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城边边子,十七岁。
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是个如花年华的0L。
年纪轻轻却有一份稳定工作,不仅养活自己还一肩担起两名食客的全部生活费,是个在现代令人啧啧称奇的勤奋少女。
而且还不只是普通的勤奋少女。
她是对吸血鬼纷争处理机构「奥得•康芬公司」的一员。
为了特区的和平与发展,不辞辛劳且不分昼夜置身于危险中的年轻调停员——
那就是十七岁的葛城边边子。
一下子,真的只是一下子。
想要喘口气休息一下,才请人沖了杯最爱的伯爵红茶,却直接洒向上班两小时前——换句话说就是早上七点钟起床赶在出门上班前陆续完成的报告、事件说明以及反省文件,甚至浸湿了电脑键盘、滑鼠、滑鼠板与制服裙子,还在大腿留下轻微烫伤后才与世间告别。
「唔哇!好烫!」
边边子发出不像少女该有的惨叫并跳起来,而在她面前,引发悲剧的十五岁少女楠云雀愕然伫立在原地。
「不得了不得了!」她双手捧着餐盘一下转右一下看左,终于发现面纸盒而扔下盘子——被扔出去的盘子击破办公桌的萤幕——她抽出面纸铺在湿答答的文件上,按压着吸水。
反覆几次同样的动作,确认洒出的红茶全都吸干,云雀才「呼」地抹去额头的汗水。
她以精神奕奕的声音与笑容转向边边子——
「我去帮你重新沖一杯。」
「……你…你完全无视于我吗?应该说,我的文件都……」
没救了。
看向因为被红茶沾染湿气又变色,牢牢黏在一起相亲相爱的文件堆,边边子沮丧地垂下肩膀。接着,裙摆的大片茶渍——就像失禁一样的痕迹——又进入视野,她轻吐叹息,宛如欠缺燃料的引擎。
交件期限是今天下午,若超出期限,文件堆上又会增添好几份事件说明书。
「啊——呜——」
她全身无力地瘫在椅子上,肚子又火上加油般发出声响喊饿。
早上只喝了一杯牛奶,但是看来连吃中餐的时间也没了。
「轻……请提起精神,边边子学姊!这也是常有的事嘛——」
「常有的事……这话你没资格说。」
「别在意!」
「…………」
边边子已经挤不出回话的力气,她无言地以死气沉沉的眼神瞪向云雀。
云雀是边边子的后辈。结起糰子头的髮型是这笑容甜美可爱的娇小少女的注册商标。
中学毕业后就读私立高中,同时在「公司」工作。那似乎是一所学分制的高中,因为一年级的学分几乎都拿到了,她便像这样在上班日时,从早上起便待在办公室里。
做事认真充满活力,工作评价优良,但对工作倍于常人的热情往往逕自空转,唯独本人未察觉,甚至对周遭——不知为何发生在边边子身上的机率莫名偏高——的危害日益扩大。
「……红茶就不必了,总之麻烦你别乱动。」
「知道了!那我就回去做自己的工作。如果需要帮忙请告诉我,别客气!」
她微笑地如此回覆。被仰慕虽然令人高兴,边边子却觉得这笑容是沉重的负担。
办公室除了两人之外没有其它人。
由于调停员的工作以外勤为重心,除了像边边子现在这样处理文书、撰写报告或开会以外,座位空着的情况很常见。基本上这是以个人行动为主轴的工作。
顺道一提,新人云雀还没成为调停员,主要任务是接电话。虽说如此,因为她充满工作热忱,对「公司」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人材。
「对了,最近学姊的状况很差呢?早纪也很担心喔。」
「呜,已经传到大家耳里了啊……学姊今天跑外勤吗?」
「她今天休假。听说有『天使男孩』动画的活动,她还一脸幸福地在限定商品目录上划圈圈做记号。」
「……她真的有在担心我吗?」
边边子露出怀疑的表情,在内心描绘起为人可靠,但是拥有特殊兴趣的调停员前辈的轮廓,接着脸色赫然一变——
「等等,难不成她也将我的工作疏失告诉——」
「我听说了,边边子!」
门随着轰然声响开启,只见一名少女冲进办公室。
她有一头烫鬈的深褐长发,是一名外貌艳丽的少女。一脸鲜艳的化妆,耳垂上戴着银耳环。她跟边边子同岁数,但是光彩亮丽的容貌却与朴素阴暗的边边子成对比。
「你是说关于你与反叛血族的初生吸血鬼交涉失败后,不但被那群吸血鬼绑架,还将第四区的废弃船坞变成一堆瓦砾的事情吗?这实在很像是你会搞出的笑点,啊啊,真好笑,哇哈哈哈哈!」
Swan
「啧……你来干嘛,史旺。」
「来干嘛?那还用说,当然是来嘲笑工作失败,悲惨地写着事件说明报告的后段生啦,哇哈——哈;—哈——!」
