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手机取得联络的上司已经知道公寓爆炸的事,不仅如此,似乎也已经掌握了大致的情况,不愧是名列「公司」干部名单中的人。
上司接到边边子的联繫后并未做出多余的斥责或要求解释,仅立刻指示她前往新市区的「卡麦龙饭店」。它是渥洛克家族经营的高级饭店,是执行针对特区的重大决定,不分吸血鬼或人类,召集与决策相关不可或缺的人物们的时候所使用的饭店。
将次郎与小太郎留置在某间客房中之后,边边子便前往最上层。
电梯内镜面围绕,天花板装饰着小型美术灯。若是平时,边边子在这当下总会紧张得难以呼吸,而她现在则奋力保持镇定。
当——电梯门在一阵清亮的声音后开启,眼前的墙上印着「Members Only」的文字。她横过文字前方在走廊右转。
角落一名穿西装的男性正等待着边边子。边边子看到他,吐出颤抖的呼吸。自己是多么烦恼迷惑,多么需要他的指示啊——这些感受在此时重新涌现。
边边子走近他,站直身体后深深一躬低下头——
「阵内部长,很…很抱歉,我……」
「之后再说,跟我来。」
简短地告知后,阵内带头在走廊迈开脚步。虽然感觉他的态度很匆促,不过步伐却很镇定。边边子保持半步之遥跟在上司后头。
阵内保持向前方直视的视线,向部下确认:
「他们呢?」
「在二〇一一号房。那个……我觉得还是先隐瞒这两人在饭店的事比较好。」
「不错的判断。你有受伤吗?」
「没有。」
她边走边回答,阵内听了微微点头便不再发问。边边子只好主动开口:
「我有事要报告。」
「我知道,但不是现在。接下来要请你在其他重要人士面前报告。」
——果然……
边边子吞了一口口水。虽说到这间饭店来时就已经有心理準备,不过果然是召开了高峰会议,而且甚至是不限于「公司」内部,是囊括整个特区的高峰会议。
似乎察觉部下的紧张,前行于走廊的阵内回头瞥向边边子:
「不用太紧张,你只要简洁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就可以了,我会主导。」
「可是……」
边边子吐出走投无路般的声音,乞求似地看着上司:
「部长,龙王与渥洛克家族都明确地拒绝接纳『银刀』,并打算驱赶他离开特区。我无意遵从他们的意向。」
「我也是。」
「咦?」
对他过于坦率——甚至似乎已知悉一切的回应,边边子不禁盯向阵内的侧脸:
「部长?那个……」
「我还不清楚详情。说明白点,这两天内知道实际发生什么状况的只有你与他们。即使如此,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并且应该是倾向与你的想法相同的走向。」
然后阵内再度斜眼瞄向部下。总是板着脸且神经质的他,嘴角浮出共犯的微笑。
「你做得很好,接下来就交给我。」
特区的管理者们于沙发上齐聚一堂。
右手边是杰尔曼·克洛克。
他以头戴黑毛线帽身穿黑T恤的模样倚在沙发上,交叠的腿靠在桌面上。他嘴里叼着烟,双手则放在裤子口袋里,一副毫无干劲的模样。不过边边子一走近室内,杰尔曼就一副终于出现能谈话的对象一般,朝她投出惬意的视线。
边边子无视于他。对冷淡地漠视自身美貌的她,杰尔曼反倒更加惬意似地眯起眼。
左手边则是凯因·渥洛克以及与他并坐的圣。
凯因瞪视坐在沙发上态度随便的杰尔曼,圣则安静地坐着,专注地陷入某种思考。
两人都刚与边边子以不太愉快的方式道别。更何况在道别之后边边子便遭受袭击,连公寓都给炸了。他们也听说这件事了吧?面对进入房间的她,两人除了单纯的尴尬外还显露出道歉的神情。
边边子对两人轻轻微笑。看到这张并非形式上也并非逞强的自然笑容,吸血鬼们均露出颇感意外的表情。
正面则坐着两名男人,其一是与阵内同年代的中年男性,另一名则是脸上毫无任何錶情的正步入老年期的男子。
他们分别是「公司」的会长——尾根崎三鹰与他的左右手——情报部的张雷考。
「部长……!」
意料之外的热意让边边子的内心充满温情,可说是打了一剂强心针。阵内精通複杂奇特的特区内的一切状况,也了解该如何在其中贯彻自我的意志。有个能够依靠的大人存在,实在是一件令人感谢的事。
「部长……你真是帅呆了。」
「那还用说。」
