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鸢雄一回到自家公寓,马上就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还叹了好长一口气。
他忽然望向天花板。
──佐佐木操控着那只蜥蜴怪的事,是不是一场梦啊?
他如此自问,但鲜明的记忆否定了这个可能。那是扮成佐佐木模样的某种东西……
蜥蜴怪会从嘴巴伸出像是触手的物体,世上真有那种生物吗?完全就是漫画或电玩世界里才会出现的怪物,真的存在于现实吗?怎么可能是真的!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怪物──
…………
鸢雄不发一语地用手摀住了脸。
……那是梦境?还是幻觉?
同学的死给自己带来偌大的失落感,难道是因为身心饱受折磨,才看到了幻觉吗?
不对,那个佐佐木带领的是怪物。那是怪物,真的有怪物!
他只将视线移往了摆在身旁的包包。
从稍微敞开的包包中能够瞥见那个圆形物体。
在回到自家途中,他好几次都想丢掉这个东西,但怎样就是无法从脑中挥除皆川夏梅说没有这个会死的威胁。
实在荒谬。没打捞到半具遗体,目前仍行蹤不明的同学们,会带着怪物袭击自己这些倖存者。为什么我们这些倖存者要被追杀?不管怎么想,都找不到非死不可的原因。就连皆川夏梅那番话,冷静思考后也觉得像是怪人在胡说八道。
但是,鸢雄确实看见了蜥蜴外型的怪物。瞬间让那怪物的头颅落地的则是皆川夏梅的老鹰。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就算深信为梦境,脑中还是会鲜明地浮现出那些情景。
……这么说来,不只佐佐木,那些生死未卜的同学们也都还在人世……?那时候看见的果然是纱枝本人?纱枝也和佐佐木一样,领着怪物吗……?
然而鸢雄认为现在定下结论还言之过早。虽然发生了无法理解的事情,但自己也不愿想像纱枝还活着,却带着怪物攻击自己。
鸢雄在客厅的沙发上,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累。
倦怠感袭上鸢雄的全身。既没力气做晚餐,也没有食慾。
他爬起身子后,又再看了一次包包……一看到那个「蛋」还什么的,就会一口气回想起今日的种种。鸢雄拿起装有「蛋」的包包,放到了盥洗间的浴室里。
这样就好,至少到明天早上之前想忘记这件事情。
鸢雄关上浴室的门后,回到自己房间,躺到了床上。他一躺平就充满睡意,直接进入了梦乡。
2
「唔汪!」
「哇!」
在大型犬的咆哮下,鸢雄发出惨叫,还想要拔腿逃走。
「不会吧,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被狗叫一下也不用吓成这个样子。」
纱枝边轻抚狗的头部,边露出苦笑。
这里是在纱枝家,庭院里有只她亲戚寄养的黄金猎犬。看来好像只有在亲戚出门旅行这段期间,才会託附在她家。
国中时,有次假日纱枝独自看家,鸢雄则是在她邀请下,到访她家。
纱枝虽然拜託鸢雄帮忙照顾狗儿,但鸢雄本身不太擅长和动物相处,因此根本帮不上纱枝的忙。
黄金猎犬这种狗的性情不怕生,既调皮又爱撒娇,所以不只对熟识的纱枝,连对鸢雄也是一样,都用它那庞大的身躯全力撒娇。对爱狗人士来说,会很高兴狗儿有这样的行动,但看在不擅与动物往来的人眼里,这只是种威胁。
狗儿边使劲摆动大尾巴,边追赶在庭院内逃窜的鸢雄。对方若逃跑就会追──这是狗的本能。适度刺激了狗儿的鸢雄,对狗而言却成了最棒的玩伴。不过,鸢雄觉得这样只像是遭到猛兽追赶。
「喂!别过来!」
然而就算怒斥,已经开启玩乐模式的黄金猎犬,根本不可能轻易作罢。
「啊哈哈哈!加油,鸢雄。」
至于纱枝,她只是静静坐在缘廊边,看着拚命逃跑的鸢雄发笑。
「烦耶!你快救救我!」
