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朧月夜

「平安贵族老是吃些酱菜和鱼乾之类的，很容易营养不足耶。依我看，还是要以生鲜食品为主，特别是红肉和生菜水果，一定要多吃点才行。」

「各位各位，晚膳的时间到罗。今天我依照光公子的要求，买了很多猪肉、鸡肉、生鱼、柑橘和刚採收的蔬菜喔。」

「哇啊，一整只烤鹌鹑耶！好多汁喔，小光！」

「藤原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呢。我不客气罗。」

「见到这么多荤食，良源大概会昏过去吧。不过光，你可不能吃狐狸喔。」

当天傍晚。

晴明屋中。

光在一群老面孔的围绕下吃着晚饭。

平安京是个离海遥远的盆地。

因此贵族的三餐，是以酱菜和乾食为主。

但在佛教思想影响下，杀生被视为低俗的行为，于是贵族们便自然而然地减少肉的用量。

于是连对饭菜不怎么计较的光也忍不住抗议：「这样会缺乏维生素啦！」便请葵的娘家——藤原左大臣家一口气从各地搜罗来各式各样的生鲜食材。

「这个这个，就是这个。柑橘，也就是橘子，富合一种名叫维他命C的营养素，每天吃对身体很好，对美容也很有帮助喔。嚼嚼。」

「可是这个好酸喔。」

「葵，吃橘子会让皮肤更有光泽喔。就是这个酸酸的成分对皮肤很好。」

「哎呀，是这样吗？」

「吃完以后，还可以把皮丢进洗澡水里一起泡呢。这样皮肤会更光滑。」

「不愧是风流责公子的光，知道好多让女人提升美貌的妙招呢。」

「也不是那样啦，只是平安贵族吃的东西对营养太极端，我看不太下去而已。」

「既然是对美容有帮助的食品，我身为光公子的未婚妻当然要尽量多吃，让我的美貌更上一层楼才行呢！」

「未婚妻」这个词似乎有些敏感。

隆隆隆隆隆……

六条以天真无邪的微笑说：「唔呵呵，能和那么多人和乐融融地用晚膳真好。」背后幽幽浮现夜叉轮廓的黑影。

「六条！生灵！生灵跑出来了！」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源氏公子？承蒙葵小姐和源氏公子一片好意，收留了我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我怎么会嫉妒你们呢……唔。」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啊啊！生灵趁着本尊昏倒，要开始失控了！晴明，快想想办法啊！」

「弄成这样，是要人怎么用膳啊？我先在生灵的额头上贴张符吧。」

啪哒。

晴明一面咬着油豆腐，一面不耐地对在六条背后蠢动的生灵抛出晴明纹符咒。

符咒立刻牢牢黏在生灵的额上，接着——

「啊？我、我刚刚怎么了？突然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六条恢複了意识。

话说，最近很少遇上妖怪，反而每天都在这化为「黑暗之家」（注：悬疑惊悚电影，描述一个成员各藏杀机的家庭）的晴明家里对抗六条的生灵——光忽然如此察觉。

连那些仇视平安京的兇恶妖怪，一见到六条的生灵也会哭叫着说：「大人不计小人过啊，六条小姐！」而屁滚尿流地逃之夭夭。

再者，有骗人阴阳师安倍晴明和拥有平安京最凶生灵的六条在此候教，胆敢胡乱接近这间宅子的妖怪可说是一个也没有。

「六条能让灵魂出窍，好像很方便耶，我也好想学会生灵之术喔～」

「紫，拜託你不要学会那种东西。」

「我想赶快学会生灵之术，把那些如同苍蝇般的女生统统赶走喔～如果是生灵下的手，我就无罪了吧？」

「主人，别忘了还有猫魄啊！看咱家代替生灵替主人打退仇敌！嘿嘿嘿！」

紫所饲养的猫精——猫魄飘上空中，用软绵绵的手在六条和紫的额头上各打一拳。

砰。

砰。

可悲的是，那软绵绵的手一点威力也没有。

「哎呀，真是可爱极了。」

「要是你再不乖，我就把你当小菜吃掉喔。」

「唔晤，两位不愧都是一骑当千，为了争抢光公子而战得血流成河的女修罗，咱家的铁拳一点也没用。」

「猫魄，你先安静一点。」

紫伸出筷子夹住猫魄的头，将不停喊痛的他拉回自个儿的肩膀上。

「话说回来——」

晴明竖高狐耳喃喃地说：

「冷泉院陛下退位得实在太过突然，让左右大臣家的势力均衡就此崩溃，希望朝政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奇怪，晴明，你不是对政治没有兴趣吗？」

