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嗯。」
娇嗔哼声溢满昏沉暗色。
全身力气随着鲜血抽离——被吸走,带来抽疼的虚幻疼感,没入肌肤的獠牙,以及意识融入血液后被吸取的感觉。瀰漫口腔,滑进咽喉,进入献上忠诚的主人体内。
已经无从描述,不需要描述;只要一味地奉献,无论身心。「啊……」再度流洩欢喜之声。自己被更为强大崇高的生命——心爱的生命——吸收,无可取代的陶醉感。沙由香畅快品尝与主人合为一体的感觉,甚至频频失去意识。
终于——
「……哈——」
杰尔曼的獠牙抽出后颈,沙由香满足地叹气。
无力的肢体摆放于少年胸前。坐在床头的杰尔曼撑起使仆的双肩,缓缓让她躺下。
抬起右手,确认状况般紧握拳头。「门将阿斯拉」卓越的恢複力让昨日受银之创伤完全痊癒,也拜沙耶香的血之赐。杰尔曼目光宁静地望着横躺的使仆。
主从两人目前在第四区(ForthYard)的旅馆内,是「公司」监视不到的廉价旅馆。与失控的次郎一战后,负伤的杰尔曼避开人群与沙由香会合,躲进她熟悉的旅馆。
抵达旅馆的杰尔曼便先吸取沙由香的血。接着整整二十四小时,它宛如负伤的野兽持续沉睡,不久前清醒过来,又再度享用她的血。
打断他睡眠的是「九龙的血液」的袭击,他们临战散发之不祥的豪放气息撼动杰尔曼的「血」。即使埋下创伤,与失控的次郎一战燃起杰尔曼内心的某种念头;现在他乍看之下态度冷静,胸口却有某种念头激蕩他的血气。而这念头正是杰尔曼所追求的。
以意念力场送来桌上香烟的杰尔曼衔住烟,用视经(EyeIghite)引火点燃。冉冉烟雾中,绯红眼眸微微眯起,同时他抬脚盘坐,再度扩大感觉。
浑然忘我差点打盹的沙由香察觉到他这行为——
她慌慌张张地维繫意识。
反覆不断眨着眼,在被单上扭动一阵试图起身,而每当她一动,仍残留体内的甜蜜快感余韵,变化作为弱电流窜过神经。
「睡吧。」
「不…不要……」
沙由香男的反抗杰尔曼的指示。她衣着凌乱,髮丝贴着额头,一副刚起床的模样窸窸窣窣地攒动。
可不能睡着。她想再看他久一点。
才能将他烙印在眼底。
床边黯淡灯光下,杰尔曼的红髮宛如无声的火焰。他身上穿着跟平常一样的黑运动衫;这是与主人重逢时,沙由香买来的衣物。在突然掀起的与次郎一战后,回到旅馆钱也只带回这件衣物。
自从服侍杰尔曼以来,沙由香为主人搭配了各种名牌衣物,可是到头来杰尔曼看对眼的是这种休閑装扮。明明更正式的打扮会很帅——她曾经如此认为,如今沙由香也觉得这模样的主人最符合他本人的性格。
自由而不装模作样——却散发出藏不住的高贵气息。
令人着迷——她引以为傲。
「我好开心,杰尔曼大人。」
「……怎么了?」
「因为杰尔曼大人看起来很开心。」
「…………」
杰尔曼未做回应,也无意看向她。可是沙由香心满意足,甚至不将死亡的预感放心上。
啥邮箱没有询问杰尔曼「要去吗」,事到如今这是理所当然。他会去。非关敌人或者同伴,甚至胜负也非问题。他是遵循灵魂的指示,可求血液沸腾的瞬间而赴战,仅只是如此而已。这时的他心无杂念。如同火焰,专一纯粹。
大概也因为被吸取大量血液,加上昨天在商务饭店互吐心情——并且完全获得谅解后,沙由香对杰尔曼的爱慕产生些许变化;或许变化的是杰尔曼对沙由香的态度。不知为何,如今沙由香觉得能理解一直以来孤高而遥不可以的主人心思,好像他内心的墙只对自己敞开。
手伸出被单,指尖掐住运动衫的衣摆。杰尔曼并未拨开她的手。
「杰尔曼大人。」
「什么事。」
「『门将阿斯拉』都是这样吗?」
「怎样?」
「像现在的杰尔曼大人这样。」
「谁知道。」
「曾经碰过吗?」
「没有。」
「一定是——」
「什么?」
「……没什么。」
沙由香咯咯一声趴在床上,愉快地笑着。达尔曼感觉被看穿而不快地瞄了瞄使仆——
「哼。」
他鼻子一哼。
跟孩子一样——从相遇以来,沙由香第一次对杰尔曼有如此印象。明明有「门将」这种了不起的名号,明明是热爱战斗的危险血统末裔。
可是,光就身为人类的成长时间来看,杰尔曼的确比沙由香小。
沙由香躺着注视主人的视线处处充满纯粹的爱情。回头想想还真是多舛的人生;她是才二十二岁的女子,却抛弃过往、平常与未来,躲进这种郊区旅馆里,甚至跟拥有八百年岁月的恶名昭彰的吸血鬼在一起。
