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交易

1

水车小屋、水车小屋——库莉姆拚命寻找着。因为防寒服已经脱了下来，盖在卡尔洛的身上，所以皮肤如同针扎一般的疼痛。而且，卡尔洛正在与自己的感受所无法比拟的疼痛战斗着——。明明只是寻找小屋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卡尔洛却无法同行。总而言之，要儘快找到小屋，无论是背还是拽，都要将他带过去。再不让他取暖的话真的会死。实际上，就连现在也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不停降下的大雪可能会就这么无情地将卡尔洛淹没也说不定……。

抵达为了除雪而挖出的沟壑，来到了水车小屋。不走运的是，库莉姆来到的是小屋的背面。不过，这说不定可以称之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水车小屋的前面，有人站在那里。

「米欧先生，你还在吗？」

有人正在咚咚地敲着门。米欧？那是谁？库莉姆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啊，对了……卡尔洛曾经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要她称呼自己为米欧……。虽然在库莉姆看来，还是直接用原名比较好，但是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了背叛者的存在，也不可能继续使用卡尔洛这个名字。在听到艾尔希娅这个女性的名字的时候，第一感觉，这是他的恋人的名字。不过，米欧是谁呢。因为感觉对卡尔洛来说，这是他不想被提及的问题，所以库莉姆没有问出口。

库莉姆握紧了卡尔洛交给她的剑，靠近了那名男子。到底是谁在用米欧这个名字呼喊着卡尔洛？好像不是士兵。而且在民家借宿的时候两人都使用了不同的名字。在巴尔西亚这边，应该不会因为米欧这个名字就被追捕。这样的话……库莉姆产生了一个预感。但是，不能随随便便就抱有这样的希望。

「是谁？」

听见库莉姆的声音，男子转过身来，靠近了这边。

「莫非是艾尔希娅小姐吗？」

「……是的」

「令兄怎么了？」

「……」

「请不用那么警戒。我知道二位正在被追赶才来到这里的。我想要帮助二位。二位曾经帮助了我的同伴。现在轮到我们报恩了。短时间的话我们能藏匿二位。请跟我来」

为了让卡尔洛活下去，只能相信他了。果然，这个人是塞雷奥兹。

「哥哥在对面。他受了重伤动弹不得。」

「请快点带我过去」

他看见库莉姆的穿着，脱下了自己的上衣递了过去。

库莉姆道了声谢，接过了衣服，跑了起来——朝向卡尔洛的所在地。

不要死！库莉姆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披在卡尔洛身上的防寒服已经被大雪完全掩盖，不见蹤影。掀开防寒服，库莉姆看向卡尔洛，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这可不妙了」

说着，男子背起了卡尔洛，一边注意着不要造成晃动一边快步跑了起来。库莉姆追在他的后面。来到了离公园稍远的某处民家，男子敲了敲窗户。

男子的动作有些奇怪，这好像是什么特别的暗号。窗户很快被推开了。进入其中，走向地下，一扇暗门被打开了。里面是长长的通路。

「这是什么……」

库莉姆情不自禁地嘀咕了出来。为什么会有这种地下通路呢。

「这条路通往祭祀塞雷神的地下神殿」

男子作出了这样的说明。因为塞雷奥兹的信仰无法见光，所以暗中将祭坛设在了地下。各家各户自行发掘前往祭坛的通路，作成地道。这样的通路遍布小镇的地下。库莉姆想像着，这座小镇中，大概有个十分有能力的塞雷奥兹在领导着他们吧。

