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头髮长了一点呢。」
梳着少女短髮的人,是她的姊姊。和头髮长度好不容易及肩的少女不同,姊姊的一头秀髮直挂腰际。两人发质明明应该一样,但姊姊的头髮却又直又顺,完全没有自然卷的迹象。
姊姊虽然依旧无法下床,但今天身体状况却不错,可以在床上坐起身子。每当有这种机会,姊姊都会替少女仔细地梳头。少女很喜欢这样的时光。
少女背对着姊姊,捏起略卷的浏海。
「为什么姊姊的头髮又直又漂亮呢?」
「我的头髮也是会受损的啊,只是因为长度的关係,让它看起来很直而已。」
话虽这么说,但姊姊的头髮就连发梢都梳理得非常漂亮,这应该是平时的保养带来的差别吧。
「如果留长头髮,我也可以变得像姊姊一样吗?」
姊姊那梳着头的手停下动作,然后露出困扰的苦笑。
「我不太建议你这样做,因为保养头髮挺麻烦的。」
「不过我也想留长一次看看。」
「那就留看看吧?」
少女一边注意着梳子,一边稍稍摇头。
「不行,父亲不准我留。」
「你问过他吗?」
少女摸着自己的脸颊点点头。
那一天,少女只是对父亲说「想留长头髮」就挨打的事情,并没有让姊姊知道。姊姊光是看到自己脸颊红肿就几乎崩溃,少女根本没有勇气对她坦白真相。
「是吗……对不起。」
「为什么妹姊要道歉?」
少女惊讶地回过头,只见姊姊露出寂寥的微笑。
「我觉得父亲对你很苛刻,其实应该是我要遭到那样的对待。」
姊姊的体质孱弱。虽然少女也没有强健到不会生病,但起码比姊姊健康许多。所以父亲为了让少女完成姊姊所做不到的事情,而对少女非常严厉。姊姊则是因此而道歉。
「这又不是姊姊的错,而且事实上我的确老是做出会让父亲生气的事。」
这么说完,背后的姊姊笑了。
「说的也是呢,你还是不要爬窗进出比较好。」
少女连忙按住自己的鼻子。之前少女想带身体比较舒服的姊姊到户外走走而打算爬窗进来,结果姊姊却毫不犹豫地用正在阅读的书本击落了少女。
姊姊一边对少女微笑,一边再次开始梳头。
「不过我也想试一次看看。」
「姊姊吗?」
「嗯。从寝室的阳台逃脱,远走高飞。」
这彷佛出自为爱而狂的恋人所吐出的话语之中,混入了疑似哀愁的情绪,让少女登时无法回答。几乎无法离开房间的姊姊,当然会嚮往外面的世界。
就像少女羡慕受到父亲疼爱的姊姊一样,姊姊也很羡慕能够自由进出的少女。
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少女发齣戏谵的声音。
「真是的,我们的房间在二楼耶?要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就算不是姊姊也会受伤的。」
姊姊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一脸认真地小声说:
「原来如此,这倒是失算了。」
两人同时笑了。
「啊啊,不过,姊姊……」
「怎么了?」
「如果真的有这一天,请不要丢下我,我不要姊姊自行离去。」
姊姊停下梳头髮的手,接着以双臂环抱少女。
「别担心。你认为我能去哪里呢?只要你呼唤我,我就会一直待在这里。」
少女将自己的手重叠在徒背后抱住自己的姊姊手臂上。
「等姊姊恢複健康,母亲也醒过来之后,我希望有一天能跟父亲一起,全家人在庭院散步。」
这或许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事实上也只有少数僕人能够进入母亲的寝室。而那些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应该每个人都这么认为:母亲再也不会醒来了。
即便如此,少女还是期望有朝一日可以四人一起出游。别人不相信就算了,但若连少女都不怀抱这样的梦想,那么母亲甚至连醒来的必要都失去了。
姊姊的手臂先是颤了一下,然后使了些力。
「母亲虽然沉睡着,但我认为她一定总是陪伴着我们。」
「……姊姊,你记得母亲的事吗?」
母亲在少女懂事之前就是现在这个状态了。因为少女和姊姊是双胞胎,所以姊姊应该也没什么印象,但她却偶尔会提起母亲的事。
「不记得,不过我听说跟你很相像。」
「听多明尼克说的?」
姊姊摇头的动作隔着背部传达了过来。
「父亲说的。你似乎跟母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跟母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父亲才疏远自己吗?
