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十一月～來自大海另一端的兄弟～

我名叫银次。

身为九尾狐的我，在天神屋担任二老板一职。

今日为了旅馆的公事前往妖都，听闻折尾屋的大老闆乱丸也来到此地，于是我们相约在熟悉的内脏料理专卖店「如虎添翼」碰头。

进入店内的我，在二楼包厢内一边望着窗外熙来攘往的妖都妖怪们，一边等待对方的到来。

「……」

这里从以前就是个热闹繁荣，生气蓬勃的都市。

但在近几年内，从现世传入的新事物与现世风格的店面在妖都越来越常见。

也能不时见到妖怪不作日式打扮，而开始穿起西服的。

尤其是时尚敏锐度特别高的那些贵族，争相引用现世流行元素，向其他妖怪夸示。

说起来，现世的文化原本就有逐渐从妖都这里往地方渗透的现象，只是来到最近，新资讯的流通速度更是变得飞快。或许是因为今非昔比，现在多数的妖怪都可自由来往现世与隐世了。

而现世的妖怪也会来隐世这里观光，两地的往来与交流因此变得更积极。

一切的原因就在于，妖王大人逐步鬆绑了通行限制。

也因此，负责把关异界出入口的八叶也有更多工作了。

对天神屋与折尾屋而言，犹如搭上一趟顺风车。身为接纳异界旅客的旅馆，也正迎来一片荣景。

「哟，银次。」

晚来一步的乱丸已先褪去折尾屋的外褂，整个人呈现微醺状态。

「……乱丸，你已经先开喝啦。」

「又不是我愿意的，我刚在我们旅馆合作的酒铺进行酒品试饮。」

「这也是工作吗？」

「是呀，是工作。」

我露出苦笑。乱丸心情似乎不错。

身为九尾狐的我与犬神乱丸，是一对漂流到南方大地海域的孤儿。

我们来自何方？

为何我们身为异族却有同样被抛弃的遭遇，从大海彼端远渡而来？

而我们又为何拥有能在南方大地举行仪式的力量……

我从未深思过这些问题，但或许养育我们长大的矶姬大人，在过去早已预见了什么。

矶姬大人常带着我们在南方大地的海滨散步。

『不知道你们原本所处的世界，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然后她会一边如此说，一边凝望海的彼端。

「不过话说回来，隐世在这几年之间也真的改变许多呢。该说逐渐贴近现世吗……」

「你在瞎说什么，目前还停留在模仿阶段罢了。不过，跟现世的妖怪搭起商业交易的桥樑，也算是一个良机吧。我们的今后拥有无限光明。」

聊到这里时，酒水和小菜上桌了。

店里的开胃菜固定提供醋拌内脏。

这道料理是将内脏下水汆烫过后，淋上佐料与柑橘醋享用，口味十分清爽。

也是最适合下酒的一样小菜。

「但无论世道再怎么变迁，还是希望隐世能继续保有自己的优点并且永远流传呢。毕竟，也不是各方面一味模仿现世人类就一定好……」

「哼！你们天神屋在身为人类的津场木葵帮忙献策下受益良多，没资格讲这种话吧。」

「呃，哈哈哈……」

这话说得是。

「但要是变得像现世妖怪一样，平时需要化为人形过生活就完了。再怎么说，这里可是我们妖怪做主的世界。」

乱丸边大口吃着上桌的内脏串烧边说。

串烧内脏可沾取甜味酱料后享用，酱料内添加了柚子胡椒，微微的麻辣之中富含多层次的风味，能将内髒的鲜甜衬托至极致。

这道料理同时也是店里的招牌菜，能享受现烤的Q弹口感，而且越嚼越有滋味。

「……我说乱丸，你曾想过吗？」

「想什么？」

「关于我们到底来自哪里。」

乱丸一边细品着杯中物，一边保持低垂的视线，沉默了片刻。

「……是啊，思考过几次。我想我们应该是从常世漂流而来的吧。」

没错。虽然只是猜测，但我们真正的故乡或许是常世。

据说南方大地的海域是最邻近常世的地区。归根究柢，南方大地会需要每隔百年举行一次仪式，原因就在于从常世外泄的「邪气」。

这些邪气每百年就会突破常世与隐世交界处的黑海，为南方大地带来天灾。

然而，只要透过仪式来满足与邪气同时跨越黑海而来的妖怪「海坊主」，海坊主便能获得把邪气反推回去的力量，让南方大地获得百年的安宁。

「我在调查南方大地仪式的期间，也顺便查了一些常世的资料。所谓常世，是长期处于人类与妖怪互争霸权的一片巨大世界。双方在那里创造了许多足以毁天灭地的破坏兵器，因此导致地底邪气大量外泄至地表上，让众多地区化为一片荒芜，或是饱受天灾危害。」

「那片黑海也被认为是用来封存地底外泄的邪气与废弃战争武器的地方。」

而负责管理那片海域的主人，正是海坊主。

「我还听说，位于常世权力阶层最顶端的妖怪，是九尾狐一族……不知道这是真的吗？」

我在提问的同时，自己再度反覆咀嚼其中的意义。

「是呀，九尾狐之中好像还有再细分成天狐、空狐等不同阶级。犬神──正确来说应该称为狛犬──据说在常世则是效命于九尾狐一族的家臣，哈哈！搞不好你拥有常世狐妖的王族血统还什么来着……而我就是你的侍从这样吧。」

