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表 前往混沌【卡纳克】

有着优莉叶外表的梦魔递给卡纳克的，是一本封面一片空白的笔记本。

「这是你记忆中的东西对吧？」

梦魔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地颔首。

莉洁曾说，前往伊斯特利亚所需要的东西，她全都已经提示给卡纳克了。因此卡纳克便重新思考了一番。

从亚连希亚前往伊斯特利亚，需要强大的黑梦力量。

黑梦可以透过黑晶石来收集。

高级梦魔只要碰触到充满意念的东西，就能变成该物品主人的形象。

而莉洁呈现给卡纳克的，是优莉叶的样貌。

只要更单纯地思考这些要素，自然就能导出答案。

需要黑梦的这一点，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混沌伊斯特利亚就是黑梦的世界。那么，为什么要特地变出优莉叶的样貌给卡纳克看呢？

莉洁所给的提示当中，只有化为优莉叶的梦魔很明显地既不自然又奇妙。

但是这其实正是莉洁所给的最重要提示。

卡纳克翻阅手中的笔记。

笔记本里记载着密密麻麻的魔法阵画法。

而——

「啊，找到了……！」

卡纳克将手指夹入那一页，在王座上坐下。

这是优莉叶幼时偶然发现并读过的笔记，也就是她的养父赛连迪亚侯爵的研究笔记。

莉洁想传达给卡纳克的，并不是优莉叶·赛连迪亚这个人，而是救了卡纳克一命、将优莉叶传送到过去、并让红髮魔女诞生在这个世界的禁忌魔法——『阿尔巴达古』。

「你真棒，竟然找到了。」

卡纳克聚精会神地端详那个複杂的魔法阵，同时这么夸奖跪在他面前的梦魔优莉叶。

「养父说他已经把这本笔记烧毁了，但是我知道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烧掉自己多年来研究的心血。我也知道，养父偷偷把这本笔记封印在赛连迪亚研究室的暗门里。」

难道莉洁连这一点都计算在内，所以才用梦魔製造出优莉叶的形象吗？

虽然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了，不过事实就是——要是没有优莉叶的梦魔，就无法取得这个魔法了。

卡纳克亲眼见过阿尔巴达古。就在他的背部被杰德士兵的十字弓射中，生命之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时，优莉叶在空中绘出了红色的魔法阵，救了卡纳克一命。

当时的魔法阵，确实酷似这本笔记里所记载的。

所以，这应该可以视为优莉叶所使用的、真正的阿尔巴达古吧？

传说这个魔法「能够实现施法者任何愿望」，但包括优莉叶在内，每个人都失败了。

当时优莉叶明明照着笔记里的记载，正确地画出了魔法阵，但是魔法阵却还是被染成一片红色，阿尔巴达古也失控了。

这是为什么呢？

卡纳克发现了一个在现实世界绝对不可能发觉的严重错误。

成为黑梦魔王的卡纳克，察觉了阿尔巴达古并非现实世界的魔法。根据莉洁给的提示再继续探究下去，更可以推测阿尔巴达古其实是莉洁的故乡——梦幻界伊斯特利亚的魔法。

换言之，只要用伊斯特利亚的力量，也就是用黑梦或白梦来绘製魔法阵，应该就能发挥阿尔巴达古真正的力量。

卡纳克仔细地看着阿尔巴达古的魔法阵。他能够理解，想要画出如此複杂而细腻的魔法阵，需要非常大量的黑梦。莉洁要长纳克收集黑梦，一方面是想拯救伊斯特利亚，另一方面可能也是要让卡纳克拥有足以施展这个魔法的黑梦吧。

黑梦、魔法阵、阿尔巴达古——此刻全都连在一起了。

(莉洁……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呢。)

卡纳克这么想着，同时急忙地翻阅笔记。

由于莉洁已经死去，因此魔王城外的巨人消失了蹤影，梦魔也逐渐被亚连希亚联军驱除。亚连希亚大战已经结束了。

再过不久，这里也会落入亚连希亚联军手中吧。

卡纳克必须在那之前画好魔法阵，前往伊斯特利亚才行。

就在他这么想并集中精神的时候，有着优莉叶外表的梦魔突然站起身，走向卡纳克身边。

「什么？」

卡纳克的视线停留在笔记上，对伫立在身旁的梦魔问道。

「我不是那个叫做优莉叶的人。我是魔王陛下的僕人，梦魔。」

梦魔将手放在胸前，带着爱慕的眼神望着卡纳克。

「但是，优莉叶对魔王陛下的爱，已经根植于我的心中了。」

卡纳克抬起头，看着梦魔。

梦魔涨红着脸，眼眶湿润。

「虽然我只是个僕人……那个……实在太僭越了……那个……」

梦魔将视线移开，脸上浮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紧紧闭上眼睛，下定决心似地恳求道：

