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熏手工培根。
这东西稍微炙烤一下就很好吃,不过若再多一道工夫,就能享受到截然不同的美味。
我构思着能拿这培根做些什么下酒菜,然后想出了一道实验菜色:将烟熏培根裹满蜂蜜后小火慢烤到焦香酥脆,再搭配鬆软马铃薯一起拌炒。
这道菜出奇地适合搭配水云酒一起享用。
带有胡椒呛辣的调味加上培根的油脂和鹹味,全被蜂蜜甘醇的甜味所包覆。
虽然是口味比较重的料理,不过配上爽口的气泡酒一起入喉,余韵清爽得令人讚歎。
我也跟银次先生讨论过,这款水云酒适合搭配以浓厚香辛料调味的料理,口味偏甜偏咸不是问题。与其说重口味,应该说是透过与香辛料的搭配组合,更能带出食材鲜味。最符合这一点的就是烟熏食品了。
反过来说,若是口味偏淡,也就是主要品尝食材原味的那种料理,我想就不怎么适合了。
我打算把这道实验性的下酒菜拿去给折尾屋干部们试吃,不过听说乱丸已在前往妖都的路上。明明刚才还在旅馆里的,据说此行是为了把仪式所需的最后一项宝物「蓬莱玉枝」弄到手。
在乱丸外出期间,旅馆内的各种许可权就由小老闆秀吉一手掌管。
我想那不如就找他来试吃,于是跟银次先生一起端着这道蜂蜜培根炒马铃薯往本馆前进。
我们两人来到员工专用的后门出入口,从这里进入本馆,结果发现女接待员与负责庶务的员工们脚步颇为仓促地穿梭来往。
「今天客人很多吗?」
「这……是这样没错,但这种慌乱的程度似乎不太对劲呢。」
银次先生从急忙穿梭于旅馆内的员工身上,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
我们赶紧前往柜檯,向一脸愁眉苦脸的叶鸟先生询问事情原委。
「喔喔。是因为啊……有一批有点麻烦的团体客上门,是一群大商人,不知道他们从哪打听到的,说愿意把『蓬莱玉枝』卖给我们旅馆,代价就是要在这里好好款待他们一番。」
「蓬莱玉枝?可是乱丸不就是为了这宝物,正在前往妖都的路上吗?」
「可是小姐呀,谁能百分之百保证乱丸一定能顺利弄回来呢。话虽这么说,也不知道那群商人打算卖给我们的是不是真货就是了。」
「所以现在正愁该怎么处置才好?」
「没错没错。银次,就是这么一回事。」
蓬莱玉枝……
听说那种树枝取自常世的宝树。宝树原本生长于宫中,然而在老早以前就因为妖都的一场大火而焚毁,只留下残枝,而且流散隐世各地。
这传说中的梦幻逸品,在市面上也有众多赝品流通,因此不论要入手还是鑒定真伪,都有相当的难度。
「三百年前……我们曾致力于把蓬莱玉枝弄到手,但被大量的赝品给摆了一道。直到最后依然未能找到真品,仪式因此以失败收场……」
「……银次先生。」
他的表情十分凝重,也许是回想起当时的记忆。
「绝不能容许那种疏失发生第二次。秀吉先生他怎么判断?」
「姑且先顺着对方的要求,招待他们住宿。虽然是赝品的可能性很高,不过若万一是真货,他应该会视交涉情形考虑收购吧。目前秀吉和女二掌柜宁宁正在接待对方,只不过……那位商人啊,他以前也光顾过我们旅馆,喝起酒来脾气就变得很差,我想光凭宁宁应该应付不来。」
「女掌柜呢?折尾屋也有这个职务吧?虽然我目前还没见过本人。」
「我们家女掌柜现在正代替大老闆接待雷兽与其他预约房客,分身乏术。再说我们旅馆本来就是采预约制……不管是阿凉还是那位大商人也真是的,这些稀客专挑这么忙的时候上门。」
「叶鸟先生还不是没预约就直闯天神屋。拜你所赐,我原本要入住的客房就这么飞了。」
「咦咦?啊哈哈……嗯,世事难预料嘛!」
叶鸟先生绝口不提自己的事,巧妙地敷衍了过去,开始和蔼可亲地接待刚上门的狸妖客人。
我继续抱着装了下酒菜的方盒,与银次先生一同前往传闻中那位大商人所在的宴会厅,小心翼翼地往里头窥探。
宴会厅内坐着的是一群外表貌似蟾蜍的魁梧大汉,趾高气昂地后仰着上身摆架子,手中拿着大酒杯畅饮,喝得满脸红冬冬的。
