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听到耶露蜜娜不满的声音,要只能叹气。
「僕人来这里应该只有一个目的吧?」
「……你想说你是来打扫的吗?」
「嗯……我看起来像来打扫的吗?」
要卷高着袖子,同时轻飘飘的裙子也固定在膝盖附近,但手上并没有拿着扫除用具。
「……那么你来做什么呢?」
「想来帮忙。」
「……帮什么?」
「你打算在这里做什么?」
被这么一问,耶露蜜娜终于有点不悦地眯细双眼。
「……我想来泡个澡。」
喀——小水桶掉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响彻浴室。
要愤慨地眯细眼睛,因为她也不是自愿做这种事的,甚至可说她根本不想看到耶露蜜娜的裸体。年纪明明比自己还小,居然……不不,这不重要,主要她是没有观赏他人洗澡的嗜好啊。
见要没打算离去,耶露蜜娜闪着眼眸,想必是在估量该怎么拿捏与要之间的距离吧?要整整卧床十天,两人只有事务性地交谈过。
话说回来,其实要也很难掌握与耶露蜜娜之间的距离。别说耶露蜜娜基本上是个面无表情的人,连声音都没有抑扬顿挫的情感在内,老实说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无计可施之下,要只能撩起长发,单刀直入地说:
「哎,如果你觉得洗澡不需要帮手也无所谓,但是呢,有人认为你太没有戒心,因而介意得不得了。」
「……什么意思?」
耶露蜜娜稍稍动了动一边眉毛,这已经算相当有变化的变化了,但要还是觉得救她像马克那样,从如此微妙的变化之中判断耶露蜜娜的心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要压低气息从耶露蜜娜身边走过,轻轻撑着墙壁。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要抓起小水桶,猛烈地往墙上一敲。承受敲击的水桶像是埋进水中一般穿进墙壁之中,然后随着一道冲击反弹回来。
「呜啊?」
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奇妙的哀嚎……
要身为契约者的能力,是可以把接触到的物体「液态」化——变成产生表面张力、将满未满但却不会溢出来的临界状态——是一种奇妙的能力。
一旦使用这种能力,就可以让物体像通过水一样直接穿过障碍。
现在她就是利用能力,将水桶砸往趴在墙壁另一边的人身上,而那个人似乎正是克里斯。如水波摇晃的墙壁另一边,可以隐约看到华丽的火红洋装。
要回头看向瞠目结舌地猛眨眼的耶露蜜娜。
「对于自己身为女性的事实,你还是有点自觉比较好。」
被这么一说,耶露蜜娜的表情看起来缓和了一点。不过也只是好像有这种感觉而已,很可能只是看错了。
「……原来如此,我确实不太想被别人看到。」
「另外,不要随便信任身上带着枪的人。」
要之所以对克里斯抱着戒心,理由其实就在这里。
就算用夸张的洋装和香水想矇混过去,但他身上配着枪——应该绑在大腿上吧——造成不自然的走路姿势,以及硝烟的气味,无法骗过要的眼睛与鼻子。
耶露蜜娜应该也有接到来自亚隆的相关报告,儘管如此,却只因为他是马克的兄弟就敞开胸怀地接纳了克里斯。这样的举止,看在要的眼里真是再轻率不过了。
「你没发现他到处探查吗……会不会是在找祭坛的所在之处呢?」
这会儿或许也不是来偷看耶露蜜娜洗澡,而是想来调查她所持有的物品吧。
要这么一说,耶露蜜娜警戒似地往后退。
「……你知道些什么?」
看样子以耶露蜜娜的立场来说,比起克里斯是什么人,要到底知道了多少的问题还比较严重。因为要已经是受雇之身,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要哼了一声。
「——(精灵容器)——我故乡的村子也有祭祀那个,而祭祀不是需要一座祭坛吗?」
她这么回答之后,耶露蜜娜先是惊讶地眨眨眼,然后才稍稍低下头去。
「……这样啊。」
——也罢,是我要她对陌生人多点警戒的。
要轻轻叹了口气,耶露蜜娜似乎是对自己产生戒心了。心里有这种感觉的要打算主动离开浴室,便一个转身——
「……你想去哪里?」
要正打算开门,依然没有回头的耶露蜜娜却丢给她这句话:
「……你不是要帮忙吗?」
耶露蜜娜啪、啪地接连解开上衣的扣子。她基本上喜爱较为保守的衣服款式,露出来的颈子肌肤白皙得与要不分上下。等她脱了上衣,底下的内衣以带子系着,是不太方便一个人穿脱的款式。
发现耶露蜜娜希望自己帮忙脱下内衣的要,正準备轻轻解开带子……
「……?」
正要解开带子时,要发现耶露蜜娜的背部——肩胛骨——附近,有着像是用笔画上去的黑色花纹。
要蹙着眉头,顺势解开内衣系带,看见黑色的花纹露出全貌时,要整个人困惑了起来。
刻在耶露蜜娜整片背上的是一对翅膀。跟法连舒坦因的家徽不同,那是一对呈现展翅翱翔模样的黑色翅膀,彷佛覆盖左右肩胛骨般地对称描绘,而在中央,好似沿着脊椎画出的是一只鸟——不对,是一条蛇。
——纹身……?为什么会纹这个?