——现在所处的位置从地面上来看是哪里呢。

来到地面上以后——这里是让人认为是贵族宅邸一般的大屋。

卡尔洛很快就被搬运到了寝室中。

那名男子向库莉姆表示，这里有优秀的医生，所以不必担心。之后，他便消失了。

如同接替他的离开一般，一名老人出现在房间中，开始为卡尔洛诊断。库莉姆一直注视着卡尔洛——但是看着看着，她便摇摇晃晃地陷入了沉眠。

2

库莉姆醒来以后，忽然叫了出来。

「卡尔洛！」

那名老人，就站在库莉姆的附近。好像是正好来看望库莉姆的状况——好像是因为高烧，自己才倒下的。

「卡尔洛阁下还没有恢複意识。还处于无法沟通的状态」

「……为什么你会称呼他为卡尔洛？」

「您是库莉姆艾菈女王陛下吧。巴尔西亚下达了暗杀命令。为了这个目的而出动的士兵现在也仍在搜索着您的行蹤。因为三十九名士兵被一击毙命，镇上现在一片混乱。我们的同伴所救助的，名为米欧和艾尔希娅的旅行兄妹——不知是不是涅洛斯阁下和库莉姆艾菈女王，正在我们确认这件事的时候，镇上发生了骚动。不过，毫无疑问就是您二位吧。因为卖葯的米欧先生，是个一击便打倒了士兵的使剑高手」

「……不把我们交出去吗。被发现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们不会对恩人做出那种忘恩负义的行为」

「……感谢你们救了我们」

「本来，应该更早将两位招待至此的。虽然向镇上的同伴们知会过，如果见到的话就协助两位藏匿起来，但是没想到却错失了机会。真的十分抱歉」

库莉姆静静地摇了摇头。再次道谢之后，慎重地说了下去。

「只是……有件事一定要向您询问清楚。您口中的同伴，指的就是塞雷教徒吧。您当然也是如此。塞雷奥兹虽然受到迫害，却仍然準备了如此的大屋，在塞雷教徒的民家地下以通路相连，还一早获得了本应处于保密中的暗杀计画的情报，调查米欧和艾尔希娅的身份。米欧和艾尔希娅的事传开的也太快了。官员之中有塞雷奥兹的线人吗。还是说这座镇子默许了塞雷奥兹的活动呢。如果是前者的话，虽然不是怀疑您的好意，我们也无法安心」

看见女王坚毅的眼神，那位老人一脸惊讶的表情呆在原地。没过多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库莉姆艾菈是位任性的糊涂女王——这个情报完全不属实吗」

老人笑了出来，白色的鬍鬚颤动着。库莉姆想，能够这样笑出来的人，肯定是像卡尔洛一样——既贤明又温柔的吧……。

「的确如您所说。不过，我们只是贿赂某人，让他手下留情而已。那个人和下达了暗杀命令的人并不是一丘之貉。陛下就在这里这件事，谁也不会宣扬出去。只是，可能没法长时间藏匿二位——巴尔西亚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陛下和涅洛斯阁下的话，会受到怀疑。但实际上，如果让二位离开这里，等于就是让二位去送死。我们不会做出那种事」

「……我相信你。作为友情的证明」

库莉姆伸出了手背。老人点点头，行了一礼。

「请叫我纳尔布」

「纳尔布，卡尔洛就拜託了。您是医生吧？」

「没错。不过因为塞雷奥兹的身份没有正式的执照就是了」

「执照什么的无关紧要。医术才是最重要的」

老人露出了微笑，点了点头。

「我会尽全力治疗」

「那么，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的忙？」

「陛下也是病人，请安心休息」

「这点热度还算不上……根本不及卡尔洛所受痛苦的分毫……」

库莉姆离开了床铺。拖着没法好好行走的身体，走向卡尔洛的房间。

坐在椅子上，库莉姆握住了卡尔洛的手。自己所能做的事仅此而已。好像是为了不让卡尔洛离开此处一般，库莉姆一直握着他的手。

3

卡尔洛还在沉眠之中，库莉姆仍然没有鬆开他的手。

——我已经完全好起来了，可卡尔洛仍然徘徊于生死之间——卡尔洛居然会陷入这样的困境……我要是没跟来就好了……。

没跟来就好了——库莉姆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么一个想法。因为自己的任性，才会导致这样的状况。如果，这是和卡尔洛一样，为了国防对策而潜入侦查的话，还算好的——和挂念着国家的女王一起进行侦查，为了保护女王而拼尽全力。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能如此赋予卡尔洛以荣誉吧……不过，别说女王了，自己只是一个仅仅为了追寻卡尔洛而来到此处的轻率女人——不，小丫头才对。在旅途之中，卡尔洛收集了巴尔西亚国内的情报，把握估量着巴尔西亚的国力，寻找着巴尔西亚国内的问题。而同行的小丫头，只是单纯地享受着和卡尔洛的旅行。为了这样一个不像样的女王而身负重伤失去意识，卡尔洛也太可怜了。