「这…这个臭女人……」
仔细一看,发现她的额头正在冒汗。应该是听见风声就心无旁骛地直冲过来吧?但是不会喘不过气还能放声大笑,不愧足以体力定胜负的调停员。
史旺•锺,华侨大家族——锺家的女儿,双亲分别是中国人与英国人。
晚边边子一年进入「公司」,却将同年的她视为敌手。
二羊苦了,史旺学姊。我现在去沖饮料,你要红茶还是咖啡呢?」
「咦?……啊,不…不用了,小雀,我…我不渴。」
史旺一副慌张的态度摇头。她是仅次于边边子的云雀受害者二号。
婉拒晚辈的好意后,史旺重振气势般清了清喉咙,煞有其事地拿出手帕。
「啊啊,说起来次郎大人真可怜。才接下这矮冬瓜的护卫就承受没必要的麻烦……若是来我这里,便能恰当地发挥真正价值,亏本千金总是那么热忱地邀请他……一
她手捂着眼角说道。
望月次郎是边边子僱用的吸血鬼。外貌协会的史旺从以前便渴望着以「银刀」之名在黑暗社会名声响亮的次郎,这就是她与边边子作对的理由之一。
「谁是矮冬瓜啊!你这个轻浮傲慢加自我中心的女人。话说回来弄坏船坞的可不是我,而是那个笨蛋。」
「哎呀!在你丢死人地被绑架时救了你,居然还说出这种可恶的话,真令人受不了。次郎大人也真是的,同情错对象了,温柔有时也是一种罪。」
史旺一副游刀有余的态度嘲讽她,边边子咬牙切齿却无法反驳,因而保持沉默。虽然心有不甘,事实却正如史旺所述。
「说起来,像你这种俗气阴沉女跟像次郎大人那样优雅的人在一起居然不自觉羞耻。你穿的是哪来的髒兮兮男性运动鞋?皱巴巴的制服又是怎么回事?再加上那条落伍的长裙?太妹?你想学太妹吗?用那双狐狸上吊眼与鸭子噘嘴学太妹,真是笑死人了。哇哈——哈——哈——啊啊,真是太好笑了。」
、
滔滔不绝地大肆批评,同时轻轻拨着髮丝。精力旺盛的华侨史旺是有钱人家的干金大小姐,身上穿的「公司」制服虽然样式与边边子的一样,不过却是特别订购的订製服。另外,她的造型打扮也十分出众。
「哎呀呀,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交涉的时间到了。若跟某个笨蛋矮冬瓜一样迟到,会是一辈子的耻辱。先走一步,小雀,再见啦——对了,这位不知分寸的家伙,麻烦你务必代我跟次郎大人问好喔。啊啊,好忙,有能力的人真是辛苦!」
单方面大肆放话后,史旺冲出开着的大门,来去就像一阵风暴。
留在办公室的边边子与云雀,一人满脸胀红地颤抖着双肩,另一人则因跟平常一样的事态发展,困扰似地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
「……别在意,学姊!」
对于晚辈为她打气的鼓励,边边子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舒适的初夏暖阳西斜,街道染上一片红霞。
黄昏时分的仓库街展现令人莫名怀旧的温煦面貌。半遭弃置的寂寥仓库、龟裂的柏油路面以及钻出缝隙萌芽的杂草。路人也不慌不忙,工作结束的劳动者们热络地凑在一块,在街角开张的三两摊贩里高举酒杯畅饮。
如此悠閑的情景中,葛城边边子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路上。
「……考绩又要下降了。」
擤——边边子吸了吸鼻涕,喃喃埋怨。
她自傲的不迟到、不缺席全勤记录,在僱用那两人之后就豪爽地毁了。她原本就并非以华丽战绩取胜,而是踏实地累积功绩的类型,一直以来都认真勤奋地避免失败,如今这评价却摇摇欲坠。
「……真奇怪,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这阵子的失败引人注目,但其实边边子是个优秀的调停员。别人不愿意做的工作也积极完成,成果也不差。虽然多少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之处,但这也是因为她年纪轻轻仅十来岁,为了不让人瞧不起而比其它人加倍努力。
边边子是个孤儿。
被人收养,却无法与那户人家融洽相处而离家出走,在那之后也有在街头生活的经验。她亲身体验到贫困的辛酸与脱节于社会的恐怖。正因如此,才会有想成为独当一面之社会人的强烈念头,并且也为了实践这个念头而努力至今。
她还记得。在夜晚的海岸边毫无目标漫步的自己,以及跃进眼底的海上摩天楼。
