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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半。
头顶的天球染上一片无云的夜色,此时仍是星光灿烂的时刻。地平线尽头勉强泛出红色的日照,宣告着早晨的前兆。
肌肤感受着余留夜晚冷意的空气,同时深呼吸。
冷空气充满肺部。舒适的清凉感令残留睡意的身体逐渐清醒。这种感觉,榭尔提斯很久前便相当喜爱。
「……嗯……呼……」
颈部、肩膀、手臂。他耐心地慢慢舒展全身。为住院时鬆弛的肌肉纤维一根根注入适量力道,然后绷紧。
这时。
「——榭尔提斯。」
背后传来某人踩踏草皮而来的轻微气息。
「身体已经康复了吗?不是还要休养几天才能参加训练?」
显眼的樱花色长发出现在寒空下。
双手握着十字棍,身穿一尘不染的纯白法衣,少女站在覆盖朝露的训练场上。
「啊,早啊,莫妮卡。还有——」
「……早安。」
距离莫妮卡身后数步,另一名少女也走了过来。
娇小瘦弱的体型。身上的仪礼服就和莫妮卡的一样普通,但包住头部、和眼罩一体成型的机械帽却格外引人注目。
「咦?华宫也在?」
「听你的口气,我参加训练似乎让你很意外呢。我是候补生的一员,偶尔也必须参加训练哦……何况昨天还被尤美黛教官训了一顿,叫我多来出席。」
真是无奈——少女一副无精打採的样子。看样子,她本人似乎不怎么情愿参加训练。
「你讨厌训练?」
「适度的运动倒是不排斥。只是我懒得脱下研究服,重新换上仪礼服。而且运动的时候,这顶机械帽非常碍事。」
叩。她用手指敲了一下眼罩的边边。
……原来训练时也不会取下。
「你很好奇吗?」
「咦?啊啊,抱歉。你看出来了?」
「这是经验法则。毕竟我被不少人问过了。」
或许正意味着两个理由,华宫伸出了右手的两根手指。
「这个眼罩连接了研究室的演算机,兼具荧幕功能,方便在外出时监控程式……第二个原因,如果说我是尼尔之民,应该就能明白了吧?」
「嗯,我在天结宫也看过几位。」
尼尔之民相较于「人类」,耳朵显得又尖又长。耳朵上就如同覆盖猫毛一般——这是由于尼尔之民居住在降雪气候的浮游岛上,才独自进化成这种模样。长耳朵是为了在风雪中也能听见声音,至于暖和的毛则是用来御寒。(吐槽:其实只是萌要素罢了)
「拿掉机械帽后,耳朵难免会让人看见。我讨厌因为自己是尼尔之民,就被别人一直盯着看。希望你不要用外表来判断我。」
机械帽的一旁——华宫将手放在耳朵的位置,嘴巴綳成一直线。
「不会的。」
「……你回答得很乾脆呢。」
「嗯,因为我也和你差不多。就例如这件外套。」
拒绝天结宫发下的白色仪礼服,坚持穿着旧式的黑色仪礼服。如此无奈的做法,都是为了掩饰自己带有魔笛一事。儘管如此,别人投来的异样眼光终究还是难以适应。正因为能体会这样的心情,自己也不愿光靠外表来判断他人。
「……说得也是。」
带着苦涩的语气,华宫点点头。
「这么看来,我和你其实挺相似———」
才刚说到这里。
「啊,没……没这回事!你根本尚未得到我的认同!我对你还怀有明确的戒心和敌意!」
「我知道。反正顶多训练一个小时,我就必须回房间了。」
这时——保持沉默的莫妮卡抬起脸来。她的目光示意着摆在长凳上的双剑。
「榭尔提斯,既然你带了剑,莫非打算参加训练?」
「医生说过,挥剑一个小时的话还无所谓。」
令人联想到紫水晶的耀眼双剑。他拿起长凳上的出鞘双剑,握在手中确认触感。
昨晚恳求过主治医师后,对方好不容易才允许自己进行训练。儘管实战训练暂时还不可能,最起码获得了同意,可以独自一人挥剑。
会这么做是因为见过优米昨日的表现后,自己再也无法静下心来疗养。
「如此宝贵的一个小时,在这么昏暗的天色下练习实在有点浪费。再过两、三个小时,太阳就会出来……想是这么想,不过大概会被尤美黛教官发现吧。到那时候,训练可能就不只一个小时了。」
「没错没错。所以必须趁现在活动一下。」
左手提着剑,右手将另一把剑水平举起——
在呼气的同时,右手的剑劈向空中。泛着紫光的刀身,犹如将大海一分为二劈开了虚空。
彷彿以天秤精準测量一般。
刀刃感受着每个空气粒子,每粒尘埃的重量。
——感觉还不赖。
力量的「收」和「放」,足以精确地斩断一滴水花的刀刃轨迹。而令其实现的,是饱经淬鍊的感觉神经及精神状态。两者的任何一项,都和两周前负伤住院之前没有两样。
——能动吗?
