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神屋的鬼神大老闆。
本名是剎,但鲜少有人如此称呼我。
最近我把天神屋的营运管理全权託付给银次、白夜与晓,自己则时常前往现世出差。
尤其在现世隐世的通行限制鬆绑后,我近期更积极前往现世进行调查,为的就是设法提升凈化葯的效能,以抑制长眠于地底的邪气。
于是我造访了位于浅草的某间药房。
「欢迎光临~啊!」
一位戴着眼罩的黑髮少年正在店里值班,一见到我便露出颇为惊慌的反应,走向店内后方。
从店内深处现身而出的,是一位穿着气派外褂并戴着单边眼镜的男子。
「噢,这不是天神屋的大老闆吗?许久不见了。」
「你好呀,水连。」
身为店老闆的这位男子叫水连,真身是一种名为水蛇的妖怪,在人类所栖息的世界里经商维生。
浑身散发可疑气息的他其实是个颇有本领的药师,在凈化鬼门大地邪气的药剂开发上,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贡献。
「大老闆您这人也真是坏心眼,每次都无预警地突然现身,回过神时才发现您已经回隐世了,就是不愿意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因为我是鬼不是人呀,总是比较随心所欲点啰。」
我坐上放在窗边的迎宾椅。
这是我的专属席,每次来店里时总会固定坐在这里。
窗边摆着早已过季的紫藤花点缀。
「请、请用。」
「谢谢你,深影。」
刚才在店里值班的黑髮眼罩少年紧张地为我端上药草茶。
貌似受雇于药房的这位少年,其实真身是八咫鸟,也是在现世大家耳熟能详的一种妖怪。八咫鸟早在远古日本神话中就已存在,地位远比一般妖怪崇高,并且相当长寿。
「呸咻~」
他的脚边有一只体型圆润的企鹅雏鸟,正用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盯着我瞧。
我记得牠好像名叫「麻糬」。
麻糬并不是企鹅妖怪,而是一种名为月鸫的鸟妖,擅长幻化为各种外貌,但他却莫名坚持保持企鹅雏鸟的外型。
听说他的主人正是与我同为鬼族,居住在浅草这里的两位旧识。他们把麻糬视如己出般悉心养育。
「所以,凈化葯的进度如何呢?」
店主水连朝我走来,在对面的位子坐下。
我们彼此拿着烟管吞云吐雾,同时开始讨论起药剂的事。
「邪气的凈化状况相当顺利,不过,若能稍加改良后顺利量产就太好了。我们家的温泉师也儘力了,但光靠隐世的药材与原料还是有极限。」
「毕竟隐世是个弹丸之地,仅有现世的九州地区那么大。」
「所以才想藉助现世丰富的药材与灵药相关知识。水连,这正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刻了。」
「呵呵呵,毕竟我这个妖怪在现世活了超过千载之久,还具备丰富的大陆药学知识嘛。」
水连语带自满地说。
我记得他是出身自中国的妖怪。在千年以前远渡日本后,便长久定居于这个国度。
「还有,我这里有样东西,请大老闆务必过目。」
水连从和服袖口内取出一只瓶子,摆在我的面前。
瓶中装着半透明的果实,长得宛如糖果一般。
「这是在京都深山中秘密製造的宝果。据说是天界的天女所带下来的一种果实,价值不斐且鲜少流通于市面,我靠关係才顺利弄到的。这有可能成为拯救隐世的仙丹。」
水连补充说明目前还需要进一步研究,但他仍扬起嘴角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
「噢噢,这果实里的确充满挺奇妙的灵力呢。」
我把小瓶子拿到眼前,晃了晃瓶身。
宝果在每一次晃动中散发出灿烂的银光,一会儿后又平息下来。但仍随时保持着幽幽微光。
这是何等清澈且澄凈的灵力。
同时却又带着一股奇异的氛围,彷彿不属于这世上应有之物。
原来现世还存在着这种原料吗?