若未与他相遇,她会过什么的生活呢?总觉得能够想像——优秀却有洁癖,缺乏想像力但却是完美主义。沙由香十分自觉对其他人保持距离的倾向,以及讨厌人类的性格。要幸福很难吧;至少在不改变自己的前提下。因此她能自信地说,与他相遇真是太好了。
沙由香心想。
白峰沙由香何其有幸与杰尔曼•克洛克相遇,想当然尔地服侍他;换句话说,这是白峰沙由香的命运——呵。
杰尔曼不解地看一眼又开始窃笑的使仆;
「你让人感觉不舒服。」
「过分,请别这么说。」
「哼,算了,不想睡的话,去做準备,好随时动身。」
「……要去了?」
「嗯。」
他淡淡地应声,可是沙由香的表情并未为之阴沉下来。
「杰尔曼大人。」
「什么?」
「沙由香还有血。」
「…………」
杰尔曼再度看向沙由香,沙由香深深回望锐利且美丽的绯红眼眸。
她不想被留下来,就算追在后头也无所谓,再不济也想成为微不足道的食粮。
主从彼此严肃认真的实现长时间交会。
最终杰尔曼摇摇头。
「为什么?这……」
杰尔曼放下沙由香起身。
他离开床铺走向茶几,抓起上头的黑色毛线帽,以熟练的手法压住恣意乱翘的红髮,彷彿将亢奋的斗志收藏起来。
「杰尔曼大人!」
沙由香勉强撑起出不了力的身体:
「拜託,我——」
「看着。」
「咦?」
打断愈说愈激动的沙由香,杰尔曼喏喏低语。将毛线帽盖住额头,以蕴藏种种未说出口的意志之目光瞥了她一眼——
「看着我的战斗直到最后。」
沙由香屏息,接着,眼眸稍稍湿润起来,频频点头。
杰尔曼横越房间走向门,步伐宁静得不像即将投入激战。沙由香按耐着压迫胸口的千头万绪,凝视主人的背影。
为了不让声音显现出悲伤,她拚命调整呼吸:
「杰尔曼大人,准您武运昌隆。」
杰尔曼并未回头,只是轻轻举手过肩示意便走出房间。
2
月儿于夜空路面。
不知不觉天上的空气流动有别于和风吹拂地面,似乎增快了,厚重云层迎合强风低呜,拨云现身的月色明亮,云朵受月光映照散发淡淡光辉。
突如其来的寂静降临于月下魔物们聚集的战场,如綳弦般的寂静。彷彿一记弹弦——
「我想起来了。」
杰尔曼愉快地说:
「『舞姬巴萨拉』的舞踏战士……就是在阿拉伯一带行遍沙漠黑夜的家伙嘛,你是达尔大人,是吧?」
「……你是「绯眼杰尔曼」?古老的暗夜猎人,继承阿耆尼之火之一族末裔。」
一直倒映出荒凉沙漠夜色的双眸,以及在黑夜吐息并偶尔带来伴随炽热之破坏的双眸。
「需要开始问候吗?或者你要自我介绍一番?」
「不必。你的武名耳熟能详,再说你应该对我的武名不感兴趣。」
「呵呵,倒也不是。」
达尔曼浅浅一笑。令人毛骨悚然的无情美丽,不断勾引他人视线的危险冷笑。
身着黑运动衫的吸血鬼仿若莅临荒野的暗影,仅仅如此,闪耀绯红的目光便凸显出红宝石的高贵与猛兽的野性;即使穿着深色衣物,仍看得出他其实是少年外形的劫火。达尔再度闭嘴,两者钢铁般视线注视与自己一样同为古老血族之身影。
「……杰尔曼。」
凯因以唯恐打乱当场气氛的语调悄声道:
「你是来……助阵的吗?」
「助阵?喂,凯因,才不过被这些家伙戳了几下,就变得这么软弱啦?我可不想跟你们搅和在一起,忘了昨天的事吗?」
杰尔曼看向无言地喘气的次郎:
「对吧?『银刀』?我不晓得你记不记得,那场对决挺不耐的。」
负伤惨重的次郎甚至无法回话,光以朦胧的双眼回瞪杰尔曼便竭尽全力。「哎呀呀~」杰尔曼无可奈地叹息:
「拥有那种力量……拜託,『银刀』,不,望月次郎,既然能将本大爷我逼到那种穷途末路的地步,就别露出这种惨兮兮的模样嘛。」
达尔曼的视线又回到达尔与那布罗身上。达尔期待已久似地,表情严肃地开口:
「我听『人行者』说了。」
「怎样?」
「听说你长期厌倦生存,原来如此,他的见解是正确的。你在寻求葬身之处吗?」
「哼,别一副很了解的口吻。」
达尔曼双眸险峻起来,嘴角保持冷笑。
达尔不予理会——
「他已经跟你说过,但我也要再说。」
「怎样,还想拉拢我?」
「对,接受我们的『血』,杰尔曼•克洛克。若急着死,这选择能给你很多东西。」
「……很多东西吗?」
面对比自己年长之大吸血鬼的劝诱,达尔刻意哼了一声。
他瞥了凯因一眼——
「——他都这么说了,凯因,你怎么想?」
「……别低估人了,杰尔曼。我讨厌你,但好歹知道你的回覆。」
凯因苦涩却坚定地回答杰尔曼嘲弄的问话。杰尔曼瞬间出乎意料地挑起柳眉,又露出深得我意的微笑。
他稍稍垂下脸——
「其实啊,达尔……」
他挺起拇指比向背后——尚未遭致破坏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