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六日 1831时(日本标準时间)
调布市 多摩川町
黄昏时分的住宅区,千鸟要大刺刺地走在从车站回家的路上。距她约五步的身后处,扑克脸相良宗介尾随着。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啦?!」
小要在蔬果店前突然停下。
「活像个变态跟蹤狂似的护卫任务,根本就没必要了吧?那你可不可以别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的烦死人哪?」
「不。只是,我住的地方也是这个方向而已……」
宗介和小要的住处,相距只有步行一分钟的路程。这是Mithril(秘银)之前为保护小要时準备的房子,现在他继续住了下来。
听到宗介也不是特别在跟蹤自己,小要显得有些困惑。
「我……我当然知道啊。」
她再次迈开脚步。面对小要如此顽固的态度,宗介像是再也无法默不作声了,他向前追上去。
「我有事想问你。」
「干嘛啦。」
「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我解释过失约的原因,也送给你罂粟花当作赔礼。为了今后的安全,我认为应该努力修复我们彼此的关係。」
看着只会这种用字遣词的宗介,小要不由得怒火中烧。
「『修复关係』?!哪种关係呀?你跟我不过是同班同学,不是吗?有什么必要硬凑在一起讲话吗?」
「我有保护你的义务。」
又来了,小要心想。每次都拿这句话搪塞。自以为了不起。
「哈。你以为你是凯文柯斯纳啊?不过是个麻烦又没用的家伙。更何况,我可不记得自己拜託你保护我过哦?」
小要在这种时候说话的口气,似乎总是格外辛辣。
「确实没有得到过你的同意。可是──」
「可是什么?你只会说因为我有奇怪的力量,所以坏人会盯上我吧?我怎么样跟你又没有关係。」
「不是。万一你发生什么事──」
「少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小要拉高了声音,几乎要引来路人的围观。
「反正你的工作最重要啦,对吧?当然啦。谁教你是任务第一的战争狂嘛。我可不想治好你的神经病,拜託你至少滚到碍不着我的地方去闯祸自爆就算了。」
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她趁势追击。
「换句话说,只有这点关係啦。不过万一你在什么无聊的任务中死掉,我还会为你上一柱香啦。以后我交了男朋友,会在床上笑着说你是『以前班上有个白痴哦──』。怎么样?!满意了吗?!」
吼完最后一句,她气呼呼的喘着。等她回过神,才发现宗介也没有生气,只是怔怔的站在那儿。
「我有什么好保护的……随便啦。」
语罢,小要忽然有一股难堪的感觉,转身便走开了去。她快步穿过马路,奔向住处大楼的门厅,跳进电梯关上了门──-「……哎。无可救药的笨蛋呀……我真是。」
电梯开始上升。她把前额用力靠在墙上。
其实,自己应该早就明白,那就是宗介说「抱歉」的方式。为什么就是不能坦率面对呢?
六月二十六日1840时(日本标準时间)
调布市多摩串町老虎大厦
怀着懊恼的心情,宗介走向自己的的住处。他怎么也无法理解小要的言行。她说她「讨厌」宗介。去死或怎么样她都不在乎。她又说不希望宗介在她身边。
(可是,那不就矛盾了吗?)
她会教他功课,有时还做便当来,甚至为他在学校里闯的祸善后。这些行为不都是善意的表示吗?
原来如此,她或许还在为我昨晚失约的事情生气。可是,我已经对那一点做了说明,也赔过不是,她却还是不原谅我。
(这么说,她是真的讨厌我罗……?)
平日的亲切,或许只是单纯地答谢自己的护卫任务吧。
想到这里,宗介觉得后脑到肩膀一带轰然压上一股沉甸甸的感觉。他想起以前也曾经被这种感觉包围过。
那是在众多敌人包围之下,接到「援军不会来「的无线电通讯时。
运输直升飞机的返航途中,听见驾驶大叫「燃料不足「时。
同僚克鲁兹·韦伯说「别担心啦」时。
难以言喻的不悦感。
宗介虽不在意人际关係,自己与小要的关係却像是一个心里的大迷团,总是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是恋爱啦。哈哈哈。你死定啦!」
克鲁兹·韦伯曾经这么说过,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宗介为自己找他商量而后悔。他也听说过恋爱是一种感觉很好的东西,可是就理论上而言,像此刻这样满心不悦又烦躁的精神状态,很明显的不是恋爱。他便在这种心境下东想西想地,拖着脚步走过五楼的共通走廊,来到了住处的门前。
屋里有人。一个,不,搞不好有二个。
不管天大的烦恼,那股异常的气息也逃不过这个训练有素的战士嗅觉。他将之前的苦恼搁在一旁,掏出了腰后的9mm手枪。
「……」
门没锁。有人用了藏在信箱里的备份钥匙吧?那就不是克鲁兹或毛中士了。他们都有这间房子的钥匙。
(那会是谁?)
没有埋伏的气息。
他做了个深呼吸,出其不意的打开大门,箭步踏进屋内。像是飞身扑向猎物的蛇,低伏而敏锐地穿过走廊──猛然跳入客厅,他的枪口已稳稳的对準了那里的一对男女。一个是没见过的少年。很瘦,穿着睡衣。另一个是穿着脏污套装的少女。亚麻色的头髮,发青的脸色。纤细的手指握着一把不很衬的大型自动手枪,枪口正指着那名少年。少女的脸上满是惊恐神色。儘管是僵立在当场,但一见到宗介的脸──便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相良。唉……太好了。」
宗介瞪圆了眼睛。
「上校……?!」
那名少女──泰蕾莎·泰斯塔罗莎上校像是綳断了那根紧张的弦,垂下手中的枪,无力的向后靠在墙上。
「我本想,万一是敌人就完了。因为我……很不会用枪之类的。」
「怎么回事?还有,他是谁?」
「请别让他逃走。他是……呃……」
一直沉默的少年和宗介四目相对。在他的视线中,宗介感到某种强烈的不协调。
他在看哪里?
