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结宫,室外训练场。
水花——轰隆的水声片刻未曾停息。高挂的烈日照射细小的水滴,形成无数道小彩虹。
「……嗯,这边也没人吗。」
自陡峭悬崖流泄而下,气势雄伟的瀑布。
在重现浮游大陆所有环境的训练场中,由于气温凉爽便于活动的缘故,这里便成了候补生们自我训练时喜欢前来的少数环境之一。
「这种状况下,更要保持平常心训练……换成平时,我早就这么破口大骂了。」
嘴边叼着香菸,尤美黛教官站在悬崖上眺望空无一人的瀑布。
这位身材高挑的女性,穿着一件毫无摺痕的蓝色套装并搭配鲜红色的领带。身为指导员的她,身上还携带着一条九节漆黑长鞭。
「……每个人都关在房间里待命吗。」
开始巡视室外训练场各处,已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沙漠环境、草原环境……每个地方都不见候补生的蹤影。
「…………」
她翻开一本厚厚的名册,里面记载着所有候补生的名字。在靠近最末页,发现该名字被涂成灰色的某候补生时,她停下手边翻阅的动作。
「榭尔提斯·玛格那·伊尔——自秽歌之庭生还,其代价便是失去沁力而带有魔笛吗。乍听之下还真叫人难以置信。」
一连串的对话播放出来时,许多候补生正在室外训练场进行训练中。
若是发生在人数较少的时段,也许会有不同的反应吧……无论如何,其结果便是传出谣言,声称榭尔提斯使用过的武器也带有魔笛。于是从昨晚到今天早晨,陆陆续续有不少候补生涌入塔内的凈化中心。
包括现在也是如此。
他训练时所使用的环境,也被怀疑留有魔笛。这个谣言甚至惊动了负责管理护士的护法院,据说正準备派出巫女见习生统一凈化整个环境。
「————看您的表情,似乎认为这场混乱会持续好一阵子吧。」
「你说呢?」
听见瀑布互响之外的另一个声音,尤美黛教官苦笑地回答。
转过头去,眼前是一名熟悉的护士候补生。有着一头留长的黑髮,容貌儒雅的男子。腰部及大腿的固定带上分别放有大型手枪,职业为双鎗士。
「今天可没有安排训练哦,纳许。」
「这是自我训练。特别是像现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看见我汗流浃背的模样。」
其谈吐柔和,目光中却掩不住得意之色。
纳许·G·恩多芬——在多达千人的候补生中,被视为笃定可晋陞为正护士的男人。最基本的战斗力自然不用说,这名青年还具备了优秀的洞察力、思考力及更胜于他人的上进心。
……全身几乎都是汗水。
……莫非一直都在私下进行刻苦的自我训练吗。
「就你一个人吗?」
「怎么可能。部队长在挥洒汗水,我们自然要奉陪了。」
回答的人并不是他。
轰隆的瀑布正下方,另一个入口处走进四名候补生——其中的一人,手中捧有附加了沁力的竖琴的女性候补生这么开口。
『……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过去遭黄金袭击而负伤,当挑选前往统政厅的护卫部队时,又在最终考核里败给莫妮卡部队的这群人。
……这就是他们的优点了。
藉由不为人知的痛苦修练,不断支撑着那永无止境的上进心。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若要跳得比别人高,就必须努力让自己蹲得更低。
「挑在这种时期,而且还是骚动最盛的时候训练?」
尤美黛藏起脸上给予候补生的讚赏笑容,特意换上一副平时的教官表情。
「关于你们的同事,那个候补生——他的事情,你们不可能没听说吧?我看是不是也到塔内二十二层去接受一下凈化比较好?」
「该怎么说。总之,我们的行动完全出自于我们的判断。如此而已。」
「你们所谓的判断是?」
教官正面对上部队长的视线。数秒……数十秒……最后,对方率先移开了目光。
「大概就和教官您所想的一样。」
「哦?」
纳许耸耸肩膀,做了个意味深长的动作。以一名候补生来说,这样的态度可说是相当狂妄,但如今看了却反倒令人倍感舒坦。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觉得很好奇,他所属的部队究竟状况如何。那位部队长……记得是叫莫妮卡吧?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看也好不了吧。整支部队随时可能从内部瓦解崩溃。」
「这也难怪了。在本次的事件当中,他们可以说身处在风暴的中心位置。同伴之一被怀疑是幽幻种,换成任何人都无法冷静下来。」
「不,反倒是其他的因素——」
「其他因素?」
尤美黛将菸蒂放入携带式菸灰缸,取出另一根香菸叼在嘴里。但她并未立刻点菸,却是倾听瀑布的声音好一阵子。
「……这个问题,男人不会懂的。」
2
天结宫十七层。
一走出电梯,通道两旁直到尽头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单人房。毕竟,几乎所有的候补生都住在这里的宿舍。仅这个楼层,据说就收容了将近一百人。
「真是的,我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叩……叩……
儘管口中抱怨着,男子却刻意放低声音。十七层是女性候补生的专用空间,若男性候补生被发现在此出没,将会立刻被带走加以盘问。
「简直麻烦死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过来呢?」