阵内一脸若无其事地接受了眼眶泛泪部下的讚美。
然后他们走到了走廊尽头。
橡木製作的双开大门旁有两名高个子的吸血鬼把守。他们均为欧洲系吸血鬼,是凯因的一族。阵内送出暗号,两人无言地打开了门。
眼前是比稍嫌夸张的想像还要宽广两倍的房间,不过灯光却极尽昏暗,笼罩着像是俱乐部或酒吧般的高尚昏暗氛围。
柜檯与椅凳均浮现阴暗的色调,备有影音电器层架与柜子,以及其他不仅昂贵,还拥有超乎价格以上价值的饰品。物品都不过于夸耀自身的存在,收纳于该陈列的位置。
地面铺着酒红色的地毯,房间中央彷彿人工池塘一般,一阶一阶逐渐降低,而中央地点排列着几张矮桌与沙发。
「你来得正好。」
尾根崎首先开口说道:
「自我介绍就免了,葛城边边子。我已经听说公寓的事,虽然觉得很遗憾,但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在你找到新居前,总部已经为你準备好饭店房间,请放心。」
「……谢谢。」
这是边边子与自己公司的社长往来的第一句话。
看得出她很紧张,但没有被吓住。边边子可以清楚地保持自我意志并冷静思考。
不要紧——边边子替自己打气。
「张,爆炸事件的部分,媒体是怎么报导的?」
「已经让他们接受那是瓦斯漏气的意外。因为才经过昨天的事件,所以有不少起了疑心的人出现。因为意外现场是在郊外,声称是恐怖分子也过于勉强,就处理成房客前往本岛旅行途中不在家,你也要记住这个说词。」
最后一句话转向边边子——「是!」边边子慎重地点头。
不过是短短一小时前发生的事,不愧是「公司」引以为傲的情报部,对应十分迅速。
接着,沉默的圣起身面向边边子:
「边边子,很抱歉。」
他彷彿向双亲致歉的孩子般毕恭毕敬地弯腰。特区最年长古血的谢罪让尾根崎、张以及阵内等人都表现出无语的动摇。圣的诚意与上司们的反应像是搔着痒一般,让边边子的心情觉得还不错。
「请不要放在心上,调停员的工作总是会附带着麻烦。」
「欠你一个人情。」
「呵呵,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就当真接受了喔?」
由于怎么看都像与小太郎同岁数,对他的态度也像将对方当作孩子一样。看到她亲善的表情,圣的脸色稍有明朗。阵内在一旁清喉咙示意,边边子才收敛起过于亲热的态度。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吗?杰尔曼?」
凯因声音严厉地语出责怪:
「是你管理不当。而且你的手下卑鄙至极,既然是活了八百年的古血,就要知耻。」
在他不掩敌意的弹劾下,反倒是身为被害人的边边子频拭冷汗。杰尔曼厌烦似地睨视凯因,叼着烟询问边边子:
「『银刀』好像让那个笨蛋跑了?」
「是,他跳进了运河。」
「杀掉不就好了吗,那种没用的家伙。」
「杰尔曼,对待部下所做之事,那是你该有的态度吗!」
「很啰嗦耶,凯因。他既不是我的部下,更不是我的血族。说起来,你是要替奥古斯都说情呢?还是要惩戒奥古斯都?是哪一种?」
杰尔曼白晰的美貌搭着一丝冰冷的冷笑:
「遭到攻击的不是你,而是被你扔出来的『银刀』要是对奥古斯都那家伙不爽,宰了就好不是吗?不过是如此而已的事吧!」
「……你要让黑暗时代延续到什么时候,在这个特区怎能轻易让银刀出鞘?」
凯因一副不知该如何发泄心中愤慨的模样愤愤地说着。杰尔曼并未反驳,并非凯因的说法使他无话可说,而是单纯地厌烦于与他争吵下去样子。虽说与白天时给人的感觉相同——怠惰——不过这似乎就是他的基本风格。
凯因无视于杰尔曼不配合的态度,环视在场的众人。
「就算对聚集在这里的对象咬文嚼字也没有意义。单刀直入地说吧,以渥洛克家族的名誉为誓,这次的事件一定会让奥古斯都·华加付出相对的代价。但现在该谈的并非他个人的罪刑,而是不再产生第二、第三个奥古斯都的方针。」
凯因一度中断。谁都没有回应,不过众人都认同他的意见,话说回来这次会议也确实是为此而召开,奥古斯都的袭击不过是一个契机。
「首先,身为协约血族的盟主,先表示我与龙大人的意见。我们无意接受『银刀』望月次郎移居特区。这或许违反协约的理念,但只有这一次是例外。我们有义务保护居住于特区内更多数人类与吸血鬼的安全。这个城市还很年轻,如今仍有许多摩擦与冲突,就算他个人不造成问题,他的存在也只会对特区内诸多势力徒增刺激。不能让已知将成为火种之人定居于此,对他虽然很抱歉,但也只能帮他另找一个安稳的居所。」
