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画从圆的爸爸那里拿到的画,我把房间清理了。家里曾经是我房间的屋子,现在已经成了储物间,里边堆满了纸箱。
收拾这些东西花了半天的时间。
摺叠画架放在东京的公寓里。本来没有打算在这边画画,所以没带回来。
没办法,从厨房搬来了椅子,作为画架的替代品。
画里边的圆,是坐在椅子上的。有些寂寞的低着头。身上穿的,是至今从来没有看到她穿过的纯白色夏季连衣裙。她的样子看上去让人觉得非常冷。
因为圆讨厌画这幅画的父亲,所以感觉上她应该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当模特。圆的父亲,恐怕是依靠想像来画的这幅画。
不愧是曾经立志成为画家,画得非常扎实。
虽然收下来是没什么问题,但我却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了。
对于别人画出来的画,到底要怎样来把它完成呢。而且,这幅画不管怎么看都找不到什么可以着手的地方。
由于不是自己画的,所以不明白。已经画得很好了,感觉上如果再加点什么的话就可能会把它糟蹋了。
对于连自己画的圆的画都没有完成的我,也没办法去完成别人画的圆。
一直没有伸手去拿放在家里的油画道具,时间就这样不停流逝。直到一直这样盯着这幅画过了三十分钟之后,才终于发现了这幅画让人感到寂寞的原因。
那是画布的这边,和画布另一边的圆之间的距离。
画整体的色调非常阴暗,清冷的空气彷彿要从画中满溢而出。从无袖连衣裙中伸出来的白色手臂,非常寒冷,让人觉得那是不可触碰的某种东西。
那一定就是圆的父亲心中所抱持的寂寞吧。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却不能说出口的焦虑。而就在这种不能说出口的情况下,他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
这样的寂寞越来越沉重,最终就变成这样的圆的画。
有可能是我考虑太多了。但感觉上应该没有错。
明明穿着夏装,但在画中的圆,却染上了无处不在的冬色。
自医院分别以来,一直没有和圆联繫。
圆到头来还是在怀疑我。怀疑着没有把自己叫去东京的我,怀疑着我的感情。要想解开这个误会,是很简单的。
「你的老爸,很危险啊。说是剩下不到一年了啊。至少在这点时间里,陪在他身边吧」
这样就行了。只要这样说就行了。但是,我却说不出口。我不说,就能遵守和圆父亲的约定。
如果我说出这件事的话,圆会怎么回答呢。
感觉上她应该会说,和那种事根本没关係。然后毫无疑问圆会来东京。圆的父亲,大概在临终的时候也见不到自己的女儿吧。
这样真的好吗?
圆以为他是继父。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是亲生父亲。
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没什么关係。但是,在那个大叔死掉之后,圆知道这件事了呢?如果有谁对圆说了的话呢?
觉得和自己没关係,把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丢在一边不管自己去了东京,在那之后圆如果知道了真相呢?
感觉上,如果我是圆的话,会非常的后悔。然后,对于那些明明知道但却不告诉自己的人们也会非常怨恨。
虽然也会想,那么说出去不就好了,但圆即将面临考试。在这种时候,如果对她说,其实那个人是你的亲生父亲。而且快死了。所以你陪在他身边吧。本来性格就有些消极的圆,如果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把考试丢在一边,绝对会失败吧。自己都说了能考上的几率只有一半,这么一来就肯定会落榜了。如果我是圆,肯定也会恨明明马上就要考试却告诉自己这种事的人。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呢。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这样的问题,对于这个年纪的我来说还太过沉重了。而且,圆的爸爸,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我的心情,还对我说「帮我完成它吧」,把没有画完的女儿画像,交给了我。
这是一幅让人感到寂寞的画。那种寂寞的心情,彷彿要从画布之中渗透出来一般。给我看这样的一幅画,不就等于是在对我说「请别把圆从我身边带走」一样吗。
我着实陷入了困惑之中。
第二天早上,巧打来了电话。是要办同学会的事情。巧对我说,也会约上圆,所以你也来吧。
同学会的会场所在的酒馆,在离我们高中稍微有点远的繁华街正中间。高中生的时候经常从那里路过。当然,从来没有进去过。理所当然,穿着制服进去的话,会被店里的大婶抱怨。就算穿着私服,也会被看穿,然后被赶出去。虽然我没有这么做过,但朋友里有这样的家伙。
但是,现在却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去。实在不可思议。可能这就是变成大人了吧。可是自己明明没有任何地方成长了,这样的感觉很奇怪。
钻过门帘进到里边,宴会已经到了高潮。
开始时间是定在的七点,恐怕从六点左右就开始,不,更早的时候就开始喝了吧。
里边的房间差不多都有人了,从里边传来了欢闹的声音。圆来了吗,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向房间。
