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被造物之始

「你干嘛不高兴？」

露修罗可爱地歪着头问道，但绯水没有回答。

他只是遥望着天空，诅咒人世的无常与自己的命运。

现在是午休时间，他们在校舍的屋顶上。

在这高中生活的象徵、充满青春甘美芳香的环境里，绯水却依然愁眉不展。

噩梦般的班会时间终于结束了，总算是平安熬过了上午。

正式开学第一天，每堂课几乎都只是课程介绍，只要静静听讲就没事了——可是露修罗三不五时就以狂妄的语气向老师挑爨，让绯水的精神饱受煎熬。

连原本应该能好好放鬆的休息时间，露修罗都缠着他对学校的设备和规则问东问西，让他一刻都不得清静。

身为美少女转学生，自然会受到男女同学的包围，但露修罗完全不理会他们，只跟绯水一个人说话，让男同学之间飘蕩着一股异样的氛围。

好不容易到了午休时间——结果她却依然跟得紧紧的。

「拜託你也行行好吧………难道我跟你有什么仇吗！？」

「可多了呢。被我吸了血也不肯成为我的僕人，还泼了我—身大蒜。」

「那是因为你先对我动手的吧！？再说，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当什么转学生啊？高中生活跟我的体质一点关係也没有吧？」

绯水说得很有道理，露修罗赶紧别过了视线。

「该不会………你是要来寻找年轻的鲜血的吧？」

绯水用有些严厉的语气询问道。

几乎全是青少年的高中校园，就某种意义而言无疑是吸血鬼最好的猎场。

连传说中吸血鬼最爱的处女之血，这里应该也有不少吧。

「并不是。我可不是那种丢弃吸到一半的猎物，就寻找下一个目标的低贱之辈。」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会把我吸到精光为止啰？我一点也不感到开心欸？」

「总比在吸血鬼化的途中就丢弃不管来得好多了吧？」

「那是吸血鬼的观点吧。」

绯水叹了口气，将背倚在防落安全网上。

被吸血鬼咬过之后，基本上只有两种可能——死亡，或是变成吸血鬼。

要把人类吸到精光致死，还是让他成为自己的僕人，完全取决于吸血鬼。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吸血鬼会在人类变化的过程中便消失不见了。

这么—来，被独留下来的人类，就会以「变化中」的状态度过他的一生。

由于「变化中」的人类已具有部分吸血鬼的特性，因此会有吸血的冲动，也比普通人要活得久——就这样带着诅咒度过剩余的人生。

「我会严格挑选吸血的对象，尤其对僕人的选择又更加谨慎。此外，在对方完全变成我的僕人之前，我绝对不会捨弃不理，这是我族自古以来的『礼仪』。」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选择我？」

「…………」

「你似乎很坚持要我成为你的僕人，但究竟为什么你昨天会选上了我？」

实在搞不懂这一点。

在昨天晚上第一次见面之后，露修罗似乎就一直很想把自己变成她的僕人。

结果绯水因为体质的关係不能如她所愿，气愤的她竟然还就这样追到学校来了。

说起——到底为什么要选择自己呢？

「我看得上你，你应该要感到万分荣幸。不过我并没有特别非你不可，只是刚好昨天晚上想找个年轻、漂亮、年纪相仿、滋味鲜美的男生来成为我的僕人罢了。」

「……年纪相仿？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不是『真祖』吗？就算外表看起来差不多，但吸血鬼的实际年龄根本无法以外表来判断吧？说起来，你到底几岁了？」

绯水只足随门问问，但露修罗的表情却瞬间紧绷了起来。

一般而言，问女孩子年龄的确很不礼貌——可是她似乎并非介意这种通例，而是打从心里有所忌惮。

「你怎么了？对吸血鬼而言，不是应该活得愈久就愈值得骄傲吗？」

「我、不知道………」

她第一次以这么细小的声音说话。

这才是和绯水年纪相仿的少女充满青春迷惘的声音。

「我自己几岁………我也、不知道………」

「因为活得太久了而搞不清楚了吗……似乎也不是这样？这么说，你的出身……等等，你没有亲人或僕人之类的吗？问问他们不就知道………」

「那些我都没有……」

「咦？可是………」

「亲人……或许有吧，但我记不得了。至于僕人……我想应该一个也没有。连吸血——你都是第一个。」

「嗄啊啊啊啊啊——！？」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虽然这么一来，就能理解她的吸血技术怎么会这么差了，可是这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可是……你不是『真祖』吗？身为纯血的始祖，麾下应该有数不尽的僕人吧？」