大脑向肉体发问。
肌肉的反应儘管迟钝,但仅是长时间的休息所造成的暂时性鬆弛。一旦了解反应变钝这点,就能做出适当的应对。
——没问题。
领悟这点的剎那,榭尔提斯蹬向地表,往虚空飞去。右手斜砍三次,左手水平横劈两次,在空中勾勒出挥动刀刃的理想轨迹。
「喝!」
挟带裂帛的气势,他将双剑扫向了空中。
横扫、挥劈、斩断、上刺。
在虚空中构思出理想的线条后,再忠实地去一一重现。空间的伤痕——虚空的切面产生真空,在其消灭之前,另一把剑又划出了新的真空。流畅而锐利。令观者几乎喘不过气来,转眼即逝的剑招。
挥出最后的一刀,他顺势向前跳跃,在前方远处着地——
啪滋。
「……好痛。」
物体的皲裂声和痛楚在脑中不断反射。
……果然还是太勉强吗?
用手按住太阳穴,他开始深呼吸,以藉此抚平身体的负担。
「没事吧?」
「嗯……似乎还没完全好。我以为已经很节制了。」
「笨蛋,这哪叫节制啊!」
颇为傻眼的莫妮卡交抱起双手,别有深意地望向身旁的少女。
「感想如何?」
「……应该事先準备摄影机才对。肉眼无法捕捉正常速率下的影像,动作太异于常人了。」
华宫的语气中,带着一股罕见的热情。
「刚才的动作是什么架式?是套招练习吗?」
「并不是那么正式的东西。我只是在脑中随便预设动作,再照着去活动身体罢了。」
「那些动作是即兴的……你是怪物吗?」
「不是这样的。」
「咦?」
「倘若真想保护巫女,这种程度是最起码的。不,我想这样还不够。如果你觉得我和其他人与众不同,大概是因为比较的对象是候补生的缘故吧。」
候补生之上是正护士。正护士更上一层,则是被称为炼护士的五十名超精锐护士,同时也是千年狮的候补。
……棘手的是这些炼护士。
从超精锐的五十人中挑选出的五名千年狮。其竞争的激烈程度绝对超乎想像。就算是雷奥,两年前也仅是一名炼护士。榭尔提斯过去曾获得过此一地位,但每个炼护士都是实力不凡的高手,竞争也十分白热化。关于这一点,他在三年前就深深体会过了。
「原来如此。刚才的感想,的确是站在候补生的角度来看。不过你的发言,对我来说却恰好正中下怀……」
正中下怀?
「榭尔提斯,你果真是三年前的——」
带着讚赏的表情,华宫正要说下去的同时。
喀擦。身后的远处,忽然传来了枪枝保险开启的声响。
「退下!」
「咦?」
现在警告华宫来不及了。瞬间做出判断后,榭尔提斯转过身去,朝空中挥出了双剑。
从被消音的子弹,以及乍现的枪口角度判读出弹道。
——铿锵!
伴随质地坚硬的金属声,子弹被弹开了。
「……你……你们在做什么!」
先叫出来的是华宫。
一名身穿大衣式仪礼服的双枪士,以及另一名裙装打扮的少女。两人的左肩都可见正护士的徽章。
吉恩,还有依夏。昨天才刚见过的这两人,此刻悠然地走了过来。
「听见开保险的声音立即做出反应,真是不简单。」
「……什么叫『不简单』?躲在人家背后狙击,实在不是一名正护士应有的行为。」
按捺着惊恐,华宫厉声追问道。她的视线望向双枪士手中的漆黑手枪——如今,枪口仍在冒着细丝般的白烟。
「请停止这种恶劣的玩笑。刚才的行为,我要向教官——」
「等等,华宫,不是这样的。他打从一开始根本没瞄準我们。」
「……啊?你说什么?榭尔提斯。」
「我的意思是,我们并不是被狙击的对象。」
他用刚才拨开子弹的刀刃指向了地面。击穿草皮的黑色弹痕。从中判读出的弹道,仅是掠过自己、华宫和莫妮卡三人——在未击中三人的情况下擦过身旁,射向大树的树榦。
「刚刚我只是出于反射动作打掉子弹,弹道其实不会经过我们身上。」
「明白就好。要是你们向尤美黛教官或头目胡乱告状,我们可吃不消呢。」
一边梳理着金色的双马尾,依夏手指着这边:
「嗯,算及格了。我就准许你一块同行。跟我们走吧。」
及格?同行?
他纳闷地望向莫妮卡和华宫,却恰好对上了这两人的视线。想必每个人一定都在思考相同的问题吧。
「抱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交谈机能有严重的缺陷。我介绍个不错的医生给你,请治疗一下再来吧。」
「那是什么态度啊!亏我特地来找你……唔唔唔?」
「冷静一点,依夏。你又语无伦次了。」
捂住少女的嘴巴后,双枪士——吉恩将双枪收在腰带旁的固定带上。
「刚才的狙击,抱歉吓到你们了。这是由于我配合依夏『偷偷狙击以测试身手』的馊主意,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不过结果正如我们所料。」
「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