就在宗介起疑的下一秒,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踏出一步。
「……」
本能地,宗介把枪对着少年。
「唔……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令人毛骨耸然的凄厉嚎叫,少年纵身扑来。宗介没有开枪,只是俐落地屈身,施展了一记漂亮的过肩摔。少年背部重重地撞击地面,趁着他顺不过气之际,再用枪把对着他的心口就是一记。
「呃……」
少年昏了过去。
(这家伙怎么回事。)
胜利虽然来得理所当然,宗介的内心仍免不了狐疑。
「好险啊!一定是镇静剂的药效过了。」
泰莎说道。
宗介把泰莎带来的少年──叫琢磨的──拷上手拷,丢进卧房,然后拉出摺叠椅,请泰莎坐下。
他的房里几乎没有家具,更别说是沙发了。
像泰莎这样的少女为什么就任水陆两用战队Tuatha De Danann的总指挥官,宗介也不清楚。
但是具有堪此重任的智慧与能力,包括他在内的队员们绝大多数都认同。
正因如此,宗介与她说话时格外紧张。
和背负数百人信赖与生命于一身的重责大任相比,独自架着AS战斗可要轻鬆得多。
对宗介来说,泰蕾莎·泰斯塔罗莎是另一个次元的人。
当他问她要不要和咖啡时,她答道「那就麻烦你「。于是他战战兢兢的敬了一个礼,向厨房走去。
十分钟后──宗介听完事情的大致经过,虽然惊愕万分,但也约略明了了。
只不过,对方就为了抢夺一名少年,竟用AS攻击政府的研究所,这就像用电锯去开盲肠手术似的。看来敌人喜欢搞得天翻地覆。
泰莎又说出自己如何失去卡列宁少校的蹤影,还有之后护卫严伍长一同带着琢磨逃走的始末。
「所以,你们是借了研究所的车子逃离的吗?」
咖啡机咕噜作响,宗介走进厨房去看时一面问道。
「是的。有AS在那里,呼叫直升飞机反而会有危险。而且通讯机也坏了。严伍长受了伤,还是硬撑着开车……」
「直接开来这里?」
「不。本来也想往这里开来,可是严伍长的伤势恶化,在半路就撑不住了。迫于无奈,我只好把留在东久留一带。用公共电话叫了救护车之后,我才叫计程车离开那里……」
果然是机智过人啊。宗介这么想着。
东京并没有Mithril(秘银)的永续活动聚点。听说情报部已经在为设置东京分部做準备,但离正式运作还早得很。换句话说,泰莎能够完全信任的人与地,在这个国家只剩下他和这一幢公寓了。
日本的警察也不能信任。毕竟连一所机密的研究机构都会遭人袭击,可靠度可见一斑。投靠哪儿都不能保证安全。
「我换了两趟计车才来到这里。藏钥匙的地方是听梅里莎说的。」
宗介的同僚,梅里莎·毛上士和泰莎私交不错,或许因为她们同为女性,都是美国人,还有同样来自东岸吧。不过,她竟然连备份钥匙藏匿处都说给上校听。宗介不禁会猜她们还说了自己哪些事?
「为什么琢磨这样重要?」
「这个……对不起。你没有获取这项情报的资格。」
「是吗。对不起。」
长官拒绝说明,宗介倒没有特别起疑。隶属于Mithril(秘银)这样的组织,有泰莎那样的回覆并不希奇。
「不过,可以确定这个人对他们而言很重要。他们甚至不惜动用那样的武力来犯。要是让琢磨落入敌人手里。事情会很严重的。」
倒好咖啡,宗介回到客厅,将马克杯递给泰莎。
「谢谢你,相良。」
「不会。这只是便宜的豆子。」
「躲进这间屋子,跟那个琢磨对看了快两个小时……还真是累了。想借用你的通讯器,又不知启动它的个人密码。」
宗介想起同僚的脸,优秀杰出,唯一的缺点就是做人太好。
「是的。况且他也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
她姿态优雅地啜饮着热咖啡,叹了一口气。
「我真是差劲。上了陆地就这么没用。因为我的愚昧,卡列宁才……」
泰莎嗫嚅着。
「我真不知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他就像你的父亲一样。」
「不。少校只是做了必要的工作。也不见得一定是阵亡。」
「这是当然。」
「我想他恐怕还活着吧。」
「可是……」
「──初次见面时,少校跟我是敌对双方。我从来没有过和像他那样难缠的人交手的经验。」
宗介是想用自己的说法使她放心,可是泰莎的反应却有些异样。她脸上不安的神色,与之前的不同。
「敌对双方……?」
「是过去的事。苏联二度入侵阿富汗时,我们在庞吉西溪谷打过遭遇战。」
宗介出身阿富汗的游击队。而卡列宁原本是苏联特殊部队SPETSNAZ的指挥官。二人在阿富汗的内战中相会,自然只能成为敌对的双方。
「熟知地形的我仍然惨败。要杀死他可说是难如登天。」
「你的安慰法真怪呢……不过,应该像你说的吧。我就当作卡列宁会平安无事。」
泰莎微微一笑。然后她注意到,宗介一直是立正站好的,动也没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