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喪主者們的戰場

□■XXXX years ago

这片辽阔的风景，有着富饶的自然生态。

于风中摇晃的枝叶摩擦声，小河的流水声，以及小鸟的歌声。

林木一片绿意，大地染上了落叶与丰饶土壤的颜色，蓝天无垠无涯。

这样的景观，只令人觉得这是大自然没有经过人为调整的原本模样。

在这之中，站着一位年轻……看起来像是少年的男性。

不知为何，他的双手各紧握着一个怀錶。

「在这片风景里，没有一样事物是真的。」

握着怀錶的男性忽然如此低语。

他的外表像是少年，身上却散发着年迈而疲惫的氛围。

事实上，他的心灵所经历的岁月，远大于肉体经历过的岁月。

他的肉体在某具〈创胎〉……〈无限创胎〉的能力之下得到修复，所以他只是看起来并不苍老而已。

「空气与树木是【无限流转】重现出来的；天空只是【无限幻想】所展示的；就连以五感感受这些事物的我的肉体，都不过是【无限诞生】所製作出的其中一具身体。」

他以流露出精神衰老──而非肉体老化──的语气，持续自言自语。

不过……他看起来也像是与手中握着的怀錶说话。

「但是，还是存在着真正的事物。即使肉体是製造物，我的生命仍然货真价实。而司掌你的力量……也是货真价实的吧。」

老迈的少年注视怀錶，继续说着：

「除了那个之外，第十二具〈无限创胎〉……【无限时间】。必定存在于任何事物上的光阴之流，正是无法假造的真实事物。」

他说完这句话，「呼」地吐了一口气……接着露出苦笑。

「因此……我的寿命将走向尽头。正因为货真价实，所以我的生命看来也是有界限的。」

『…………』

「即使我死了，你还是会留下来。到达〈无限〉就是这么一回事。第七以下者会连结上〈主宰〉的完全死亡，将其资源化为结晶，留下许多下一代的粮食第〇形态。然而……〈无限〉正如其名，只要核心不碎，便可无限地运作……但与〈主宰〉存活时不同，核心粉碎后便无法重生就是了。」

「不过……」他以这句发语词将话接下去：

「就算如此，你的无限也将迎来终焉吧。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的计画完成的时候……」

『…………』

「……在最后，稍微谈一下我自己的事吧。」

他的外在虽然像是少年，却极为吃力地让自己靠在树榦上，坐下了来。

「我只知道这里。我在这里出生，与你一起在这里长大，接着在这里……死亡。」

『…………』

「对于此事，我没有不满。我们……大家都是这样。寻求着终点，在增加〈无限创胎〉的同时，踏上永无止尽的道路，这就是我们的存在方式。到达〈无限〉的我，反倒算是极为幸运的。因为我拥有生存的意义，还像现在这样，得以活到极限。」

坐下来的他，本来是朝着怀錶说话的……但忽然之间，他的双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宛如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支撑不住了。

「然而这样的我……还是有个憾念。」

他抬头望向天空……望着他口中的虚假天空，低声呢喃道：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想活在真实的世界里。想要看看……此处之外的天空。」

