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怪怪的喔，六條小姐

少顷，华车相争如堵，不觉既退侍车之彼，一无所见，不甘则矣，微行遭识者羞甚，忿恨难平。且辕台析覆，欹于他车，窘态画见。乃悔思曰：「此行何苦？」然无奈之何。

众达官显贵的牛车很快就争相拥上最前列，将六条御息所的车挤到葵夫人的侍女车之后，什么也看不见。心中虽有不甘，但是对光源氏仍有依恋而微服出览之事被人发现，更令她感到又羞又恨，痛心至极。另外，架辕台也在争吵中损毁，只能将辕倚在别人的车上来持平；被人看见这么可笑的模样，让六条御息所悔恨地心想：自己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呢？但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葵

☆

贺茂节顺利落幕后，光一行人回到晴明的宅子里。

夜已经很深了。

敕使大任让光身心俱疲。

「……我现在就自己去找六条，不要拦我……」

光趴在床上老实地这么说，腰和腿却不听使唤。

「你还不习惯骑马再加上紧张，所以身体已经不行了。今天真是辛苦你啦。」

「还以为你来平安京以后就变成硬汉了，想不到还会累成这样，看来精神还有待磨练。就先睡个一晚吧，小光。」

「哎哟，怎么累成这副德行呀？让我代你跑一趟怎么样？」

晴明难得地温柔微笑，摸着累趴的光的头这么说。

「不行，我非去不可。既然跟她约好一定要再去见她，我就绝对要仿到……」

对于光如此不讨人喜欢的回答，晴明十分不满。

「你怎么又结下无谓的咒啦？我可不管你了。」

并没好气地说声：「我吃个豆皮寿司就要去睡觉了。」然后走人。

四个人虽然好不容易才终于能回家休息，心里却都还惦记着那场纷争而愁眉不展。

但时间真的很晚了，六条生重病的父亲惟宗允亮也需要休息。

现在到六条家去，只会惹严格的惟宗允亮大骂：「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有没有礼貌啊！」而让事情变得更难看。

到最后，大家还是决定等天亮再一起登门道歉，便各自就寝去了。

「……谁在那边？」

丑时三刻。

夜深人静。

葵在自己的寝室中，感到角落有个蠢动的黑影而睁开眼。

为保持她高贵亮丽的美貌，她总是早早就寝。

至于弓术和马术，也都是看过不少贵族女性们因缺乏运动而危害健康，才为保持一定运动量而练习。

葵从小就发现，像武士一样活动、锻链筋骨能够雕塑身材，并促进健康和带来良好的睡眠品质。于是她以钢铁般的意志亲身实践，最后成了没事就想着要如何增进美貌和体力的美容狂。

因此，即使心里对六条放心不下，葵还是一盖上棉被就呼呼大睡。然而——

「……是谁？」

让这样的葵感到怪异气息而惊醒，实在非比寻常。

那并不是错觉。

房间角落确实有些什么。

是作梦吗？

实在不像。

还瞪着这里。

黑影有着人的轮廓。

抱着腿蹲在角落。

没有脸。

只有两个漆黑的洞，在相当于脸的位置，影子般模糊的部位蠢动。

没有眼白，完全是一团黑。

而那对黑眼正瞪着葵看。

「噫？」

葵立刻起身。

那是某种妖怪。

「晴、晴明家不是有结界吗？怎么还会有妖怪闯进来？」

她抓起立在枕边的破魔弓，搭上箭矢。

箭上贴有印了晴明纹的符，具有除妖的力量。

「……到我……这里来……」

黑影发出阴森森的细小声音，对葵这么说。

且逐渐膨胀。

黑暗的範围越来越广，彷佛要吞没整间卧房。

「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恶灵退散！」

葵并不害怕。

向逼来的黑影放箭。

箭却融入黑暗之中，什么也不剩。

「没用？」

这时，黑影像是裂开嘴般——笑了。

且扩散到葵的脚边，慢慢往上爬。

「……你也……到我这里……来吧……」

葵想动也动不了。

黑影爬上了下腹，直至胸口。

渐渐侵蚀。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葵，你怎么了？」

「终于有大冒险家出场的分了呢！」

「大半夜的，吵什么啊？」

光。

紫。

晴明。

三人听见葵的尖锐惨叫（还真难得），几乎同时踏进葵的卧房。

看见的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彷佛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

黑暗还完全佔据了葵的身体。

她站在黑暗中——

「呜嘿…呜嘿…呜嘿嘿嘿嘿……」

突然诡异地高声怪笑。

夸张地咧开了嘴。

「……我好恨啊……源氏公子……你竟然不守约定……」

「约定？我跟葵的约定……你该不会是因为我不履行婚约而气疯了吧？」

葵细白的手腕猛然掐向光的脖子。

「糟糕！看符！」

晴明向葵的额心投出符咒，但葵——

「呜嘻嘻嘻嘻！」

却像个女妖般怪笑着往后仰身下腰，两手撑在地上躲过符咒。

接着保持这个姿势，倏地向后奔逃。

「哇啊，这是在演《大法师》吗？葵，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角色啦？」

「小光，事情应该不是那样吧？」

「紫，我们不能让葵的角色特性就这么毁掉，她好不容易才成为傲娇大小姐的。大概是『娇』的部分沖太快，遇到瓶颈了吧……」

「就跟你说不是那样嘛，」

依然摆着下腰姿势的葵，以惊人速度爬上墙壁，最后手脚攀附在天花板上，倒挂着转过头说：

「你竟然让我受到这种耻辱……源氏公子……我要诅咒你……」

且长发像是有了生命般缠上光的脖子。

「葵，不要闹了。过头了啦！」

「光，你还在作什么梦？葵是被妖怪附身了！」

「妖怪？不会吧，晴明家不是有结界吗……」

「结界被它突破了，这家伙不好处理啊！」

「你说什么？所以葵下是因为太过苦恼以后要怎么凸显存在感，才做出这么怪异的行为吗——」

所以是发生灵异事件了吗？

「看就知道了吧！什么婚约不婚约的，自尊心那么高的葵再怎么生气，也做不出这种事啊！」

「嗯嗯，有道理。」

「葵的身心都被妖怪控制了啦，你这个大猪头！」

光平常老爱死正经，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这么脱线啊——紫不禁唏嘘。

这段期间，葵的头髮仍将光的脖子越勒越紧。

「哇啊！头髮越来越紧了啦！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好可怕的邪气。光用符咒是行不通的，我要用『护摩（注：密教中，利用焚火驱邪或祈求消灾的仪式）』了！」

晴明洒出芥籽点火，以白烟掩盖黑暗。

「能突破我的结界，绝不是泛泛之辈。」

晴明脸上开始显露焦虑。

就算是芦屋道满，也无法这么轻易就入侵这间宅子才对。

而且晴明竟然完全没察觉到。

「唵·阿谟伽——」

葵的黑髮也缠上了晴明。

彷佛能任意延伸。

每一根髮丝都流溢着猛烈的邪气。

晴明奋力踏定双脚，咏唱超渡亡灵的真言：

「入嚩罗·钵罗韈哆野·吽！」

虽然顺利咏唱完真言了。

葵却还是吊在天花板上，并尖锐地叫喊着：「晴明啊晴明，你以为凭这种程度的咒语就能赶走我？呜呼，呜呼呼呼！」

还不用等髮丝掐碎喉咙，鼓膜就要被这怪异的尖啸给冲破了。

何况晴明还有对狐耳。

这样的音波攻击更是有效。

「晴明！」

「光，这家伙不是死灵，也不是妖！」

「那是什么缠上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