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大老闆最愛的食物

手中紧握着已失去意义的誓约书，我边哭边走在难以行走的黑暗隧道中。

远方能隐约见到明亮的尽头，我朝着一扇静悄悄伫立在那里的白色门扉前进，在乾燥沙地上留下一个个沾湿的脚印。我就只是带着湿透的脚步声一直走着。

感觉自己走了好久好久。

大老闆。

不对，是剎。原来你的名字叫剎。

你继承了一族之名，然后将其尘封在过去对吧……

对不起，目前的我还没办法带你离开那个地方。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那肯定是大老闆藏在心底的纠葛与黑暗所造就出的牢笼，为了封存起来而上锁的秘密。

平常总是不让任何人看透真心，用超龄的稳重态度背负着天神屋大老闆这个身份，表现得从容自若。

然而，其实他至今仍怀抱着深深恐惧。

对那个又黑又冷又狭小的空间……那座让自己被邪气侵蚀，只能处于饥饿煎熬中的牢笼。

即使放声哭喊，也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同时也失去了相信人的勇气。

这种绝望与痛苦的滋味，其实他比我还更加清楚。

那孩子，大老闆，名为剎的鬼，明明是如此惹人怜悯。

没被接纳的一方，其实是我才对。

我打开那扇没有任何装饰的纯白门扉。

前方所见的景象，是熟悉的空中庭园。

「这里是……大老闆……栽培的菜园。」

原来如此。

我用黑钥匙穿过重重的「门」，结果最后回到了天神屋。

过去曾经在这里见过倒映于喷水池水面上的洋馆，那想必也是被上锁封印的空间之一吧。藏着许多黄金童子大人与大老闆的回忆，以及那个真相的地方……

「咦咦？小娇妻？」

「？」

背后传来一阵听起来懒懒的呼唤声。

转身一看，一个全身套着白色防护衣的可疑人士正对我伸出手，我吓得猛退了一步。

「啊啊！不是啦，我不是可疑分子啦，是我是我。」

对方掀开盖在脸前的布，指了指自己。从说话的口吻大概可以猜到，原来真的是砂乐博士。

「博士……你跑来有阳光的地方不会有事吗？」

我快速擦去眼角的泪水，对于出现在地表上的砂乐博士感到诧异。

「还好啦，已经下午了，而且我穿着能完全遮断阳光的防护衣，这样就没问题了。很少人知道这里有座大老闆的菜园，说起来，就连干部之中有资格出入此地的，也是极少数。」

「……」

大老闆为何在这种地方种菜？

在能力所及範围内，无微不至地呵护这座小菜园。

因为他喜欢将每一个小生命视为希望，来加以疼爱、栽培。

如今，就连这座小小的菜园都让我充分感受到，他内心的温柔与孤单。

「欸，砂乐博士。」

「嗯？什么事？」

「大老闆他肯定一心想用自己的双手来培育吧。无论是这些作物……还是名为天神屋的旅馆，以及在这工作的所有员工。」

「……小娇妻。」

在文门之地那段期间，大老闆虽然表面上过得一如往常，却独自怀抱着複杂的心情。藉由这把钥匙，我才总算跟真正的他坦诚相见。

「大老闆他呀，也许是想透过这样来证明……自己的双手也能孕育出新生命吧。邪鬼虽然人人厌恶，但大老闆确实受到众人的景仰。因为他对那些被放逐的人们伸出了手。天神屋里众多员工都是走投无路之下，被大老闆捡回来的，我也一样。过去的我活在生不如死的环境中，就像被饲养在无法呼吸的水槽里。但大老闆伸出他的鬼手，将我拉上岸。」

「砂乐……博士。」

天色阴了下来，于是砂乐博士摘下了防护衣的连帽。他深锁眉头望向天空彼端，同时回忆起难以忘怀的往昔。

他说得没错。

至今为止跟我有过往来的天神屋员工，全都是在怀抱着问题与孤独的困境中，被大老闆出手解救、网罗、拉拔的孩子。

阿凉、晓、春日、静奈……

砂乐博士、白夜先生、银次先生，大家都一样。

就连那个反之介，大老闆也不吝对他伸出手。

而我又何尝不是被大老闆拯救了性命。

在我孤苦无依时，大老闆带我来到隐世，给了我名为天神屋与夕颜的立足之地。

长久以来，我都活在他的温柔呵护下，他持续为我倾注温和的爱情。

「小娇妻……八叶夜行会将从今晚午夜十二点开始，整整进行一整天。想必你是在黄金童子大人的协助下才回到这里的吧。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接下来……」