简直就像一次也没有遇到这样的机会般，他以有些悲哀……以及心死的眼神直直望向蓝天。

他羡慕地以眼睛追逐飞在天上的小鸟。

「不过，能够无限运作的你……说不定会有活在真实世界的机会。」

『…………』

「……呵呵──我可能……在临终时也有点害怕了吧。至今为止，明明从来没有向你讲过话……」

他的〈创胎〉是完全的非生物型，属于没有自我的〈创胎〉。

所以就算向它说话，也不可能会得到回应。

「如果……你、能够活在真实世界、的话……在计画完成后……告诉我……真实世界……是怎么样的吧。代替……我……」

『…………』

「呵呵呵……不过，死后的世界、存不存在……我也不晓────」

他在讲到一半时停了下来……嘴巴保持着原样，没有闭起来。

『……………m……a……』

怀錶在微微扭动其身躯，并意图发出某种声音。

然而，曾经是其〈主宰〉的男性已经听不到了。

再也，听不到了。

『……ma……s……ter……』

即使理应不会说话的〈创胎〉呼唤他……也得不到回覆。

过了不久，小鸟的歌声停息……天空的颜色变了。

万里无云的蓝天消失后，显现出被金属覆盖的天花板。

唯一的使用者已不存于世，虚假的蓝天消失……恢複为无机质的原本面貌。

男性已经变得冰冷的双手，还握着怀錶。

『…………』

『已确认十二号的〈主宰〉──克罗诺•克朗之死亡，将遗体移动至安置室。回收十二号，转移至独立运作之训练。』

无机质的声音响起，某人慎重地抱起男性的遗体。

由于遗体被搬动，使男性的胸口口袋掉出了……另一个怀錶。

双手与胸口口袋，共有三个怀錶。

其上分别刻着希腊语中的『χρόνος克罗诺斯』、『καιρός凯罗斯』、『αιών埃安』的这些怀錶，都响着滴滴答答的声音。

这些指针的声音……隐约带着悲伤的感觉。

◇◆◇

□■现在　国境地带•森林区

当克劳蒂雅在谈和会议的议场宣战，洁塔于王都出动大量改人，王国与皇国两方阵营对峙之时。

在议场附近，产生了另一组对峙的人。

「哎呀哎呀，真是没想到会在护卫途中被秘密通讯叫出来。」

「……你心里都没个底吗──？」

国境地带上与议场稍微有些距离的深邃绿林里，有两名男人面对着面。

让圆滚滚的猫坐在头上，以浏海遮住双眼的青年……【猫神】汤姆猫。

穿着金属制长靴，长着兔耳的少年……【兔神】克罗诺•克朗。

两人都是管理AI获得人类造型人偶后的存在。

「没有。话说回来，汤姆猫，你没有以执行杂务或参加决斗为借口，怎么大摇大摆地跑到这种地方来？这算是怠慢职务吧？」

纵使是在杳无人烟之处，也不晓得是否有人窥视，所以克罗诺使用造型人偶的名字来称呼对方，而汤姆也一样。

「……克罗诺你才恣意妄为地惹出了不少事吧──」

现下依然以本体接收王国国内情报的汤姆如此说道。

王国在克罗诺的袭击下减少了战力，无论是在王都还是谈和会议都处于不利的状态。

「恣意妄为？你特地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是啊……话说回来，世事真是难料呢──以结果而言，你的活动有利于皇国……但状况如果没有变成现在这样，就毫无意义了。到最后，反而只会令国家之间的感情恶化而已。」

克罗诺对汤姆说的话感到不解。

汤姆看见克罗诺的反应，内心想着「果然……」，之后这般表示：

「无论是你还是潘达斯奈基……都不了解人类的心理。」

这是克罗诺与汤姆……柴郡这种生物型之间的差异，可说是非生物型管理AI的宿业。

特氏兄妹也与克罗诺同样属于非生物型，但那两人拥有管理AI中最高的演算能力，多少可以预测出人类的心理。

不过，克罗诺……负责时间的管理AI兔子就不同了。他属于非生物型，而且即使是现在，也依然将演算能力大半耗费于维持〈Infinite Dendrogram〉基本法则中的三倍时间。

他能用于像人类那般思考的演算能力并不多，因此其思考与人类没有太大差异。

所以身为造型人偶的克罗诺，行动是很武断的。平时的他以造型人偶的身分负责的工作只有PK，也是因为这是不会因武断的行动产生问题的工作。

从其他管理AI的角度来看，则希望兔子只要负责管理时间就好。

但是，透过造型人偶来活动……是兔子自身的愿望。

「人类的心理……啊。」

兔子的造型人偶克罗诺低语着汤姆说的话，同时抬头望向天空。

他的眼神于一瞬间混杂了某种苦涩的感情，接着将视线移回汤姆身上……瞪视着他。

「我当然不了解了……怎么可能了解啊！」

突然间……克罗诺像是爆炸般，口气变得粗暴。

「我和你们不一样，没有时间以这具身体了解人类！我就只是一个劲地为这个世界加速，让你们有时间进行準备！」

他的用词不像PK王国入榜者时那般故作从容，声音像是打从心底深处发泄出来似的。

「是啊！我当然了解！修正后的计画需要时间！也了解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我！就只有专精于时间加速的我才做得到！」

「…………」

「可是，在接纳新的〈主宰〉们之前的那段时间……我就只做了这件事！」

他的吶喊，宛如呕血。

「他们来到这里，时间加速降至三倍之后，我终于能以这具身体行动了！我终于可以行走于世界了！你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吗！？你不可能会明白！！」

克罗诺发泄出来的感情好似愤怒，又好似悔恨。看起来像是在吐露累积已久的不满，也像是他自身被满溢而出的感情牵着鼻子走。

「克罗诺……」

汤姆是知情的，他曾从爱丽丝的口中得知非生物型的〈创胎〉透过爱丽丝的力量得到造型人偶时，会有两种情况。

无论外在表现如何，根底依旧跟本来一样冰冷。

或者……无法控制自肉体而生的感情。

不用说，克罗诺自然属于后者。

克罗诺得到造型人偶，不过是几年前的事。

与其他管理AI相较，只有几百分之一的时间。

因此……这个问题于现在彻底暴露出来。

「活在真实的世界！这是我的〈主宰〉……克罗诺•克朗生涯中抱持的唯一愿望！他的一生不想只活在封闭的环境里！而是希望自由地活在真实的世界！若要达成这个愿望，目的地实在过于遥远，时间也过于不足！一定是因为这样……操纵时间的我才会诞生！！」

「…………」

汤姆能够理解他说的话。因为汤姆……也是因为他的〈主宰〉想要朋友，现在的自己才会诞生。

「他在将死之际，请求了我！请求我在终结之后，告诉他在真实世界里的回忆！到了现在，我终于能做到这件事了！！顶着模仿昔日〈主宰克罗诺•克朗〉的这张脸！拿着怀錶我！自由地行走于这个世界……行走于真实之中……你能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吗！！负责散布文化、自由生活至今的你能够明白吗……！」

克罗诺咬牙切齿地发出磨牙声，又继续吼道：

「然后，要发生战争？〈战争结界〉！？上次的战争，就跟那些日子一样！只要一启动那个，我就只剩什么也无法做的时间！我的自由又要没了！我终结之后能够告诉〈主宰〉的事情会变少的！我需要更多！活在真实世界的回忆！」

这，就是他刻意进行PK的理由。

他在战争期间什么也做不到，这对他而言是最为忌讳的事。

因为有限的时间……他能度过的最后时间将会受到削减。

因为用于实现〈主宰〉愿望的时间，将会受到削减。

所以，他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