要是就这样放贝斯提亚军安然回国，下场可以想见。不久后他们又会再次侵略喔？为了防範，有必要趁这次机会尽量造成损伤。」

「都亲眼见到魔兽兵的强度了，还能这样说？虽然成功逼退了闪光，但魔兽兵有超过一半都还存活。既然存在已经曝光，接下来他们没有理由不出现在前线。」

听到艾蕾娜的话，周遭的贵族骚声四起。

因为目睹了魔兽兵的异样外观与强度，国王派的贵族才会各自逃命。

一听到可能要与那种对手再度交手，心中不惊慌才奇怪。不，在这状况下，反倒是依旧神态自若的亚立乌斯，以及直盯着艾蕾娜身影瞧的西米那鲁异于常人吧。

「老夫不这么认为。艾蕾娜小姐也见过了魔兽兵多么怪异吧？就算同为贝斯提亚帝国军，老夫不认为士兵们会把魔兽兵视作同胞。动用魔兽兵恐怕只有在非常局限的场合吧。」

（闪光会亲自率领魔兽兵担任游击部队行动吧。）

亚立乌斯心中如此预料，确定自己的话平息了周遭的惊慌后，接着说道：

「而米雷亚那王国军是由老夫执掌，方针不会改变。根据传来的情报，敌方的前线部队已经全面溃败，正与主力部队会合。不能放过这次大好机会。因此将发动全面攻势。」

此处为瑟雷姆斯平原。在这平原上，现在陷入了奇妙的胶着状态。

雷伊施展的火灾旋风让贝斯提亚帝国军的前线部队受到惨重的损害，不过在受到致命打击之前，前线部队勉强率领倖存者与主力部队成功会合。同时，米雷亚那王国军前线部队的中立派、贵族派也重整战力，做好随时都能再度出击的準备。

没错，照理来说，贝斯提亚帝国军的前线部队与主力部队因会合而混乱的当下，正是最佳的攻击时机。考虑到重新编整战力一定会造成混乱，趁机发动攻击也是当然的选择。

可是前线部队无法出击，因为主力部队国王派送来了暂停攻击的命令。

「亚立乌斯伯爵在想什么！？难得敌人正陷入混乱，难道要故意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吗！」

在充当指挥所使用的帐篷中，达斯卡握紧拳头捶打椅子的扶手。

「恐怕是为了洗刷总指挥官遭到突袭的失态，想要彻底击溃敌方主力，藉此将功折罪吧。」

贵族派的总指挥菲尔玛如此说道，周遭的贵族也同意般点头。

「为了遮掩自己的丑态竟然採取这种手段。国王派的傲慢，实在令人忍无可忍。」

「击破敌方前线部队是我们贵族派的战功。竟然想当成自己的功劳从旁掠取……」

「先等一下。能击破前线部队，最大的功劳要归于那道火龙捲吧。那是我们中立派僱用的冒险者创造的，既然如此，还是我们中立派的功劳比较大吧？」

「胡说什么？我承认火龙捲让敌方震惊，但是在那之后，要比较实际的杀敌数量，无论谁都看得出来是我们贵族派较多！想要凸显自己的功劳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不过抢走别人的功劳就不应该了喔？」

「什么跟什么！这台词我就原封不动双手奉还。你以为那道火龙捲究竟对敌人造成了多大的损伤！？想夺走这份功劳，这我们可不能容忍！」

自己的派阀立下的功劳比较大；哪些功劳应该归于自己的派阀。见贵族们开始激烈争论，达斯卡不禁叹息；因为听见声音而转头一看，发现菲尔玛也和自己同样叹息。

无论是达斯卡或菲尔玛，都判断众人会陷入这种状况是人之常情。

我方没受到损伤就对贝斯提亚帝国军前线部队造成莫大的损伤，而在即将对敌方主力发动攻击的前一刻，主力部队的亚立乌斯伯爵要求停止攻击的命令送到了。

敌人数量可说是压倒性，也因此中立派与贵族派才能携手合作，设法抵挡敌人的攻势。然而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派阀斗争再度浮现檯面。

达斯卡与菲尔玛互相以眼神要求对方平息这场纷争，因为身为中立派的中心人物，最后达斯卡不得不开口：

「你们几个，该适可而止了。我们的突袭虽然对敌人的前线部队造成相当大的损伤，但整体来看这样才差不多平手。在这种状态下自己人就开始争功，只会让贝斯提亚帝国渔翁得利，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诚如达斯卡阁下所言。身为贵族派的一员，希望各位别这样有损瞻观，用实际行动体现贵族派的自尊。况且……事态似乎有所动静了。」

继达斯卡之后，菲尔玛也高声说道，像是证明他这句话，周遭开始传来喧闹声。

刚才专注于议论……或者该说口角争执的贵族这下也注意到喧闹声了吧，他们的视线同时转往帐篷外头……

「公主将军艾蕾娜大人、冒险者雷伊先生求见。两位带来了亚立乌斯伯爵的命令书。」

听到护卫兵的话，贵族们理解了为何有这阵嘈杂。

与此同时，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有不少人脸上闪过胆怯。

听闻了来自雷伊的报告，对敌方的前线部队展开攻击，这并非大问题；但有许多贵族直到那时，才真正亲眼目睹火灾旋风造成的死者样貌。

当然他们事先已经接获情报，也已经预想会见到何种光景。

更何况在场的贵族绝大多数在过去已历经数次战场，儘管绝非娇生惯养，可是目睹了火灾旋风创造的无数死者还是瞠目结舌。

肉体被烧焦到碳化，碳化的尸体甚至因为受到冲击而粉碎；部分尸体全身上下被风刃或雷伊投入的刀刃碎片切碎；有些则是身体上开了好几个指头大小的孔洞。

……这些尸体除了异样之外无以形容。

「达斯卡先生、菲尔玛，虽然成功击退了对方的突袭……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