——因为自己从琳帆身边逃开了……。

在国内的话，就肯定会看到她。琳帆和卡尔洛的婚约已决，虽然她表面上并没有露出为此而喜悦的样子，但库莉姆将她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她并没有疏于政事——和以往并没有变化。但是自己错了。琳帆如同男人一般，琳帆应该生为男人——自己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她果然还是一名女性。因为恋慕着卡尔洛的心情，让她女性的魅力绽放了出来。而且，她还有着一般女性所不具备的教养和知识，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不可能胜过她。卡尔洛喜欢聪明的女人。人们都说他和琳帆很登对，库莉姆也认同这一点。

艾尔希娅也是一名像琳帆般贤惠的女性吧——既然是卡尔洛的恋人，肯定不会有错。库莉姆曾经期待过，在卡尔洛以艾尔希娅这个名字称呼自己的时候，会表露出些微特别的感觉——但是，对艾尔希娅这个名字抱有那样的期待的自己只剩下难堪而已……卡尔洛，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爱——。

这是不正确的吧——库莉姆露出了微笑。就算那不是思念着所爱女性的情感，而是挂念着君主的情感，也有差别所在吧……卡尔洛拚命保护了自己……如果卡尔洛的这份情感不够强烈的话，现在自己已经不在人世。

卡尔洛的过去——他可能还思念着身在未来，名为艾尔希娅的女性——但是，他决定在这里活下去，并且，现在他爱着琳帆。卡尔洛如果不能回国的话，琳帆会多悲伤呢……。

「卡尔洛、琳帆……对不起」

卡尔洛从不计其数的追兵手中，保护了自己——总是拚命活下去的他，一共杀了三十九人。第四十名死者，是被自己所刺的士兵——他在被运向医院的途中，停住了呼吸。

卡尔洛的剑让人一击毙命，那是带有他的风格的温柔吧——肯定连被刺的本人都没有受苦就已经死去。不必在生与死的夹缝间痛苦挣扎——。即便如此，卡尔洛也明白，这会让死者周围的人们悲伤。无论在生与死的夹缝间挣扎的本人如何痛苦，周围的人们也会抱着一线希望。卡尔洛也绝对明白，库莉姆就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归来——。

库莉姆认为，在卡尔洛每次伤害对方的时候，他自己也在哭泣。在攻击的瞬间，他应该灌注了相当大的力量。库莉姆在出生以来第一次用剑刺人之后，明白了这个动作所需要的力量。卡尔洛在劈斩、突刺的时候，表情毫无变化。他的漠无表情，并不是来自于冷静和冷酷。卡尔洛在哭泣……。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不能做出半路中途的攻击，否则会受到对手的反击。惹怒对手之后，对方肯定会拚命反击吧。战场上，愤怒的敌人会斩杀自己军队的士兵。

「卡尔洛，你就是这样痛苦着活下来的吧……正因如此，才有着坚强的觉悟和信念，也让卡尔洛更加坚强。人越是痛苦也就越温柔坚强……」

——我能做到些什么呢。

「卡尔洛。好想再和你聊聊天」

眼泪又流了出来，这种东西是不会干涸的吗。卡尔洛会死——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聊天了——他的心脏就在这个瞬间停止也毫不奇怪，纳尔布是这么说的……这就是现实。

「卡尔洛、如果你死了的话，我……」

我不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么……。

「活下去，库莉姆」

微弱、模糊、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但是毫无疑问，那是卡尔洛的声音。

「卡尔洛！」

没有回应。

「卡尔洛！醒醒！」

卡尔洛的眼睑如同痉挛般开始颤动。卡尔洛！

库莉姆握住的那双滚烫的手中也慢慢注入了力量。能够感到，卡尔洛也微微握了过来。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微弱的感觉。卡尔洛想要睁开眼睛——但是，还没有完全睁开，他又闭上了双眼。