凯因宏亮的声音在广阔的室内回蕩。音量虽不大却铿锵有力。他说话的方式使人对他的意志留下字面以上的强烈印象。
边边子迅速扫视其他出席者的反应。
圣虽无言,但看得出他跟在公园时一样心中暗藏苦涩,阵内则露出跟平常一样的扑克脸,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张的壁垒比阵内还要坚固,连一点缝隙都找不到,假设要以他为对象协商,八成会是十分棘手的对手。
尾根崎则有所反应。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正在述说凯因的发言对他而言并非好事,也就是尾根崎有拥护次郎的意思。边边子想起杰尔曼曾说过「公司」想要「银刀」之事。
而杰尔曼则表示出更明显的反应——
「这样也好。」
他嘴里叼着的烟上下晃动,将手抽出口袋后抱着沙发椅背。
「那就把他给我吧,让我打发一下无聊。」
应该是预期到杰尔曼的态度,凯因不显慌张地凝视他:
「你有想过这会导致什么结果吗?杰尔曼·克洛克?」
「不好意思,凯因,虽然比你活得久,不过我还没做过什么预知的梦。」
杰尔曼的唇持续扯出冰点下的冷笑,说是寒冷,但却是触碰到便会烫伤的冷笑。
但是凯因毫无畏惧地对比自己年长的吸血鬼表达意见:
「……渥洛克家族对自身克尽守护特区秩序的义务,若是危险分子使出超乎必要的力量,不需特别理由即会予以痛击。」
「这里什么时候变成渥洛克家的殖民地了?」
「维护特区秩序的是我们,没道理被自甘堕落懒散贪睡的男人挑东拣西。」
「说出来啦?你高贵的义务。真讨厌,帝国主义就是因为这样才诞生的。」
杰尔曼血红的瞳孔迎向凯因如鹰般的目光。
两人之间涌起令人刺痛的气息,不过尚未感受到吸血鬼进入战斗状态时血浆飞溅似的危险。双方都还保持理性,控制着自己的力量。
古血争吵时,人类也匆匆交换视线。尾根崎与张、张与阵内、然后阵内与尾根崎。即使未开口也能确认彼此的意志,不动声色地修正会议进行的计画。
——果然很厉害。
边边子咋舌。自己实在模仿不来。
「……真是稀奇啊,杰尔曼先生。」
张插入两人争论中断的空隙,巧妙地把握时机开口:
「平时远离世俗的您为何如此执着于『银刀』呢?方便的话想请教一下。」
张彬彬有礼地询问,杰尔曼将烟在烟灰缸中捻熄,抬起桀骜不驯的脸庞:
「并不至于到执着的地步,只不过我从很久以前就很关切那家伙。今天一见,觉得他是个挺令人愉快的男人,弟弟也算是个杰作喔?你也该会一会他,钉桩师张。既然是前吸血鬼猎人,应该多少听过他们的传闻吧?」
往昔的别名未让张动摇,吃惊的是边边子。她不知道情报部部长是前吸血鬼猎人,钉桩师在这圈子可说是名声响亮,那是早于「九龙冲击」前便狩猎吸血鬼的传奇猎人。
张以平静的沉着口吻说道:
「……不对贤者之血出手,是这个世界的不成文规矩吧?」
凯因与圣以犀利的眼神回应张的话,尾根崎眼中则浮现疑问,他没听过这件事。
然而示弱仅有片刻,尾根崎在下一瞬间回覆平静,并且迅速刺探其他人的脸色——还有谁知道自己不知道的情报呢?
——唔。
正当他如此思考时,对上了边边子的眼神。虽然她不留痕迹地移开视线,但他已明白察觉她知道事实的状况。尾根崎的眼中完全未因情报量劣于公司的一名成员而流露出怒气或愤恨,只是机械性地确认必要的事实,但这反倒更令人畏惧。
接着边边子注意到阵内代替与杰尔曼对峙的张无声地告知会长——「事后再说明」。尾根崎以仅数毫米的浅浅颔首回应他的圆场,注意力便再度回到张与杰尔曼身上。边边子的胃开始阵阵绞痛,特区若是魔都,这里正是伏魔殿。
「说是出手也太难听了,我只是和他们说了些话。」
杰尔曼以轻鬆的口吻回答。虽然只有他令人不感丝毫紧绷,但却又并非如此。正所谓披着羊皮的狼,他是最不能掉以轻心的人物。
「再说,我也不是因为贤者的血统才对他们有兴趣,我最中意的是哥哥!!说得更正确一点,我有兴趣的是『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