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巴·帝诺伫立在月台上。
从铁路另一头吹过来的风,让没有手臂穿过的右边袖子啪啪作响,周围看不到瑟莉亚和部下的身影,他只是聆听着奔过伟尔德伯恩荒野的风声。
他在等待一个契约者少女出现。
在阿尔巴出生之前、在开拓民移居之前,大陆原住民身边只有原住民的古早时代,据说风可以带来居住在大陆上的精灵们的声音。原住民祭祀精灵,聆听精灵的声音。
而如今传到阿尔巴耳里的,只有闷闷的怨愤声音,这或许也是精灵的声音吧。这些或许就是失去了被祭祀的场所,连自己的名字都已忘记的精灵们,所发出的苦闷叫声。
因为他们寄宿在人类体内,变成除了契约者之外,没有人能够认知他们了。
阿尔巴歪起嘴角,脸上露出既不算苦涩,也不是在笑的表情。
「——伟大睿智(阿尔斯·马格纳)……啊。」
阿尔巴靠着说出这个名字进行确认。
——超越契约者的存在——能够将劣金属变为贵金属,一获千金的秘宝——编织出『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的神之秘密仪式——
对大多数人来说应该很有吸引力吧,以这些话吸引阿尔巴的是瑟莉亚,她问他想不想要。老实说,当初她这么提起的时候,阿尔巴认真地怀疑她是不是正常人,搞不好所谓的契约者,都是些脑袋有问题的家伙。
然而当阿尔巴发现瑟莉亚究竟在说什么的时候,他就理解了一切。
自己知道那个。
链金术师们杀红了眼追求的秘密仪式,对原住民来说根本就是没什么了不起、理所当然的事情。或许瑟莉亚也是期待这一点才找上他,儘管瑟莉亚并没有察觉其中真正的意义。
阿尔巴从怀中取出拳头大小的石头,上头刻有原住民特有、以菱形与三角形组成的花纹,这是用以供奉伟大赫鸶们而设计的花纹,也是阿尔巴一族自古以来祭祀的对象,留在他手边的这块石头则是最后一块遗物了。
阿尔巴在少年时代失去了一族的聚落,然后充分了解到要与开拓民抗争,就必须拥有强大的力量。当他拿起手枪,不顾一切地横冲直撞时,渐渐出现一帮跟着他的开拓民,然后不知不觉就成了一个黑帮的领袖。
不过,虽然得到力量了,但自己究竟是在与什么抗争?阿尔巴愈来愈不明白了。瑟莉亚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当聚落被烧毁的时候,阿尔巴刚好有个妹妹,脖子才刚长硬,别说会开口讲话了,甚至连爬都还不会,真的就是个小宝宝。也是第一次交给不成熟的自己,必须要守护的对象。
然而却没有守住。
他再次扭曲嘴角,这回真的是露出笑容。
——(阿尔斯,马格纳)——如果那玩意儿跟阿尔巴想的一样,或许可以救回妹妹的性命。
阿尔巴不知道之后会变成怎样,也不觉得自己能相安无事。他对瑟莉亚说只要自己的目的达成之后,其他事情都随便,而瑟莉亚也想知道事情最后会变成怎样,所以没有意见。
——不确定的因素就只有那个叫马克的契约者了吧……
看来是可以操纵「影子」,但不太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看起来深思熟虑,却又给人一种他什么也没想的感觉;不对,相反吧,应该是看起来什么也没想,但实际上深思熟虑……不对,还是相反吗?