女接待员们要负责端料理与斟酒,不然就是被喝得烂醉如泥的男子们纠缠,看起来个个忙得不可开交。虽然是临时上门的客人,但似乎非常需要调派人手过来帮忙。此时我才终于明白刚才旅馆内部为何会鸡飞狗跳了。
啊,坐在宴会厅深处正中央的,是一只块头非常大的褐色蟾蜍妖怪,看起来似乎是老大。
怎么看都充满了暴发户的气质。不知道他是否特别中意宁宁,要她在身边陪侍,帮自己斟酒。而秀吉在褐色大蟾蜍的面前,体型看起来整整小了一圈,他正竭尽所能搓着手陪笑,与对方展开交涉。
大蟾蜍首领的身后摆着一盆类似盆栽的东西,体积小巧,闪烁着耀眼光辉。
盆栽被收在玻璃盒之中,枝梢上垂吊着珊瑚色的宝石,非常动人。
……那就是蓬莱玉枝。
「啊,宁宁……」
在交涉的过程中,我特别在意陪侍于大蟾蜍首领身旁的宁宁。
她发现一名年轻女接待员独自吃力地端着一大盘炖煮料理,连步伐都踩不稳,于是打算起身上前帮忙,然而喝醉的大蟾蜍抓着她的手大喊一声:「你要去哪!」便把她强拉了回去。
「啊!」
那股力道太强,让宁宁重心不稳而跌了一跤。结果被宁宁绊到的年轻女接待员也跟着跌倒,接连的惨况好似骨牌效应。
一大盘炖煮料理完美划过空中。
接着就像漫画剧情一样,整盘命中大蟾蜍的头部,演变成惨烈的悲剧。
「……」
现场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欢愉的音乐声停了下来,服务员们个个脸色铁青。
引发这场意外的那位年轻服务员,现在也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这也是当然的,实在太可怜了。
「非……非常抱歉!」
原本正在交涉蓬莱玉枝这笔生意的秀吉,当场跪地赔罪。
跌倒的宁宁与服务员也迅速站起身子,从怀中拿出手巾替大蟾蜍擦拭头部。然而对方褐色的面孔已气得通红,扯开嗓子怒骂着。
虽然真要归咎起来,全怪他强拉宁宁才招致如此下场,但他却迁怒于跌倒后马上起身的宁宁,举起偌大的手掌打算朝她脸上猛力一掴。
「!」
身手矫健的秀吉马上站起身,代替宁宁挨下这一掌。
面对大蟾蜍粗暴无礼的举止,秀吉怒喊了一声:「你这个……」差点就露出本性开口大骂。然而他还是保持小老闆的风範,咬牙忍了下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小心我不跟你们做蓬莱玉枝这笔生意啰!」
大蟾蜍首领端出蓬莱玉枝的名字,威胁了一番。
宁宁随即往地上一跪,低着头频频赔罪:「真的非常抱歉!对不起!」
那副拚命的模样,和我对宁宁原本的印象有点落差。
「叫折尾屋的大老闆出来!你们这些下人不够格跟我谈!」
大蟾蜍嚣张跋扈的态度,让我想踏入宴会厅,却被银次先生一句「不可以」拉住了手阻止。
「可、可是……」
「葵小姐您是人类,人类姑娘万万不可与那种妖怪扯上关係。」
银次先生以责备的语气说道,随后便要我乖乖待在原地,一个人急忙进入宴会厅。他下令指示那些群起骚动、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女招待员们收拾现场,然后跟秀吉与宁宁三个人站成一排,一股劲儿低头陪罪。
这样的画面,在天神屋也屡见不鲜。
说起来在宴会这种气氛高涨的场合,这样的光景本来就不稀奇吧。
不管再怎么不合理,员工们永远只有向客人陪罪的份。
不知怎么地,这状况总让我觉得心头一阵烦闷。我把装了下酒菜的方盒紧紧抱在胸前。
虽然我不是这里的员工,但我还是一起出面道歉好了。儘管银次先生要我待在原地,但无能为力的感觉令我焦躁……
而此刻拉住我肩膀的,是身穿折尾屋浴衣的阿凉。
「葵,这不是你该多管閑事的场面。这里就交给我吧。」
「阿凉?你……」
阿凉一副刚出浴的模样,脸上妆容却完美无瑕,可见她今天状况绝佳。