那就是经济特别解放区——人称「特区」的人工岛。
从对岸望见的特区是壮丽的光之城市,映在海面的倒影彷佛点缀夜空的繁星。想在那片星空下行走——边边子狂热地祈求。
「……唉,来是来了——」
边边子自嘲地转身朝背后仰望。
这里是老旧低矮的旧市区街头,另一头高耸入云的新市区摩天楼群则是沭浴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着。
特区总共划分成十区。其中一半是战争刚结束便建设起来的旧市区,另一半则是「九龙冲击」后作为取代香港的国际都市而急速开发的新市区。即使简单以特区一词带过,新旧两市区却呈现像是不同国度般的面貌。儿时所见如梦似幻的光之城市,仍旧在边边子望尘莫及的地方伫立着。
不,那时候还以为那里是只要伸出手就能掌握的地方。然而,事实上来到接近光之城市的脚边,却只能对那过度的高耸望之兴叹。更甚者,回顾百般忙乱于事件说明报告的今天,更是徒增叹息的重量。
边边子拖着双脚,脚步沉重地走向居住的老房子。
而她的手机却在回家途中响起。
边边子坐在老旧房子的二楼,接待室的沙发上,在不请自来的两名客人面前无精打采地开口说道:
「……那个——我整理一下刚才说的事,一开始吸女性鲜血的是——」
「……是我。」
小林诚人板着脸承认:
「可…可是我没有攻击人喔?我催眠了对方,别说后遗症,她连被吸血都不记得。」
「……简单地说,你就是对睡着而失去意识的女性吸血。」
坐在诚人旁边——说旁边还不如说是沙发另一头——的大山惠那语气带刺地呢喃。
「话…话不是这么说的吧!我都说我只是从指尖吸了非常少量的血啊!」
诚人的声音高昂起来,惠那却冷淡地撇过头不应声。相对地却在併拢的双膝上紧紧扭着从刚才就一直擦着眼泪的手帕。
被无视的诚人一脸还想说些什么的样子,最后还是转向坐在对面的边边子:
「总之我确实有吸血,但真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却歇斯底里地闹大事情……」
「你说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这是第几次了!你不是曾跪在我面前发誓『绝不会再吸其它女人的血』!边边子也听过吧?」
「唔,是啦……」
「你要我解释几次才会懂!吸血是生理行为,而且你一直感冒——我可是忍耐两星期都没吸血耶?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单纯的……生命活动的一环!」
「也才两星期而已!而且在我为身体状况不好而痛苦的时候,你却将女朋友丢着不管跑出去到处玩——甚至,居然还…还吸了其它女人的血!」
「我没有到处玩,我是去打工耶,还是在大白天的太阳底下工作!」
「这是你的借口!」
「怎么会是借口!」
「……好了好了,两人都先镇定下来,冷静地谈谈吧!」
边边子表情抽搐,挤出没什么帮助的笑容。
旁边的小太郎则听得津津有味。他是有着金髮碧眼的外貌,发育良好的少年,与凝重的一对情侣成反比,露出一脸乐观开朗至极的笑容。
在这房间里的只有四个人,次郎还在棺柩里。老实说还真令人羡慕。
「总之,诚人吸了女性的血,惠那为了报复——」
「是的,这家伙……似乎想向我示威,就跟其它男人劈腿了。」
诚人以非常不悦的口气低语。瞬间斜眼瞥向惠那的目光显露出悲伤神色,但她只是双肩颤抖,固执地不对上他的视线。
边边子看到这情景,叹了口气。
「……然后,这一回生气的你,就在她不情愿之下硬是吸了她的血。」
「……是。」
气愤的青年最终沮丧地垂下头。边边子皱起眉头一脸难色。
诚人与惠那看起来是四处可见的普通情侣,其实背后却有複杂的内情。就是因为诚人是吸血鬼,而惠那是人类。
虽说特区包容吸血鬼,但晓得实情的也仅限于部分人类,不知道这个情况的一般居民作梦也不会想到,自身居住的城市竟是吸血鬼的巢穴,对吸血鬼的想法也与一般社会无异——抱持着厌恶与恐惧。
其中,吸血鬼与人类之间发展出并非单方面从属也非毁灭性的悲惨恋情,而是持续普通恋爱关係的两人是极度稀有的例子。
边边子也不是第一次出面协调两人的争执,但这次似乎比往常更添複杂的形势。
「惠那,你真的打算向『公司』控告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