一开始思考,阿尔巴就有种自己好像搞错了什么似的感觉,但他却像要否定这一点般摇摇头。那应该是马克为了迷惑对手而做的吧,是因为他少年的外表而使他人的洞察力变得迟钝。
其实一开始的感想是正确的,只是阿尔巴没有察觉。
——总之,因为派了契约者过去而弄清楚一些事情了。
马克应该完全无法对抗吧?想来也是,她跟一般契约者所适用的规则不同。
阿尔巴闭上眼睛一会儿,接着缓缓睁开。
一个带着随从的少女出现在月台上。
☆
「……您刚刚说什么?」
翌日早晨,马克怀疑多明尼克在说什么。
某『邮差』送来两把枪和小刀是今天凌晨的事情,应该是来收拾已经结束契约的马克吧?打发邮差走之后,用过早餐,来到玄关大厅接受多明尼克的今日工作指示,但内容却令马克难以置信。
「之前说过了吧?耶露蜜娜小姐要出席克拉克先生举办的宴会。」
耶露蜜娜今日受邀参加铁路大王乔瑟夫·克拉克的宴会,但她前天倒下,昨天才刚退烧,无法相信她今天还要照样外出。
「开玩笑的吧?小姐前天才刚昏倒过耶?」
多明尼克一定是搞错什么了,马克虽然这样推测,但多明尼克还是带着悠哉的表情摇摇头。
「这是耶露蜜娜小姐决定的,我没办法说什么。」
「怎么这样……如果又倒下了该怎么办?」
「你认为我看起来像不担心的样子吗?」
被这么一说,马克也无法反驳,毕竟那天带着倒下的耶露蜜娜回家时,多明尼克比谁都焦急。马克将求救的视线转向艾霞,但她也是很困扰似地摇了摇头而已。
「耶露蜜娜一旦决定了就绝对不会反悔,只不过是身体不舒服,我想她不可能取消的。」
就连艾霞都这么说,想必就算马克再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了吧。马克垂下头,多明尼克虽然依然很悠哉的样子,但还是觉得这样的马克有点可怜地看着他。
「哎,担心不是坏事,但耶露蜜娜小姐也有她的想法啊。」
「可是……」
「你为什么这么担心呢?」
多明尼克应该是觉得马克的态度不太正常,讶异地皱起眉头。
「这是……」
说不出口。因为自己把耶露蜜娜的行程泄漏给黑帮,所以耶露蜜娜一定会遭到袭击这种事情,马克当然不可能说出口;要是说了,虽然有可能改变行程,但自己就无法留在这里了。
——想留在这里——
曾几何时,马克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也因此使他无法说实话。
「别担心,耶露蜜娜也知道自己前天倒下让大家担心了,所以我想她不会太勉强自己的!」
见马克垂着头,艾霞说了这些话鼓励他,但他也只能回给艾霞暧昧的笑容。
耶露蜜娜是在中午出发,然后只有多明尼克跟着她一起去。
马克虽然儘可能地想找机会单独跟耶露蜜娜说话,但因为她要準备外出,所以艾霞一直陪在她身边。
跟平常一样做着扫除工作时,马克呼唤了(古夫·林)好几次,但依然没有回应。
如果对手只有阿尔巴一个人,那耶露蜜娜应该不会怎么样,但要是双方冲突之中,(古夫·林)突然杀出来的话,结果就很难预料了,毕竟前天耶露蜜娜就没能防住它的攻击而倒下……
偏偏时间这种东西在这种状况下过得特别快,就在马克苦于无计可施时,太阳已经高挂天空了。
时间来到中午,机会总算造访了。
艾霞从正在打扫二楼的马克面前经过。
「啊,马克先生!」
艾霞一看到马克就发出活力十足的声音,她的表情看起来像在忍笑,与其说很开心……更像是无法忍受某种好笑的感觉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个啊,耶露蜜娜她……嘿嘿,还是秘密。」
看样子耶露蜜娜给了艾霞什么东西,她慌忙把手藏到背后。
不过,既然艾霞在这里——
「这么说来,小姐已经準备好了吗?」
马克儘可能装得若无其事这么问。艾霞点了脸头。
「是,啊,对了,马克先生可以沖一下红茶吗?耶露蜜娜从一早起来就手忙脚乱的,我想她也希望能休息一下。」
「我马上弄。」
马克在心中握拳,看样子上天还没有抛弃他。他俐落地準备好红茶,小跑步前往耶露蜜娜的寝室。
耶露蜜娜穿着外套,下半身虽然穿着裙子而不是长裤,但一般的女性不会穿这种裙子,马克自己也顶多看过瑟莉亚穿过而已。
当马克傻眼时,耶露蜜娜以一如往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眼神看了过来。
「……红茶吗?」
「啊……是的,艾霞说小姐已经準备完毕了。」
马克一边将茶具组摆放在桌上,一边观察着耶露蜜娜的服装,原本以为她会穿礼服的,这身打扮还真有点意外。
「……怎么了?」
耶露蜜娜讶异地对看出神了的马克说。
「啊……不,因为您的打扮比较稀奇……」
耶露蜜娜要确认自身服装似地张开双手。
「……很怪吗?」
「不,很适合您,只是我听说您要出席宴会,所以对您这身打扮有些意外。」
耶露蜜娜轻轻叹了一口气。
「……要搭火车,穿礼服不方便行动,晚一点会更衣。」
马克听她这么一说,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大提包,里头应该装着礼服吧。确实要混进大量人群里头的话,不太可能穿着礼服吧?