然而这样的哀求也是徒然,狗儿从后方飞扑而至,鸢雄还是臣服于它的冲撞,趴倒在庭院之中。
黄金猎犬毫不留情地压到他的背上,不停地舔舐他的头部。
「哇啊!喂,等等,别这样!唔喔哇啊──!」
鸢雄在庭院的草皮上眼眶泛泪,手忙脚乱地加以抵抗,但是狗儿并未停止对他的蹂躏。
「金次郎!停!」
在纱枝的这声令下,那只叫作金次郎的狗立即停止欺负鸢雄,并且匆匆忙忙地离开他,端正地坐了下来。
黄金猎犬的猛攻结束后,鸢雄慢慢地自原地爬起身子。他整个人憔悴不堪。
这时纱枝好像也开始担心了起来,战战兢兢地探头察看鸢雄的脸。
「你、你没事吧?」
「……没、没事。」
鸢雄总觉得这样回答就已经耗尽所有力气。对他来说,果然还是无法习惯大型犬如此的存在。
纱枝温柔地轻抚了这样的鸢雄的头。
「抱歉啦,鸢雄。」
鸢雄本想对像是在哄小孩的纱枝发火,但最后并没生气。
因为他觉得这样很舒适,觉得纱枝手中传来的温情,非常舒服。
然而被朋友看见的话,就是个丢人的画面。自己现在的状态,居然是和狗一起被人安抚,这种模样绝不能被别人看见。
──但是,她的体温有时会让鸢雄感到平静。
「真是的,鸢雄身边果然得有纱枝在才行。」
此时不知是谁这么说后小声窃笑。一回头察看,发现是自己最爱的奶奶。
鸢雄慌慌张张地自纱枝身旁移开,并且出声说起了藉口:
「这、这是……只是有点……!」
无论是奶奶还是纱枝,看见鸢雄的反应后,好像都只回以微笑,这样反倒让鸢雄感到难为情。
奶奶把大口叹气的鸢雄晾在一旁,温柔地轻抚黄金猎犬的头。奶奶忽然嘀咕道:
「……鸢雄,你不可以讨厌狗哟。因为未来有一天,或许会出现你挑上的狗……不对,是挑上你的狗。」
当时鸢雄无法理解奶奶的这番话……倒是忘不掉奶奶看着狗儿的眼神有多么慈祥,有多么空幻──
3
「纱枝……奶奶……」
睁开眼后,发现眼前是自己的房间。室内一片昏暗。
──刚刚是在作梦吧。
梦见与自己最爱的两人共度的时光,但是她们已经不在身边了──
鸢雄拭去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移转视线,看了房内时钟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深夜……但现在还想睡觉,直接睡到早上好了。明天虽然也要上学,不过一早再洗澡就好。
洗澡──
对了,「蛋」还放在浴室里。鸢雄回想起「蛋」的同时,也想到了怪物和夏梅的事情。
──先睡吧。
鸢雄这么下定决心,觉得就算只有现在也好,想把一切抛诸脑后,睡到天亮。
他闭上眼睛,封闭意识。
…………
……但是,不知为什么,内心就是骚然不已,无法完全封闭意识,感觉像是有种湿黏的东西裹覆了全身。鸢雄缓缓地睁开双眼。昏暗的室内就只有闹钟指针转动发出的声音,时间静谧地流逝。
心就是静不下来,为什么会这样?
鸢雄突然将视线移到了紧闭的窗帘上。那个位置只要伸出手便能触及。
他稍稍拉开窗帘,看向外头。
「──!」
这个瞬间,鸢雄整个人僵在原处。
──有人从窗帘的缝隙窥视自己。
他连忙拉紧窗帘……等等,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这里可是公寓的五楼!而且,床铺边的窗户没有连接阳台,窗户的另一头根本空无一物!
鸢雄从床上起身,再次战战兢兢地把手放到窗帘上,接着气势十足地拉开窗帘,察看外头──但是,眼前没有半个人影。
果然是看错了吧?毕竟傍晚才历经过那种事情,自己刚刚应该是看到奇怪的幻觉吧。
鸢雄打开窗户,仅探出头,毛毛腾腾地四处张望外面。果然还是一样,没有半个人在。鸢雄放心后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
滴答……
有某种东西滴到鸢雄的头上。他用手摸了那个东西……是一种有黏性的液体。这液体是从上面滴下来的……?