她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把我怀里装了培根下酒菜的方盒抱了过去,大摇大摆地闯入宴会厅。也不想想自己分明是个局外人。
「哎呀呀,这可真是!这位不是大蟾蜍油吉先生吗?您究竟是怎么啦?满脸通红的。」
阿凉用爽朗的口吻向对方搭话,讲得好像自己是凑巧路过一样。
折尾屋的员工们个个哑口无言。
「你是……天神屋的?」
「我是阿凉呀,天神屋的阿凉,感谢您去年冬天大驾光临。哎呀,您又对女员工动手动脚了是吗?做这种事情,就算再多金也不会受女生欢迎喔。」
「你、你这女人!」
秀吉急忙试图阻止阿凉继续摆出放肆的态度,却被银次先生用眼神制止了。
「好了好了,别这么生气嘛,好不好?我这里有个好东西要给您喔,听说是现世口味的下酒菜。这味道可不错喔,您有兴趣尝尝吗?啊,女接待员们,把酒通通端上来!」
场面在巧妙的节奏下转换,宛若行云流水。
趁对方还一头雾水时,立刻切换至下一个话题。
大蟾蜍首领已经完全被阿凉牵着鼻子走,抓不到时机对摺尾屋员工发怒。
这、这真不愧是前任女二掌柜,阿凉果然有两把刷子啊……
「呼……不愧是阿凉小姐,论应付醉汉的技巧,实在无人能出其右。」
银次先生的神情彷彿彻底鬆了一口气,朝我走回来。
「她会极力维护员工方的尊严,避免单方面道歉。这全是凭藉她那流畅的转换气氛技巧与熟练巧妙的口才所赐,实在干得漂亮!」
「的、的确很厉害呢……虽然很难说她的动机是良好的。」
「不想道歉」这一点,该说真像阿凉的作风吗?
多亏她来到折尾屋,眼前场面总算完美收拾,宴会再次开始。
这次藉助了天神屋前干部的帮忙,秀吉与宁宁的心情似乎感到很複杂。
尤其是宁宁,看起来打从心底觉得不甘心,那双紧皱的眉头同时却又带着无尽的失落,露出了丧气的神情……
那样的她让我有点挂心。
结果我的下酒菜变成阿凉拿来圆场的道具。
也因此,这道菜没能让其他人帮忙试试口味。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还是有派上用场就算啰。
后来银次先生直接回归岗位,去忙折尾屋的工作。我则是一个人往熟悉的旧馆厨房前进。
「唷!晚安。」
「?」
明明走在毫无人烟的走廊上,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近在耳边的细语。
我瞬间感到背脊发凉。我看见金色的髮丝,滑顺地垂落在我的肩膀上……
一个男人从正上方俯视着我。
「哇啊!」
我不顾形象地发出惨叫,颤抖地仓促窜逃。我的后背紧紧贴在墙上,从正面直直瞪着对方。
窄小的下巴加上妖艳的五官,让那张眯着眼睛的笑容看起来更加可疑了。
这家伙……对了,他就是雷兽!
「何必如此大吃一惊呢。虽然妖怪本来就是骇人之物没错。」
「被、被你用那种方式叫住,不论是谁都会吓得大叫啊!你、你干嘛从正上方看我啊!」
我全身微微打着颤。只要一靠近这男人,我就不由自主发抖。
一定是因为这家伙是雷兽……是我最害怕的「雷」。
「你在害怕吗?真可爱。就妖都周刊的报导看来,我还以为天神屋鬼妻是会更粗神经耶。」
「那是什么报导,全胡诌的。」
我应该问写那篇报导的记者究竟是从哪挖到我的个人情报的……
雷兽伸出纤长的手指拨开我的刘海,用难以形容的诡异手势触碰着我的脸颊。
一阵类似静电的刺痛感传来,让我不由自主耸起了肩。
「不过话说回来,你跟那个津场木史郎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耶,吓了我一跳。连眼睛跟嘴巴都……啊啊,不过那家伙是男的,浑身都是骨头,看起来就很难吃;你是女孩子,所以肉质好像很软嫩。感觉很美味呢。」
「哇啊~~」
变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变态!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