马克等耶露蜜娜品尝红茶,同时开始——
「小姐,您要出席克拉克先生举办的宴会吧。」
「……是这样没错。」
「能不能请您取消呢?」
马克这么一说,耶露蜜娜讶异地抬起眼。
「小姐,您前天才昏倒过,我认为必须搭乘火车才能够移动的长距离旅行对身体的负担太大。」
「……无须担心。」
「我不这么认为。」
面对不肯退让的马克,耶露蜜娜眯细了眼睛。
「……昨天我已经照你所说,乖乖地休息了,所以不需要太过担心。」
「您认为艾霞当时有多么担心您?」
儘管认为在这时候拿艾霞的名字出来当挡箭牌很卑鄙,但马克还是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不能让耶露蜜娜出门。
即便如此,耶露蜜娜眼中还是没有产生犹豫。
「……我是以法连舒坦因当家的身分受邀,不能随便忽视。」
「可是……」
「……执事,我已经决定要出席了,你没有权力妨碍我的行动。」
这几乎已经等于在命令马克不要插嘴。马克低下头,耶露蜜娜也稍稍沉下了表情,但还是没说不去。
——你会有危险耶?
阿尔巴并不会贸然挑战,而(古夫·林)现在也还想对耶露蜜娜不利,就算耶露蜜娜的能力再怎么强,也没办法保证不会出事。
马克再次抬起头。
「小姐,我没有权力改变小姐的意思,但我可以请求您,请您今天不要赴约。」
听到这带着苦涩的声音,耶露蜜娜吃惊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
她的翠玉眼眸直直地看过来,看来她并不打算完全忽视马克的恳求。
「这……我不能说。」
但马克却不能说出理由。他没办法说出是自己把耶露蜜娜的行程告诉黑帮,让他们有机会袭击。
耶露蜜娜虽然等着马克说下去,后来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我不能毫无理由地变更预定。」
然而马克不能在这边退缩,有没有办法编出什么理由呢?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耶露蜜娜垂下眼,平静地说:
「……辛苦你了,执事,可以退下了。」
那是告别的话。受到契约书制约的马克就这么被赶出了她的房间。
「耶露蜜娜,小心一点唷,再见!」
艾霞目送準备搭上马车的耶露蜜娜,这么对她说。
洛克渥尔虽然是个煤矿小镇,但还是有一个市左右的大小,到火车站之间的距离,不搭乘马车是没办法移动的。火车站有乘客专用的马房,马车也可以寄放在那里。
马克无法阻止耶露蜜娜,而且还必须送她走,令他非常痛苦。
明明就是自己把事情搞複杂的,结果却什么也做不到。该说自己没出息呢?还是不灵光呢?又或者是没魄力呢……
自从成为契约者以来,马克是第一次对自己有如此无力、如此无奈、如此落魄、如此不像样、如此悲惨……总之就是失望透顶的感觉。
——索性一口气跳河算了吧?
很遗憾的是这座城市附近没有足以让人溺死的河流,只有一条连小孩子踩进去都不会出事的小川,在这个季节几乎已经乾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