「……到了……」
就在鸢雄注意到这个声音,连忙抬头向上时。
「找到了。」
他向上察看的视线前端,有张露出浅笑的脸蛋。一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和一只拥有多只脚,像是巨大蜘蛛的东西,一起以倒挂的姿势贴在公寓的墙壁上。
「──!」
大吃一惊的鸢雄马上将头缩回房内,準备关上窗户──但是,蜘蛛怪用脚阻挡了正要关上的窗子。面对从窗户传来的强大力量,鸢雄感到恐惧,急忙当场退了一步。
少年和蜘蛛怪就此一同缓缓地从窗户进到了室内。他们站在房间中央,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向鸢雄。
「找到了,混帐假货。」
少年以单词说话,相伴的蜘蛛怪则是投以诡异的眼光。
──是虚蝉。
没错,眼前和傍晚的佐佐木是相同的存在。披着同学外皮的某种东西,身边带着怪物……也就是说他也是陵空高中的学生吗?之前虽没打过照面,但若要採信夏梅的说法,这个人应该是同年级的学生吧。
蜥蜴之后换蜘蛛啊……两者都是鸢雄讨厌的生物,令他觉得讽刺。
……然而无论如何,再这样下去会被杀死。眼前的少年和蜘蛛散发出难以名状,货真价实的压迫感。鸢雄马上明白他们对自己怀有杀意。
鸢雄在恐惧佔据全身的状态下沖向房门。这时脚边飞来像是蜘蛛丝的物体,但在勉强避开后打开了门。他直接穿过客厅奔往玄关。现在逃就对了,这是倖存率最高的选项。
抵达玄关的鸢雄解开门炼,打开了门扉──然而门的另一头站着一名少女──她的身旁则是一只长角的巨大青蛙!
「找到了。」
少女这么说后,将手伸到了前方。长角的青蛙像是在呼应这个动作,张大了嘴巴。它的舌头和傍晚遇到的蜥蜴怪一样,都有着犹如爪子或尖牙般的锐利物体。在少女的命令下,青蛙舌头朝鸢雄飞奔而来!
「可恶!」
鸢雄边咒骂边弯下身体,奇形怪状的舌头以极快的速度通过自己的上方。他于千钧一髮之际成功躲开,觉得若被那种东西甩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个女的也是虚蝉!
鸢雄才好不容易重新站好,后方就传来越靠越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少年和巨大蜘蛛已经移动到客厅门扉附近。而且少女和青蛙怪也从玄关侵入室内了。
──遭到夹击了。
前方是少女虚蝉,后方则有少年虚蝉,两人缓缓地拉近距离。鸢雄在连接客厅和玄关的走道上,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两名虚蝉冷酷无情地步步进逼。双方外表都是不认识的同学。鸢雄身处这种窘境下,心里想的是,这两人生前认识我吗?而自己究竟是讨厌被同班同学杀害,还是讨厌被不认识的同学杀害?
──然而,鸢雄的眼里忽然映入了盥洗间的脱衣室。他猛然回想起那件事情。
盥洗间的浴室里──还有「蛋」!没错,自己把那个「蛋」放在那里!
──没有那个你会死。
脑内複述了夏梅的话语。鸢雄警戒地一点一点步步为营,不断往盥洗间靠过去。
然而就在他準备将手探到盥洗间的门上时,两名虚蝉向前伸出手,像是在对身旁的怪物下达指示。当怪物的杀意锁定自己的瞬间,鸢雄打开盥洗间的门,急忙进到里头,接着从中反锁,打开了浴室的出入口。
霎时间,后方传来偌大的声响。鸢雄才转头察看,便发现虚蝉的触手已经贯穿盥洗间的门了。肉身如果遭到那种东西打中,一击就会穿出一个洞了吧!
鸢雄急忙打开放在浴室里的包包。
「这是……」
鸢雄察看包包里后,张口结舌。原本垒球大小的「蛋」──已经裂开了。
裂开了?什么么时候的事情?刚刚放在这里的时候,应该没有裂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