那花纹看起来不像化妆的效果,而是直接把墨色刻进肌肤里头。虽然从表面没有凹凸不平的状态来看,可以得知这并非採用烧烙这种不人道作法弄上去的图纹,但毕竟也不是上流阶级千金小姐会弄在身上的东西。
花纹看起来像把拐杖上下颠倒之后形成的剑,在翅膀底下——蛇身的两侧刻有几行红色的文字。看到那些文字,要更加困惑了。
「艾霞……?」
——艾霞·克朗·卫特。
蛇的左边以红字登记了名字,而在名字对称的另一边则写着:
——(巴拉·路)。
要熟悉的的灰色(魔眼)——艾霞的契约精灵之名。
当要还在困惑之时,耶露蜜娜轻巧地褪去了裙子,然后理所当然似地说:
「……那是你们签署的——(空白契约书)。」
「你说……什么?」
艾霞底下有马克的名字,之后还记录了亚隆、要的名字,且分别与其契约精灵成对。
——(空白契约书)——
透过宣示对耶露蜜娜绝对服从的方式,来修复契约者支付给精灵而失去的代价。
被这么一说,这确实看起来像是一份契约书,在有翅膀的蛇两侧分别是契约者与精灵的名字。但要非常肯定自己是在一张纸制的契约书上籤下名字的,为什么如今自己的名字会被刻在耶露蜜娜的背上呢?
耶露蜜娜没有理会困惑的要,脱下了最后一件内衣,浸泡在浴池里面。听到水声的要总算回过神来,动手捡起被脱下来的衣服。
要收拾好衣服之后,耶露蜜娜依然没有抬起眼,自言自语似地小声说:
「……在羊皮纸上签名,那个东西本身其实没有意义。重要的是进行——血水交融,订下契约——这个仪式。」
「血水交融……?难道那些文字是用你的血书写的?」
签名的羊皮纸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羊皮纸。如果说羊皮纸本身没有意义,那就表示记载在上头的文字才是重点所在了。
耶露蜜娜微微点头,从浴池的方向看了过来。
「……血水交融——如果就这层意义来说,準备红酒杯或许会好一点?」
——热论生病还是健康,我的血都会在你们体内守护着你们——
那个男人这么说,然后把自己的血注入杯中,其信徒们也跟着照傲。
要也听说过这类欧尔达的传说,然后那个杯子就是——
「——(精杯)……?」
过去曾有某个男人称呼耶露蜜娜为(精杯公主)。
「这就是(阿尔斯·马格纳)吗?」
要这么一问,耶露蜜娜的眼睛就明显地蒙上阴影。
「……这个称呼方式并没有错,但不够正确。」
「怎么回事?」
「……链金术师们似乎是想模仿神的奇蹟,所以这个是模仿了伟大睿智的仿造品。」
——所以(阿尔斯·马格纳)是别种存在?
要靠在浴室的墙壁上。马克没说错,自己的基础体力下滑得很严重,虽然是自己自愿跟过来的,但实在是不能久站。
耶露蜜娜应该是(精灵容器)的持有人,然而她的眼中却带着契约者特有的阴影。这奇妙的现象还有时而暴沖、时而消失,不安定的(阿尔斯·马格纳)之力——
马克所说过的难解的话题,如果跟(阿尔斯·马格纳)其实有两个的事实加以比对——
——另一个的持有者不是耶露蜜娜?
推论到这里,就可以说明为什么(阿尔斯·马格纳)的力量这么不安定了。见要陷入沉思,耶露蜜娜以银啼鸟般的音色淡淡地说明:
「……关于方才你所说的,确实这幢房子里面有一个祭祀(阿尔斯·马格纳)用的祭坛,不过这没什么好隐藏的。」
「你有自信不会被找到?」
耶露蜜娜摇头。
「……是藏不住。你们早已踏入祭坛之中。」
要讶异地挑起一边眉毛,过了一会儿后就领悟到什么似地抬起头,然后将意识投射到浴室——不,是这幢房子上。
耶露蜜娜轻轻颔首。
「……这里是摇篮,让(阿尔斯·马格纳)沉睡的摇篮,同时——」
这句话的语尾太小声了,没办法听清楚。
「……『那个』其实不如教会的想像,是不可以存在的东西。」
这么说着的耶露蜜娜似乎在轻轻颤抖着。
稍早之前把耶露蜜娜逼到没有退路的男人只是碰触她,整只手臂就被消灭了;当时耶露蜜娜发挥的力量,是可以毫不留情地抹煞所有接触到之物件的单向之力。
要有种感觉,自己第一次实际体会到,耶露蜜娜其实是个比自己幼小许多的少女。
「我不懂……拥有(阿尔斯·马格纳)和(空白契约书)这两样东西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耶露蜜娜直视着要,以坚定的口气说:
「……能够对抗(伟大睿智)的,只有(空白契约书)。」
「——破坏(伟大睿智)——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面对这个问题,耶露蜜娜稍稍垂下眼帘。
「……我的(空白契约书)还太贫弱,我需要大量的契约者。」
说到这里,要才发现耶露蜜娜想缩短跟自己之间的距离。
——你太没戒心——耶露蜜娜想接纳这么说过的要而面对着她。
——这样根本搞不清谁比较年长了啊。
要从墙上起身,拎起裙子下摆,彬彬有礼地鞠躬。
「你就儘管追求想要之物吧。若有人想妨碍你,就让我赶走对方。」
要这么说完,耶露蜜娜就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把视线转到要的肩头。
「……你好像被弄湿了。」
不知浴室墙壁是因为刚打扫过,还是热气的关係,上头凝结了水滴。当然,靠在墙上的要的衣服整件都湿透了。
「……哈啾。」
※
翌日。
还处于黎明前的破晓时分,马克仰仗提灯的微弱灯光,翻阅着古书中的一页。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不,顺序应该没错……那么,就表示只有这种程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