房间里边,有差不多二十个同学。扫视了一下来的人,差不多都是留在本地的同学。
宴会的中心,果不其然,是巧。依然像以前一样,用响亮的声音,带动大家一起欢笑。
我脱掉鞋子走进房间后,有几个同学注意到了我,向我打了招呼。
「噢,由纪夫!来了吗。来坐」
巧往旁边坐着的女孩那边挤了挤,让出了一个我坐的地方。旁边的女孩就像在说,别贴上来啊,一样笑着。
我稍微瞪了瞪巧。想,明明有女朋友,在干什么啊。
「今天我们不讲礼数。来喝来喝」
巧说完,给我倒上了啤酒。
「由纪夫,是在东京吧?」
因为我而座位变窄的女孩,对我说话了。虽然是同学,但一次也没说过话。原来她是会这样跟人说话的人吗?我稍微有些吃惊。但是,看看四周,聚在一起的,跟以前的小团体已经不同了。
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以前基本没怎么看到在一起的人们,成了新的小团体。
原来如此,这就是一年的时间啊,我正沉浸在感慨之中,刚才那个女孩,拿着啤酒瓶,瞪着我。
对不起,我说着把杯子递了出去,她又马上露出了微笑。和没有说过话的女孩说话时,我总是会紧张。就算是曾经的同学也是这样。可能我这一生,唯独不会因为性骚扰而被人告吧。
「东京。恩」
我回答了刚才的问题。然后,那个女孩用彷彿从心底里感到羡慕的口吻,小声说到。
「真好啊,我也想去啊」
「那为什么没去啊?」
被我和她夹在中间的巧,也加入了对话。
「因为,家人说绝对不可以嘛」
啤酒噎在了胸口。要尽量避开这个话题。
「家人是家人。你是你嘛」
巧有些无趣地说。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可能真的这样做嘛」
她一边叹气一边说道。正是这样的,我点了点头。
「说起来,圆呢?」
巧向我问道。
「好像还没来呢」
「我还以为你们肯定会一起来」
「反正到这里就是一起了,无所谓吧」
我说完后,巧看着我的脸。
「怎么了?」
「哈,还真的是,不怎么顺利啊」
「没那回事」
虽然我这么说,但巧好像并没有相信,一脸沉重的表情往我杯子里倒上了啤酒。我一口喝乾后,他又默默地帮我倒上了。我有些自暴自弃地又干掉了。
又倒上了。我很快就醉了。
看见我这个样子,刚才那个女孩偷偷地对我耳语道。
「我说啊由纪夫」
「恩?」
「听刚才你和巧的对话。由纪夫和圆,难道在交往吗?」
我和巧面面相窥。巧喷了出来。因为她实在是一脸非常惊讶的表情。
「其实就等于是在说你『一点不配』哦。」
「不是!不对啦!才不是这样。你看,圆不是超漂亮的吗?同样是女生的我也这样觉得啦。通常不是有句话说,像这样的美女,是不会和美男交往的嘛?」
我有些阴郁地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
「觉得还真的是这样啊。对不起,我好像说了很失礼的话呢。」
「说了超多」
巧好像有些困扰地说道。
「是呢。醉了吧,我。但是,真的让我很吃惊呢」
「没关係」我说。就在这时,圆走进了房间。
一瞬间,曾经是同学的男人们表情都变了。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谁也没有回头。原来如此,这么来说的话刚才那些话也不无道理。
圆一边温和的笑着,然后坐到了女生之间。
在这方面的圆依然是非常出色。
刚才那个女孩知道了之后也非常吃惊,所以,和我的关係,基本上谁都不知道吧。
圆坐下来后,有几个男同学开始心神不宁了。还有立马开始移动的家伙。我想,还真是厉害啊。有人拿着酒瓶对圆说「好久不见」,圆便微笑着把杯子递出去。
一旦跟我目光相对,便皱起了眉头。
结果,喝多了的我,被巧扶着走出了店门。
有些人吵嚷着要去下一家。由于我完全没有那个心情,便獃獃地站在那里。
圆这之后是怎么打算的呢。应该不会是想要去下一家吧。
圆被几个男人纠缠着邀请一起去下一家。
这里就像个男朋友一样(不如说姑且算是男朋友)拉着她手腕说好了回去了,会不会比较好呢。但是,这样也会让大家很扫兴。毕竟今天是同学会,圆也是很久没有跟大家见面了吧。
就在我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圆说明天还要早起,拒绝了邀请。
然后,走了出去。
他们也叫了我,我回绝了。
跟着圆后边追了上去。
拐过街角,圆就站在那里。
「醉醺醺」
圆轻轻动了动红红的脸颊,说道。
「喝多了点」
「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因为我被当成双面胶贴在了你跟你老爹之间,当然不可能这么说。
「大家,都很久没见了。被灌了酒」
「是呢。我也是好久没见到他们了」
大概是因为好久没有这样喝酒欢闹了吧。圆的心情非常好。
虽然有些冷,但果然还是个很好的夜晚。
虽说依然被圆误会着,但她还在我身边。
我趁着酒劲,握住了她的手。
圆把脸埋进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里。
她的手,非常非常冰。握着这么冰凉的手,让我想起了大叔画的那幅,被染上了冬色的圆。
明明近到可以握住手的距离,但我的烦恼,我的心思,却不能够好好地传达。
「怎么办?回去吗?」我问道。圆不说话,我便迈出脚步。虽然想去咖啡屋之类的地方,但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没有开着的店。
这就是乡下和东京的差别。就算才九点过,但还开着的咖啡屋却基本没有。
但是,和圆一起在曾经生活过的街道上走走也不错。
就这样走着走着,随着白色的气息,圆开口说道。
「我,不明白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