「我没有……记忆。」

「什么时候出生………在哪里出生………我完全不晓得。所以，连我自己的年龄………也无从得知。」

露修罗双手紧抱着自已，缩起了身子。

她紧咬下唇，凝视着远方。

「难道说……你丧失记忆了吗？」

「嗯……好像是。在遇到你的那个晚上，我在自己的棺木中醒了过来。地点就在城市边境的森林里。但我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从什么时候就在那里的……完全没有印象。除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为吸血鬼『真祖』的事之外，一点记忆都没有………」

「你似乎还记得一些普通常识，却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啊？虽然说你的普通常识……也已经和时代脱节了就是了。」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她那有点古风、现在已经十分罕见的正统派吸血鬼做法，以及相当拙劣的吸血技巧。

那些奇妙的不协调，都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根源也一无所知的缘故。

她听起来并不像是在说谎，再说，向人类暴露自己的弱点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才对。她失去记忆这一点恐怕是真的。

「你来学校，该不会也是想说或许能学到一点知识之类的吧……？」

「……是啊，而且我也想看看白天的世界。不过……人类的改变还真大呢，白天的世界让我吓了好大一跳，竟然有这么多巨大的建筑物，而且人类的数量也相当惊人………说起来，即使在黑夜里，只要有人类活动的地方，也几乎和白天一样亮呢。虽然有些不甘心，但看来世界的霸权似乎掌握在人类的手里。只是很奇怪呢………别说是我的同族了，连魔族的气息都感受不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就是目前这个世界的现况啊。大部分的人类就算听过吸血鬼的传闻，也几乎没有人会当真的。」

「……似乎是这个样子呢。今天早上向人类报上自己的名号时，几乎没有人对我的姓氏有所反应。我的姓氏照理说是吸血鬼中历史最悠长的，只要稍微对吸血鬼有些认识，应该很容易察觉我的身分才对。」

「看来你也想了很多嘛………大胆报上自己的名字，是为了要探测眼前的状况啊。」

绯水不禁对这个跟时代有点脱节的吸血鬼改观。

虽然她的常识还停滞在好几百年前，但对现状的适应能力还真强。

「到底这世界为什么裨变成这样？我族为什么会消失了？为什么人类对我们的事所知甚少！？」

「你不应该问我吧……毕竟我才十五岁，对各方面的常识也都还在学习中啊？」

「不管啦，快告诉我。既然你对于我的存在一点都不意外，显然比其他人类都还有见识才对吧？」

她一针见血地质问着，绯水也不能再级续装傻下去了。

「我也只是知道从亲人那边听来的事啊。从历史上来看，嗯……大概是工业革命的时候吧？从那时候起，人类的意识就起了相当大的变化，因此人类世界和魔物世界的〈相位〉就渐行渐远了。」

「讲得更简单明了点。而且工业革命又是什么东西呀？」

「……要从那里解释起吗？那我看你还是好好学一下世界史吧。简单来说就是那个，唔……就像是收音机的讯号那样，虽然电台播放着节目，但最关键的收音机（人类）却接收不到。而原本人类和魔物间重叠的领域（世界），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分离了，所以彼此不再有所交集，只有极少数的情况下会因为串音而有所重褥。此外，有些接收力特别好的收音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具有灵异体质的人，特别容易接收到异界的讯息。」

「愈听愈糊涂了啊………收音机是什么东西啊？」

「………我不应该举这个例子的。」

明明这个比喻就超棒的，没想到最基本的部分她居然听不懂。绯水搔了搔头，重新用更简单的方式解释给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听。

「也就是说，魔物并不是消失了，而是人类已经不再能感知魔物的存在了……应该可以这么说吧？各自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吸血鬼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其他魔物了。」