「我暂时先请同业好友帮忙,同时也自己进行研究。若这宝果有运用的可能性,我再向您报告。」
「嗯,就拜託你了,水连。你总是如此可靠,老实说是天神屋求之不得的人才。」
「啊哈哈!我不待在现世又怎么能发挥价值呢。况且,我若扬言要去隐世,不知那两人会作何反应……」
水连露出苦笑,将视线斜瞥向一旁。
他口中的那两人,指的正是自己所侍奉的主子。
千年之前──
在我仍身处现世之时,曾受「酒吞童子」与「茨木童子」两位大妖怪颇多关照。他们是一对夫妻,也是水连与这药房里的妖怪们所侍奉的主子。
这对夫妻在现世留下许多知名轶闻,曾一度经历死别,现在则转生为人类在浅草这里生活。
水连则是效忠于茨木童子的四大眷属其中之一。(注2)
要是把那位茨木童子疼爱有加的眷属挖角到天神屋,她的确可能怒髮冲冠地跑来找我算帐。说起来,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我呢。
「对了,大老闆。您不去见酒吞童子大人一面吗?」
「酒吞童子他忙于求学与打工不是吗?况且还有他的夫人盯着,毕竟夫人对我充满不信任呢。」
千年以前,我曾带着酒吞童子到隐世旅行。
结果我就在隐世留了下来,让酒吞童子一个人回现世。
「啊哈哈!也是啦,酒吞童子大人与大老闆就像一对损友嘛。哎呀~我个人倒是很惋惜您怎么没把酒吞童子也留在隐世呢。」
「没办法,他坚持要回到夫人身边。谁叫他从当时就是个疼爱妻子的模範丈夫呢?那时的我完全无法理解酒吞童子的心情,如今总算能领悟,有一个必须回去的归宿、有一群等着自己回去的人,是非常幸福的。而且也能体会身旁有爱妻陪伴的感觉。」
「哇~大老闆您也彻底成为一位好丈夫了呢,我这个单身汉听了实在倍感煎熬呀。」
水连夸张地把上半身往后一仰。
「你单身明明是出于自愿。」
接着换我露出苦笑。
因为水连这妖怪正体验着某种我未曾尝过的恋爱滋味。
他心甘情愿全心投入一段绝对不可能开花结果的恋情。明知不会有回报,他仍长伴对方身边至今。
妖怪在性格上的硬伤,就是过于专情这一点。
以及每一段恋情都将永远刻骨铭心。
「不过呢,要是酒吞童子当时选择在隐世过活,或许也会连带改变隐世的历史吧。而他可能也不用走到丧命这一步了。」
我一边吐出烟雾,一边说着早已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些都已成过去了。超过千年以前的往事我们还挂在心上,妖怪这生物无论是生于隐世还是现世,都一样无可救药呢。这种性格在人类口中应该就称为『不懂得放下』。」
水连也若有所思地吸着烟管。
我们两人只要一聚首,就会让这间店瀰漫烟雾,害得待在不远处的八咫鸟少年被烟雾呛得直咳嗽。
「说起来,现世本来就不是个能让妖怪昂首阔步生活的世界。虽然人类与妖怪如今达成一定程度的和平共存,但终究还是妖怪配合人类化为人形,遵循人类社会的规範来过生活。只要一有逾矩就马上受到惩治。」
「……你是指驱魔师吗?」
「是呀,不过其中也有好人就是了。但在我们看来,隐世能让妖怪在同类的统治下活得像个妖怪,简直是奇蹟般的乐园凈土。若因为邪气的影响而崩坏实在可惜,甚至可能破坏了其他异界的平衡。」
水连命令被呛了好几次的八咫鸟深影去拿某样物品。
深影勉强地把东西拿过来并摊平在桌面上──那是一张巨大的老旧地图。