充满知性的声音。过了通道转角,见到熟悉的同事站在眼前,威尔立刻露出满脸的不悦。
「早安。上午的训练中止,居然还这么早起呢。」
「…………」
「啊,等一下!为什么掉头就走?你不是也因为关心莫妮卡才过来的吗?」
体格娇小的少女伸手拉住对方的仪礼服背部。她身上穿着一件研究人员用的白衣,头戴一顶遮住眼睛部位的巨大机械帽。
「有你一个人就很够了吧。」
威尔同样轻声回答。话虽如此,他早有预感,对方也会过来这里。据说华宫和部队长在创立部队前就已经认识。如今自己的部队长状况不佳,两人所採取的行动似乎都是一致的。
「然后?怎么样了?」
「说穿了,身体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是整个人处于茫然状态,在门前叫了好几声都没回应……」
「啧!」
若能当面交谈或许会有所改善,但对方锁上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无计可施了。
『榭尔提斯,赶快想起来吧。三年前,在你还是天结宫的炼护士时,保护了即将坠入秽歌之庭的优米。而代价则是,你自己坠入了秽歌之庭哦。』
「惊讶归惊讶,她的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不,正如我昨天所提到的,对于莫妮卡来说,榭尔提斯不单单只是队友而已。过去崇拜的炼护士……三年前坠入秽歌之庭而殉职的他还活着,全身却失去了沁力,带有同等于幽幻种的魔笛。」
「从条件上来看,我不也是第一次听到吗?」
「不,我的意思是————」
刚要说出口的华宫,又把话吞了回去。
对莫妮卡而言,「三年前的他」大概是初恋的对象。不同于陌生人的事情,将自己熟人的隐私听在耳里,心理上的负担完全不同。
「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的,就如我昨天向莫妮卡坦承的那样。当初与玛哈交手时,我亲眼目睹他用魔笛中和了玛哈的沁力。如此一来,我便确定他和三年前下落不明的炼护士是同一人,而榭尔提斯本人也承认了。」
「怎么不早讲……也对啦,这种事情叫人怎么开口。」
威尔抓抓头,一副很难释怀的表情。
「不过啊,其他队友都知道,唯独自己却被蒙在鼓里,这种滋味可不好受啊?」
「是的。我也有一部分的责任。昨天全盘托出的时候,我已经做好挨一巴掌的觉悟了。」
……不,若是莫妮卡有这种力气,倒还不用担心。
昨天的她就彷佛失了魂,无论问什么都只是含糊地回答…………就像一具毫无感情的人偶。
「问你个问题行吗?」
「真是稀奇,你居然会徵求我的同意。什么事?」
「那家伙的魔笛,到底是怎么回事?」
威尔抓起仪礼服的衣角问道。
「你、我,还有其他候补生都跟那家伙一起训练了好几个月。要是他的魔笛跟幽幻种一样,我们早就被感染,全部死光光了吧。」
「看法因人而异。有可能存在漫长的潜伏期,但是我个人比较主张单纯的无害论。事实上,高层在两年前似乎也做出同样的判断。」
未发现对人体的影响。但由于无法得出确切实证,所以也不能就这么摆在巫女身旁。最后,于是决定将其放逐到居住区。
「……他的魔笛究竟为何。其绝对的真相,或许就连榭尔提斯自己也不清楚吧。」
「懒得去想了。」
威尔抱起双手,身体斜斜地倚靠墙壁。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队长不在,讨论什么都没用啊。」
「是的,没有错。不过……」
华宫来到威尔身旁。
抬起头,直直望向他那依旧不悦的表情。
「在莫妮卡能够自我调适之前,可以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吗?」
﹡
……华宫的声音,其实一直都听在耳里。
……包括敲门和按门铃的声音,也一直持续了好久。
「莫妮卡,莫妮卡你在吗?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
但我做不到。
身体……不,整颗心都毫无反应。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蹲坐在床上缩起身子。
…………我。
「……我到底……在做什么……」
『在我还是巫女见习生的时候,有个令我崇拜的护士少年。仅仅如此而已。』
崇拜的那个炼护士活着,又恰巧在同一个部队里。而自己居然就在当事人面前将这段内心话吐露出来。
……不,这并不重要。
……他还活着。这本身便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自秽歌之庭生还,其代价为失去沁力而带有等同于幽幻种的魔笛。那又如何?能够因此保住性命,已经相当划算了。况且大家都是同一个部队的队友,今后再一起研究如何找回沁力就行了。
……没错。若只是这样,还可以接受。
一开始固然很惊讶,但绝不会像其他候补生那样,因为害怕魔笛而将他排除在部队之外。
可是——
下一刻,我却听见了不该知道的真相。
『优米成为守护浮游大陆的巫女,保护你不受幽幻种侵害。而你也成为优米的千年狮,保护她的安全。这就是你们之间的约定吧。』
没有模糊的空间。我的双腿失去力气,不知不觉中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优米?」
是她?偏偏是我的后辈,那个女孩?
和他……定下了这样的约定。
『既然你和雷奥队长认识,莫非你的目标也是成为千年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