虽然不明白少女有多像母亲,但肯定不是父亲所爱的母亲。说不定就因为与母亲相像,所以反而被讨厌了。
少女一边靠着姊姊,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
「姊姊,如果我说我想留长头髮,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父亲?」
「这是无妨,但僕人们难道不会报告吗?」
少女回过头,露出满脸笑容。
「这个不用担心,我会跟多明尼克说,要他请大家保密。」
姊姊睁大眼睛愣了一下,接着无可奈何地微笑。
「真拿你没办法,竟然想串通整屋子的人欺骗父亲。」
被这么一说,少女就觉得整件事情好像什么伟大的计画一样。然后,姊姊也像想到什么鬼点子般勾起嘴角。
「可是听起来很有意思,就让我们一起欺骗父亲吧。」
接着姊姊在少女耳边轻声嘀咕了「某件事」。听到这个,换成少女睁大了眼睛。
「哎呀,姊姊真是的……这个点子——太美妙了!」
少女单纯的恶作剧.在姊姊的一项提议之下升华成一个计画。
疯狂的齿轮静静地,且规则地开始转动,就像开始倒数计时一样。
在咬合处带着些微,但是非常明确的扭曲……
※
隔天。
结果马克没能从阿尔巴那里问出些什么所以然。早上虽然有寻找一下机会,然而却没办法与他搭话。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艾霞虽然笨拙,却还是很贴心地送上红茶——红茶是瑟莉亚準备的——并细心地招待了客人。虽然算是招待……客人,但总之马克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介入那对感情良好的兄妹之间的余地。
——不过,光靠昨晚也了解不少事情了。
(阿尔斯·马格纳)与(空白契约书)——还有耶露蜜娜再次开始出现缺陷的记忆。她似乎也有自己的盘算,而开始思考某些对应的方法。不幸中的大幸是,还好她不像之前那样把马克等人彻底忘记了。
要向阿尔巴询问的话似乎——甚至必须打扰艾霞——不需要那么着急吧。
——毕竟还有其他令人很介意的事情……
昨晚多明尼克留下令人不解的话,耶露蜜娜姊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想必不单纯只是被(阿尔斯·马格纳)拆散那么简单。
「——所以,你在干什么?」
发出讶异的声音的人,是身穿睡衣的洁诺芭。她似乎刚睡醒,没戴面具也没化妆。素颜的她明明就毫无疑问是个美少女,为什么这个女孩会变成那种怪咖啊?马克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就知道了吧?我在找我的怀錶。」
钻到厨房桌子底下的马克坚决地这么说。
多明尼克说过怀錶应该在地下室的某处。马克在放弃找阿尔巴问问题的同时,也在地下室匍匐前进。
「你还没有放弃啊。」
「当然不可能放弃吧——咕啊?」
马克愤慨地说,一块坚硬的物体从头上落下。
「呜哦……这是什么?」
掉下来的是一块砧板。马克眼眶泛泪地抬头,一双坚挺的皮鞋与俐落的长裤映入眼帘。
「碍事。」
像是打害虫一样砸下砧板的人,说当然也是当然,就是瑟莉亚。
说起来,马克毕竟是在早上这么忙碌的时间钻到桌子底下,也难怪瑟莉亚会有这种反应。不过砧板打人实在很痛。
马克不情不愿地站起来之后,瑟莉亚便一脸满足地回去做菜。因为今天早上有客人,所以她準备了比平时还丰盛的餐点,正一脸笑眯眯地切着肉。
马克虽然遭受重创,但今天的瑟莉亚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先退到不会碍事的位置之后,洁诺芭又叹了一口气。
「我心之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逢魔,昨天是你负责打扫地下室的吧?有没有看到马克的怀錶?」
「「逢魔?」」
马克和瑟莉亚的疑问声重叠了。厨房里面除了马克之外,应该只有瑟莉亚和洁诺芭在啊。
这么想的马克顺着洁诺芭的视线看过去……原来如此,逢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坐到厨房的椅子上了。看样子连瑟莉亚也没察觉这点,只见她抖了一下身子。再次没有察觉逢魔几时出现的马克,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个人总是唐突地出现呢……
见逢魔没反应,洁诺芭讶异地皱眉。
「你有在听吗?」
「咦?啊啊,怎么了?需要帮忙什么吗?」
洁诺芭的素颜相当难得一见,显然逢魔是看到出神了。见逢魔这样,马克突然产生疑问。
「洁诺芭,你察觉得到逢魔的气息?」
逢魔没有存在感的程度非比寻常。不只是马克和要,就连艾霞和瑟莉亚都无法察觉他的存在。儘管如此,洁诺芭却似乎打一开始就察觉到了。
「你在说什么啊?靠气味就可以发现了吧?」
——这两人的配合度大概不错吧。
马克对逢魔投以怜悯的眼神,拍了拍燕尾服上的灰尘。
「虽然昨天我也有问过,但你有没有在哪看到过我的怀錶呢?按照多明尼克先生所说,应该是在地下室才对。」
「嗯——这个嘛,就我昨天打扫的结果是没有看到。」
别看逢魔这样,他做起事来其实相当认真仔细,既然他都说没看到,那就表示下在地下室——至少不在他所经手过的扫除範围里面。
不过这幢洋房的地下室应该全部是连通的,逢魔没有打扫的地方又会是哪里呢?
「会不会是……酒窖呢?」
「不,酒窖也没有。」
酒窖基本上不太有人出入。马克是抱着这样的念头询问,但逢魔似乎连酒窖也彻底打扫过了,得知这样结果的马克不禁失望地垂肩。
马克不认为多明尼克会说没有意义的谎话,他是不是看错什么了?即便如此,既然都看到怀錶掉在地上,帮忙捡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等等,他是说「我想」应该掉在地下室对吧……
也就是说,多明尼克没有进行确认,或者是处于无法确认的状态吗?
那个做事细心的逢魔无法进入,且多明尼克无法进行确认的场所——思考到这里,马克不禁想起某个地方。
——该不会就是在那里吧……?
马克等人生活起居的地下室隔间完全避开了玄关大厅正下方。马克其实也发现了——那里还有一个房间,以及那里有着耶露蜜娜所藏匿的某些东西。
然后,昨天马克一个人发着呆的地方,正好在通往地下室的门前。
——多明尼克先生的意思是叫我去调查「那个房间」吗……?
回想起来,多明尼克昨天确实说了几句令人介意的话。其中的一句——这样有点违反规则了吧——听起来就像是在责怪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