「你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好了？还绕了那么一大圈的。」

「……是我不好。」

「我大概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吸血鬼（我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才对，毕竟吸血鬼（我们）和其他魔物可不相同，我们完全根植于人类的世界里，也具有确切的实体。再怎么说，人类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啊。」

「的确是如此，吸血鬼跟那些幽灵或是虚无不定的灵体不太一样，是少数仍实际存在这世界的魔物中极为特殊的存在，所以人类才会仍然对吸血鬼有所警戒。」

绯水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抹阴影，露修罗也注意到了。

「你的意思是……难道说，人类将我们驱逐出这个世界了吗？」

「的确有不少人类有这样的想法。有些人清楚地认知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对于现在仍与人类共存在相同世界的魔物怀有敌意。你之前不是说，自我介绍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对你的姓氏有所反应吗？然而事实上，说不定有些人心里已经偷偷在怀疑『这家伙该不会是吸血鬼吧？』，所以之后你还是要小心一点比较好。」

「这用不着你播心。我可不打算要隐瞒自己的身分，而且就算你们人类全部集合起来，我也没有把你们放在眼里。」

露修罗傲慢地挺起了胸膛。

早就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了，绯水也只好耸耸肩。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回我的记忆。可能的话，要找到我的同族，向他们打听清楚。既然你似乎对吸血鬼的事相当了解，那你就来协助我吧。」

「我才不要。你自己想办法。」

「这是身为我的僕人最基本的职责吧！？」

「我又不是你的僕人。再说我对你们的社会既不了解，也完全不感兴趣。」

「你对我说话竟敢这么无礼！」

或许是自尊心受到了挑衅，露修罗极度不满地向他逼近。

儘管吸血鬼在白天体能状况不佳，但要是她使出全力，人类毕竞不是对手。

当绯水还慌张地在脑海里思索着各种对策时，露修罗却露出了高傲的笑容。

「要打倒你对我而言可是轻而易举，不过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就等于是我认输了。我要你以自我意志臣服于我，跪倒在我跟前，这样才能消却我心头之恨。」

「……你是虐待狂吗～不过我想吸血鬼大多都是这副德性吧。话说回来，你吸血和使用魔眼的时候，不就不在乎对方的自由意志了吗？」

「那些对你不是都没用吗！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很有意义就是了。不过啊……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想要寻找蛘血吧？儘管那些人跟你也没什么深厚的情谊，你还是舍替他们担心啊？」

「那是当然的啊。身边有人死掉，或是变成了吸血鬼之类的……我才不希望见到这种事。要是发生了，我也不得不……成为吸血鬼猎人了。」

为了维护平棵的高中生活，绯水也不禁做好了觉悟。

露修罗只是嗤之以鼻，耸了耸肩说道：

「就凭你也想消灭我啊？不过，既然这样，事情就好办了。你还是来协助我吧！」

「呃，我不是说我不………」

「如果你来帮我，我就姑且答应你不去吸其他人的血。只要你愿意献身给我，你身边的人都会安全无虏，这样的条件如何啊？」

「你这招也太卑鄙了吧………」

他似乎可以了解被当作活祭品的滋味了。

才正式开学第一天，他就莫名其妙地被迫背负起全校师生的命运了。

「怎么样？你快点决定吧！」

「………………………………………………就照你的意思吧。」

「我听不见呢～～给我说大声一点！」

露修罗像是要炫耀自己小巧的耳朵似的，把脸颊凑了过来。

对于昨天晚上遭遇的挫败，她似乎始终耿耿于怀呢。

「请让我协助你吧………」

「好像说漏了什么呢？」

「请让我协助你……………主人。」

「嗯，你就好好乾吧！！」

相对于绯水一脸苦涩，露修罗则是一脸满足的微笑。

儘管他的体质让他尚且保持人类的模样，但实际上他的地位可是瞬间跌落到人类之下的万丈深渊。

「烂死了…………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痛恨自己的体质过…………」

「加油点啊。在白天也能自由活动的僕人对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加入我族之列的。那么，我们就立刻展开今天的任务吧。」

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