「光，我可是在担心你可能会因此失势啊。」

「我失势？」

「该说你迟钝吗……朱雀帝是右大臣的孙子，母亲弘徽殿现在又是皇太后的身分，而且和右大臣家合作的良源又开始组织僧兵——」

「事情真的变得很糟呢。一旦光公子出了什么纰漏，很可能会直接被逐出政治舞台呢，晴明。要是流落到了太宰府，那该如何是好呢？」

葵喝着温牛奶之余，不安地低语。

如今，葵的父亲左大臣已经没剩下多少政治影响力了。

即使右大臣家想对光不利，现在的左大臣家也无力保护。

退位的冷泉院可能会伸出援手，但他也无力阻止右大臣家。

「如果晴明进铸造场闭关之后，光能不被右大臣家的魔爪波及就好了。」

「鸡婆的贺茂保宪会帮我的忙，所以重铸灵剑的工作应该会比预期中快上很多。」

「但也不是一、两天就能结束的事吧，晴明？」

「嗯。光这么散漫，又对女孩子又没什么自制力，真教人担心啊……」

光虽然想反驳，嘴却不知为何动也动不了。

向前一看，黑影又在微笑着的六条背后躁动起来。

被晴明贴了符还有这样的力气，六条的生灵真是太恐怖了。

「就是说啊，晴明！男生在这样的逆境里，只要一遇到女生对他好，魂魄马上就会被勾走呢！」

「关于这方面，两位不必担心。只要我在晴明不在的时间里，和光公子正式结为夫妻，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胡说，那明明是最坏的情况啊，你这臭乳牛！」

「哎呀，那是为什么呢？」

「这、这个嘛，是因为……」

「你应该不是要说：『因为要嫁给光的人是我！』这样的话吧，晴明？」

「唔唔唔……」

「长那么大，还没听过有哪个阴阳师嫁给自己养的式神当妻子呢。」

「这、这种事我当然……唔……！」

啪哒啪哒啪哒。

光注意到，当晴明不知该回答些什么时，习惯瞎动个几下狐耳。

「总之，光小弟弟，我用完晚膳就要到铸造场去了；要是你敢趁找不在时擅自亲近其他女人，看我回来怎么修理你。」

「晴明？你说不能擅自，是不是表示我先向你报备以后，就能亲近其他女生啊？」

「当然不是，你这个蠢材！」

「为、为什么？」

「咳咳。你、你可是我的式神耶！只要你还是式神，你就是我的东西。」

「这、这样啊……说得也是……」

晴明和光的脸同时灯泡似的红了起来，别开视线。

光还没回答晴明的问题。

——你就留在我身边，当我的式神吧。

——若你想知道我的过去。

至此，两人不再有任何对话。

看来是想起了同一件事，尴尬得很难为情。

名为「两人世界」的粉红色气氛，顿时覆盖了整个饭厅。

六条背后的黑影益发胀大，紫则是发出低吼声地直瞪着光。

只有状况外的葵还在为光添饭。

「来来来，光公子，尽量多吃一点。肚子饿了怎么打仗呢？」

「朱、朱雀好像还挺喜欢我的，应该会帮我的忙，不用那么担心吧。」

「哎呀，光公子，竟然直称陛下名讳，你跟那位小天皇感情已经那么好啦？」

「朱雀帝不是男人吗？你也太不知节制了吧！」

「这样就能出同人志薄本了呢，小光！」

「紫，出这种组合的薄本，大概会受到很多方面的抗议吧——喂，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光其实很想这么跟他们说：「朱雀帝之前把菅公御灵封在北野天满宫的秘密告诉我了，现在又派给我找出不明御灵的机密任务。」但这是机密任务，他实在不能说出口。

「总而言之，我跟他的感情还不错啦。」

六条先是微微一笑说：「能和天皇感情不错，真不愧是源氏公子……」

但突然表情一沉——

「……该不会朱雀帝也在打源氏公子的主意吧……这么一来……现在最该诅咒的说不定是朱雀帝……唔呼呼。」

听到六条说出这么危险的话，光急忙解释：「才没有那回事！」

「哼，听说你今天也跟他单独对饮甜酒呢。说不走他真的别有用心喔，光。」

「朱雀他——不对，朱雀帝不是那么表里不一的人啦。」

「天晓得。别看他还小就看轻他啊，人可是比妖怪还棘手多了呢。」

「是这样吗？」

「道满的计谋使菅公将禁宫烧去大半、朱雀帝提早登基，右大臣家也因此独佔大权。这样的变化，就像是安排好的剧本一样。」

「可是晴明，右大臣和朱雀帝处得并不好耶。登基前的朱雀帝讨厌所有贵族，现在也不像是想故意为右大臣抬轿啊。」

光只说到这里，不敢透露朱雀帝曾说过：「用我的想法为我的目的亲政」这么中二的一段话。

算了，那个年纪的男生总免不了想讲一、两句类似的话。再过几年，他就会像突然脱了层皮一样变成大人吧——光感慨地想。

「乍看之下，事情很像照着右大臣和弘徽殿所写的剧本走……但又好像不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晴明你太多虑了啦，哈哈哈。」

「光，我看你越来越像藤原中将了。」

「烦恼那些根本还没发生的事也没用嘛。」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晴明皱着层，放下筷子：

「我吃完了。虽然我一点也不想，但还是先到铸造场去打点打点好了。」

「晴明，天已经这么黑了，何不明天再去呢？」

「不了，葵，我想儘快完成灵剑。难保不会有哪个淫蕩的乳牛妖，想趁我不在时枪走我的式神呢。」

「哎呀哎呀，一想到京里有那么危险的妖怪四处游荡，我就怕得不得了呢。」

「天吶，这女人是听不懂讽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