然而上面记载的并非现世这里的地理资讯,而是现世、隐世、常世、黄泉、地狱与高天原这些异界之间的关係图。
最顶层是众神所栖息的高天原。
最底层则是罪人沦落的地狱。
高天原、黄泉、现世、隐世、常世、地狱──
有一说认为我们所存在的世界,是依照前述顺序由上往下排列,形成有如地层般的纵向结构。
其中以现世、隐世与常世这三界的距离被认为最为接近。特别是规模最小的隐世,与常世呈现平行分布,彼此相比为邻。
与其把隐世当成一个独立的世界,更精确的定义应该是「与常世相隔着一片黑海的离岛」。简而言之,隐世原本就属于常世的一部分。
「对了,水连。你有什么关于常世的消息吗?」
「我正打算跟您聊聊常世的近况。但我人待在现世,没什么机会打听到常世的消息。不过,最近可以强烈感受到那里的妖怪正打着什么算盘。」
「常世的妖怪吗?」
「尤其是那群贼狐狸,我听说九尾狐是掌握常世权力中心的妖怪。我们此时此刻也正为了出身自常世的狐狸们伤透脑筋呢。」
水连讽刺地嗤笑。然而站在我的立场,对于他们的内部状况略知一二,也感到很伤脑筋。
不过,狐狸是吧……
这么说起来,为天神屋效力的九尾狐银次,据说也是在年幼时飘洋过海来到隐世的南方大地。
「啊!」水连不知想到什么而叫了一声。
「对了,大老闆您要吃铜锣烧吗?」
「噢噢!铜锣烧是我最爱的心头好。」
就在话题变得严肃之际,水连的这句话让我有兴緻来吃个甜点休息一下。
特别是这间浅草老店卖的铜锣烧,无论何时品尝都是鬆软可口的极品。
我心想回程时必须替黄金童子大人大量採买一番。
对了,连同天神屋的大家的份一起买回去当作纪念品吧,希望店里还有存货……
「喂~~木罗罗,别顾着待在房间里面看电视了,帮我把铜锣烧拿来好不好?」
水连回过头去,扯开嗓门大喊。
一会儿之后,一位女僕造型的少女现身。她有着一头淡紫色的头髮,整个人散发出神秘的氛围。
「什么嘛,原来鬼神来啦。」
「哟,木罗罗。好久不见了,真高兴再次见到妳。」
「相隔了千年也算吗?不过还真的是好久好久不见了,我也很开心能见到鬼神你。」
说话语调独树一格的她,其实也是我的旧识。
这位名为木罗罗的少女是紫藤树精灵。
早在千年之前,我们时常在她的树下举办宴会。
无法离开树木本体的她,总是渴望有人能陪她说说话,于是我不时当起她的聊天对象。
虽然我用「她」作为代称,但其实木罗罗实际上没有性别。
像她自称时也跟我一样,是使用男性的「我」(注3)。
穿着女僕装的木罗罗,称职地把放着铜锣烧的盘子端来我们面前。
她自己伸手拿了其中一个,轻巧地在我隔壁坐下,这倒不怎么像女僕该有的举动了。说起来她到底为何穿着女僕装?是出自水连的个人嗜好吗?
「喂,不準擅自坐在客人旁边啦,木罗罗。」
「又没关係,我好久没见到鬼神了。」
「我也不介意,木罗罗还是一样可爱呢。话说妳现在已经可以脱离紫藤树自由行动啦?」
「只要记得把树枝放在身边就行啦,我也是会成长的。」
木罗罗伸手指向窗边。
啊啊,原来如此。那里的确放着装饰用的紫藤枝,开着不合时节的花。
我也拿起自己最爱吃的铜锣烧。
这家店的铜锣烧里,我比较偏爱白豆沙口味的。无论吃过多少次,这鬆软的麵皮总是令我惊艳。
「我打算在离开前买一点回去,送给黄金童子大人。」
「黄金童子大人啊……她有时会来店里串串门子。不过最近没见过她出现呢……不知道她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