「只要一次就好了。可、可以……请您拥抱我吗？」

这句话让卡纳克大为吃惊。

两人四目相接，不发一语。

外头传来许多人逐渐接近的声音。

已经没时间了。

卡纳克阖上笔记，站了起来，俯瞰着梦魔……接着伸出了右手。

「过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辞彙，但他的声音却非常轻柔而温暖，完全不像是魔王。

「失、失礼了。」

梦魔战战兢兢地跨出脚步。

一步、又一步，梦魔因紧张而全身颤抖着。卡纳克的右手轻轻地碰触到梦魔的后颈，接着温柔地抱住了梦魔。

「我以为莉洁把你创造出来，是为了提醒我不要忘记优莉叶、提醒我想要前往伊斯特利亚的意志不可以动摇。」

梦魔一脸幸福地闭上双眼，依偎在卡纳克的怀里。

「当然，我想她应该也有这个意思。无论她是伊斯特利亚人或是亚连希亚人，也不论善恶的话，莉洁实在是一个拥有丰富知识与高深智慧、非常值得尊敬的人。」

卡纳克抱紧梦魔。

「啊，这份温暖，就是优莉叶呢……我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你的。」

梦魔的眼中流下一行泪。

接着，梦魔缓缓地朝卡纳克的胸口一推，离开卡纳克，一口气拿下她左手腕上的石碑巡礼手环。

「你、你在做什么!?」

梦魔的身体开始冒出黑烟，并被卡纳克的身体吸收。

「梦魔是不能觉得幸福的。因为幸福会招来白梦……黑梦的身体，是没办法抵挡那份力量的。」

梦魔跪倒在地。

「这个……还给魔王陛下。」

她轻轻地将手环放在地上。

「魔王陛下……请您务必……去见……真正的优莉叶……」

梦魔留下一个笑容，噗咻一声，便烟消云散。

消散的黑梦，逐渐被体内藏着黑晶石的卡纳克吸收。

优莉叶的思念，也被黑晶石的黑色光芒抹去。

谒见厅只剩下独臂的魔王，以及成为沉眠者的赛连迪亚骑士们、圣剑士莉莉露，以及影炮士莱卡。

卡纳克捡起优莉叶的手环，放进怀里，喃喃地说：

「嗯，我会去。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到你身边！」

卡纳克再次拿起笔记，看着阿尔巴达古的魔法阵。

(没问题的。用我体内的黑梦，一定可以画出这个魔法阵！)

卡纳克将笔记本朝地上一扔，接着将黑梦聚集在右手的食指。

『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在亚连希亚放出梦魔、听从莉洁的指示、把反抗的银兽人全部变成沉眠者，以及捨弃在玛尔村的生活与爱着自己的人们。

好，开始吧。让一切结束吧。

卡纳克感慨万千地闭上眼睛，将发出黑色亮光的食指伸向空中——

就在这时——

第七章·里 再会Ⅱ【卡纳克】

『卡纳克！』

一行人走进谒见厅，用高声的吶喊划破房里充满霉味的空气。

走进来的每个人，都是卡纳克所熟识、并深感怀念的人。

在赛连迪亚魔法学校甘苦与共的好朋友列尼伍斯。

和优莉叶进行石碑巡礼时，遇见的可爱半精灵少女雅希萝。

在玛尔村共同与莉洁战斗的盗贼阿尔玛。

将卡纳克拔擢为圣神官，允许他待在优莉叶身边的奥丽维亚女王。

以及……在玛尔村共度很长一段时光的黑暗精灵妮娃。

卡纳克望向每一个人，想起他们为自己带来的回忆，胸口不禁感到灼热。

如果这个利巴尔特王国平安无事地繁荣至今，优莉叶的父亲应该会坐在这个王位上；优莉叶的母亲则会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成熟美丽的优莉叶，以及她的兄弟姊妹们，也会在窗边欣赏窗外的美景吧。

这个边长仅仅十公尺左右的长方形房间，红砖因为长期受到荒野的强风吹拂而龟裂、腐朽。铺设在地面的褐色地毯上，堆积着因为莱卡撞上天花板而掉落的石块；原本用来摆设装饰品的檯子，如今空蕩蕩地放置在四个角落。

这里真是太适合用来当作让一切结束的地方了。卡纳克深深地叹息，握紧聚集了黑梦的手指，坐在王座上，与他们对望着。

每个人的表情都相当严肃。

「莉莉露、莱卡！？」

列尼伍斯发现倒在地上的五名圣骑士里其中一人是莉莉露，便赶忙跑到她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啊啊……莉莉露……」

当他发现莉莉露被戴上梦魔面具时，忍不住咬紧嘴唇，瞪着卡纳克。

「你为什么连对莉莉露都下得了手！？」

「因为她妨碍我。」

听见卡纳克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列尼伍斯的表情变得更严肃。

然而，卡纳克的心也很痛。

身为黑梦魔王的他，虽然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看见这些人，仍不免忆起快乐的过去，以及受到的恩惠与照顾。卡纳克透过叹息来压抑住自己颤抖的身体，接着望向走进莱卡并抱起他的雅希萝。

「莱卡……」

鲜红色的液体从莱卡盔甲的缝隙中流出，沾到雅希萝的手上。莱卡不但变成了沉眠者，更因为发射加萨利乌姆弹时的反作用力，小小的身体撞上了天花板。

「那个影炮士很漂亮地打中我了唷。你们看，还让我丢掉了一只手呢。」

卡纳克的嘴唇歪斜，露出微笑。

「卡纳克……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么问的，是奥丽维亚女王。

「当然了。奥丽维亚女王陛下。」

卡纳克遭到由奥丽维亚培养的影炮士莱卡攻击．失去了一整只左手臂。妮娃帮他缝製的圣神官衣，也被血液染成红褐色，看起来活像一只负伤的野兽。

而奥丽维亚也在与莉洁对战时失去了右手臂，虽然靠着妮娃的治疗魔法使伤口癒合了，但在体力方面，已经是濒临昏倒的状态。她深爱的丈夫史菲亚送给她的红色护胸铠，恰如奥丽维亚与卡纳克的关係一般，满是裂痕。

卡纳克与奥丽维亚视线交会。

这是亚连希亚中受到命运最残酷的捉弄、最悲伤的一对母子。

因为卡纳克并不知道眼前的可尔歇亚女王奥丽维亚，就是自己的母亲；而这名母亲更是打算用那把紫色的圣剑，亲手杀死她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