对耶。

为了帮助大老闆，我一路努力来到这一步。

今晚，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包含大老闆的今后。

如果丢了八叶一职，被抓进妖都宫中，他可能又将被封印于那黑暗的地底。

在那些痛恨邪鬼的侵略者的决策之下。

「我不去妖都不行……！」

答案早已在我心中。

「我必须去把大老闆接回来。他露出一双充满寂寞又如孩子般稚嫩的眼神，说他想回到天神屋。」

我继续对砂乐博士说道。

「我还有一些话必须告诉他。有好多的感谢，还有……说不完的感谢。还有……」

即便我做出的答案如今会被他当成出自感恩与怜悯，也无所谓了。

我还是要告诉他——我喜欢你。

这是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得到的结论。

我的真心，一定能……透过我做的料理让他明白。

只要我今后好好传达给他就行了。

「小娇妻，我充分明白你的心意了。既然你要去妖都，我可能也要去进行一些準备才行了。毕竟有些东西想让妖都那些家伙见识见识……对了，你马上就要出发吗？」

「让我先回一趟夕颜準备一下，给我一小时就够了。」

「知道了。那就一小时后来渡船口找我。」

「嗯……谢谢你，砂乐博士。」

博士将墨镜底下半露出的眼睛眯成温柔的弯月，缓缓对我点头。

不用多说，他好像也明白我接下来的打算。

「说不上来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像你这样的孩子，也许正是能与大老闆并肩同行的那个人。」

「……博士？」

「我希望你能让他从那个又黑又狭窄，充满孤寂的地方解脱出来。虽然谁都试图这么做，但是没那么容易。我想，到头来还是只有你能从黑暗的水底把他拉上岸。」

无论是砂乐博士、白夜先生还是黄金童子大人，我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为人父母的爱情。

毕竟他们都称呼大老闆为「那孩子」。

大老闆，你从大家身上得到的爱，肯定比你想像中还来得太多了。

确信这一点后，我更必须告诉他「我想成为你心中的第一」。

「……第一？」

这两个字突然佔据我的思绪，我静静抚上自己的唇。

我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好像还缺少了一些片段……

但现在不是蹉跎的时候了。我先从菜园里摘了一颗成熟的圆滚滚南瓜借用，抱着南瓜从空中庭园往下走，来到大老闆的办公室。

他仍然不在这里。

不过空气中还残留着过去他每天在这里为天神屋办公的气息。

过去被深深封印于这片土地正下方的他，被黄金童子大人救出，受到养育与栽培，然后被託付了天神屋大老闆一职。

一想到大老闆为了壮大这间旅馆而竭尽所有心血，心里就更强烈地希望能早一刻带着他回来。

「……好。」

我大大深呼吸了一口之后，坚定的眼神已直直凝视前方。

快步穿越天神屋的走廊来到柜檯大厅，我发现阿凉与晓的身影。

晓正站在工作梯上打扫柜檯天花板，阿凉则一边在梯子下方看着号外新闻，一边意思意思地帮忙扶梯子。

「欸～晓～上面写大老闆被捉拿了耶～」

「那又怎样。」

「天神屋要是没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啊？」

「别胡说了，阿凉，天神屋才不可能消失。我会在这里坚持到最后一刻。」

「你这小子真～的是死脑筋耶。营业时间处理客诉都忙不过来了，真佩服你对这间旅馆无怨无悔。」

「别拿我跟你这种不正经又阴晴不定的人相提并论！」

「不过呀，晓，不先好好考虑一下未来不行啦……毕竟我们除了这里以外无处可去，也没有等着我们回去的家人。」

阿凉的一番话让晓猛然一惊，停下了手边动作。

他将视线往下移到阿凉的方向。

「啊，喂！阿凉！我不是叫你给我好好扶着吗！梯子都在晃了！」

「啊～好好好～」

阿凉依然要扶不扶的。

梯子也因此左摇右晃，让上头的晓拼了命地保持重心平衡。

「嗯？奇怪，葵？这不是葵吗！」

阿凉隔着梯子发现了我的存在。

兴奋的她又让梯子开始晃动，于是晓忍无可忍地一跃而下。

接着他用一张看到鬼的表情望向我。

「你……不是待在文门之地吗？」

晓跟阿凉似乎都对于突然之间回到天神屋的我感到相当惊讶。

然而我只「嗯」了一声便快步朝夕颜走去。

他们俩也一同跟了上来。

「怎么啦？葵，干嘛这么匆匆忙忙的啊！」

「我现在要去做便当，要準备满满一盒大老闆爱吃的菜，带去妖都给他。」

「啥？现在？你现在做好带去也不可能见得到大老闆啊，他已经被宫中的家伙捉走了。」

「没有错，葵。我们现在只能乖乖待在原地等待。无论夜行会结果如何，都必须守护今后的天神屋才行。」

阿凉与晓试图用严肃及谨慎的口气说服我。

但我仍来到中庭，穿越连接走廊后走向古民宅。拉开没挂店门帘的「夕颜」店门，睽违已久地回到自己的容身之处，我呼吸着这令人怀念的空气。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去把大老闆接回来才行，我必须不惜一切把他带回天神屋。」

「葵……」

「你们俩其实心里也恨不得立刻飞奔去大老闆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