「别说这种异想天开的话啦。」

「谁说得准呢，我只是做合理的推测罢了。」

然而乱丸发出嘲弄般的咯咯笑声。

「……我们或许是从那个没有未来的世界被放生的吧。现在隐世与常世之间仍设有通行限制，但或许今后会有更多的妖怪，从常世漂流到隐世这里也说不定。」

我大概能领会乱丸的话中之意。

要是真演变成那样，隐世将会陷入混沌吧。

逐渐失去安居之处的常世居民，或许会渴求隐世这个人妖和平共存的天地。如此一来便会引发纷争。

遭到流放的雷兽所预见的未来中，或许也包含了这样的情况。

但是，隐世已倾注全力于开发与改良凈化邪气的药剂。

只要大功告成，今后无论有什么万一，我们也拥有跟常世交涉的谈判空间。

「唉……一味想像着令人担忧的前景，感觉好像会逐步成真。来想点正面的事情吧。」

我陷入苦恼之中，乱丸则还是一样投来讽刺的笑声。

「哈！天神屋的二老板还真是老神在在啊，之后你也会明白八叶这个头衔有多沉重。」

「你、你别乱说了，我怎么可能成为八叶。再说我们还有大老闆在！」

「没有太多时间悠哉了吧。百年短得转眼即逝，这点我们应该比谁都更清楚才是。毕竟我们总是按照这个周期完成仪式。」

「……」

我当然明白。

大老闆与葵小姐不可能永远留在天神屋。

就算再怎么乐观地估算，顶多一百年……

有时我会感到强烈的担忧，担心天神屋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两人的离去。

即使如此，这间天神屋以及底下的妖怪员工们，仍会用几乎始终如一的样貌继续存活下去。

「再、再说……还有白夜大人跟砂乐博士在，八叶这职务是不可能落到我肩上的。」

我如此说着，同时将杯中黄汤一饮而尽。

其实我的内心一直都怀抱着忐忑不安，感觉自己被迫面对了平常一直逃避的问题……

乱丸看着我这副反应，又发出嗤笑声。

「也是啦，未来的事情想再多也没办法改变，我现在反而比较认真担心珍珠奶茶成瘾者的过胖问题。」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过胖？」

「大家对珍珠奶茶爱不释手而每天喝上好几杯，结果变得肥嘟嘟的，简直有害健康。」

乱丸若有所思似地望向远方说。

明明没多久之前，他还左一句珍珠右一句珍珠的。

珍珠饮品已经坐稳南方大地的灵魂饮料这个宝座，但据说热量相当惊人。

由于珍珠本身是利用一种名为树薯的根茎类植物所做成的澱粉物，每天摄取那么多碳水化合物，要不胖也难。

即使如此，珍珠饮品似乎仍拥有令人无法招架的魅力，让统管南方大地的折尾屋认真陷入苦恼。

「该乾脆订立个法条，规定大家珍珠饮品每日最多限饮一杯之类吗……」

「呃，哈哈哈……珍珠的影响力总是能令我为之震惊呢。」

在我们閑聊的同时，「如虎添翼」的招牌主菜牛杂锅上桌了。

我与乱丸津津有味地吃着牛杂锅，同时继续聊着天南地北的话题，并且交换情报。

踏出餐厅的我们，走在妖都的夜路上。

来到这时间带，醉倒在路边的妖怪比比皆是。

此时正好有个醉汉迎面而来，撞上乱丸后自己倒地。

「喂喂，大叔你振作点啊。」

乱丸伸手拉对方起身，但对方似乎已喝得烂醉如泥，只顾着嘻嘻笑。接着醉汉又拿起手里的酒瓶畅饮。

醉汉我平常在旅馆内已经看多了，也熟知该如何应付处理。于是我去附近的摊贩借了点水，打算给那位烂醉的男子饮用。

「唔，好浓的香水味。」

对方身上散发出强烈得呛鼻的香水味，让我不由自主掩鼻。

因为我这种妖怪嗅觉特别灵敏。

「啊哈～～看来大叔刚刚才在那边的花街柳巷寻欢吧？」

乱丸伸手所指的方向，是全隐世规模最大的不夜城──被高耸的围墙与河川所环绕的风化区。

就连我们站在原地，都能直接望见大门另一侧挂着色彩缤纷且灯火通明的灯笼。

与醉汉身上同款的香水气味，也随风飘来……

一阵子后，男子的家属来接人了。

妻子看起来深受丈夫行为所扰，仍直向我们频频低头赔罪，并把男子带走。

真是……

来青楼花天酒地，给家人添尽麻烦，还一脸幸福地烂醉。

「决定了。银次，我们也上花街玩一遭吧。」

「咦？呃，我就免了吧……」

见乱丸兴緻勃勃地开口，我炸着毛摇头拒绝。

「你搞什么，还真扫兴耶。总不能永远对津场木葵恋恋不捨吧，不是有几个相亲对象找上门吗？」

「这、这个嘛……」

最近我也开始接到这类的邀约。

原因在于大老闆已经成家，目前专注在八叶的工作上。而天神屋的管理营运，则交由我出面主持。

而我至今仍是个单身汉。

就连土蜘蛛晓都已经跟阿凉小姐结为连理，有了稳定的家庭。

「但我目前……光是天神屋的事情就应付不来了，该说还没有足够的余裕吗？况且我认为自己只要在一旁守护着大老闆与葵小姐，顺其自然就好了……」

我嘀嘀咕咕地老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