「……库莉姆……谢谢你」

库莉姆不明白他在为什么而道谢——但是卡尔洛的确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卡尔洛、醒醒。回答我啊」

忽然，卡尔洛的手中再次传来了力度。库莉姆也紧紧地将之握住。

卡尔洛好像露出了微笑。他的嘴角微微弯过了一个弧度。但在那之后，便转为急速的喘息——。

第二天——卡尔洛终于醒了过来。库莉姆喜极而泣。

「库莉姆，你那一脸有趣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虽然没有发出笑声，脸上却带着笑容——卡尔洛仍然一如往常。然后，他自己坐起了身。

虽然库莉姆连忙制止，但是卡尔洛流着冷汗，勉强着自己坐了起来。就算吐出鲜血，也毫不在意，只是坐在那里调整气息。库莉姆轻轻用湿布为他擦去血迹。

「谢谢。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吧」

「……嗯」

「谢谢」

「……卡尔洛，恢複精神了么？」

「嗯。虽然能活下来很不可思议……但是正因为活下来了，才能继续遵守和你的约定。我很快就会恢複过来，带你安全回国的」

「那种约定怎样都无所谓了。最重要的是你要好起来」

卡尔洛轻轻笑了出来，然后又因为疼痛而皱了皱眉。接着，他以往常那冷静的口气问道。

「这是哪里？把情况向我说明一下吧」

卡尔洛静静地听着库莉姆的说明，点了点头。然后要她将纳尔布叫来这里。

库莉姆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等他赶来的时候、

「陛下，请允许我和纳尔布阁下两人商讨一下」

听见卡尔洛的话，库莉姆因为些许的不情愿而胸口一紧。但是，她压抑住了想要留下的心情，站了起来。因为自己总是任性妄为……所以才害卡尔洛变成这样。自己再也不会任性了——库莉姆明白，现在的卡尔洛并没有包容自己任性的余裕。

等到库莉姆离开之后，卡尔洛向纳尔布行了一礼。

「首先，十分感谢各位的救助」

「无妨无妨。这样坐着对身体不好，请快躺下来」

虽然点了点头，卡尔洛并没有照他说的去做，而是继续说道。

「开门见山地请求您。请务必要救我一命。我也很清楚自己已经危在旦夕。但是，请您…」

「不用再说了」

纳尔布接过了他的话。他还能这样正常地思考、说话，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蹟了。

「请不要担心好好休息。她也没问题的」

卡尔洛点点头，躺了下来。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虽然勉强还能活动，不过这也是自己在逞强而已——明明自己并不在乎死期地一直活到了现在……。

对初次见面的男人低下头，恳求他拯救自己的性命，实在是不成体统。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但是现在，连不成体统这种感觉也麻痹了。做到了以前就算死也不会做出的事，卡尔洛感到有些自豪。人是会改变的。

而且，让自己发生改变的，是库莉姆。明明现在已经危在旦夕，却第一次体味到了活着的实感。虽然已经忘了，自己至今为止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但是现在，自己活在这里，毫无疑问是为了库莉姆。

在异国之地，身为女王的她，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危险都不奇怪。自己不能在这里死去。纳尔布应该不会对库莉姆不利。这里可能是安全的。但是即便现在如此，状况总是瞬息万变。必须要儘早恢複到可以自由行动的程度。

不能留下她单独一人……本以为自己孤身一人，但是她却一直陪在身边。握着自己的手，让自己活下来的是她——这次，我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4

不久，有一名男子要来谒见库莉姆。

库莉姆换上了纳尔布準备的正装，等待着那名男子的到来。

『十分抱歉。已经没法继续向阿雷萨殿下隐瞒二位的存在了。但是，请相信我。阿雷萨殿下只是想来和您进行洽谈，并不会向他的兄长，加雷尔皇帝告密。您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恳请您考虑一下，要不要和阿雷萨殿下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