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email protected]轻之国度
八月的天气相当晴朗,穿透森林的清爽微风彷彿在恶作剧一般,温柔地吹动她淡褐色的秀髮。
艾莉丝葛雷亚姆并不怎么喜欢前往森林捡拾木柴的工作。她认为捡柴这种事是五岁小男孩的工作,而十五岁的少女应该要负责做更文静一些——例如缝纫或料理之类的工作才对。但是,跟年老兼有病在身的祖母相依为命的艾莉丝却必须独力完成绝大多数的生活琐事不可。
儘管如此,这么棒的天气还是能助她忘掉这些烦恼。艾莉丝宛如跳舞一般灵活地穿梭于群树之间。
(法术真的生效了。)
艾莉丝心想。
(奶奶果然无所不知啊!)
先用火把长有尖牙的野兽脚骨烤焦,然后将骨头仔细研磨成粉末状,再抓起一小撮兽骨粉洒在隔天準备穿出门的鞋子上头,如此一来就不必担心这双鞋会被雨水淋湿——
这就是祖母传授给她的法术。用邻居大叔送给她的野狼大腿骨烤磨而成的骨粉还剩下很多,她笑容满面地预估未来的这一个礼拜,自己应该都还能开开心心地出门捡拾木柴才对。
然而,前天为邻居男孩治疗牙痛的法术评价极差,以及五天前拿自己尝试绝不会被酒灌醉的法术压根儿没有产生任何功效,这些事都被她忘得一乾二净。她向来习惯快快遗忘这类对自己而言不太愉快的记忆。
好啦,木柴已经捡够了,差不多也该回家了吧……怀着这个念头折回街道的艾莉丝一看见那玩意儿,立刻吓得动也不动地呆在原地。
只见一名黑髮青年倒卧在道路前方。
会不会是个旅人呢?穿着打扮虽然十分轻便,但身上却连半件行李也没带,衣服则被泥泞弄得髒乱不堪。
假使是艾莉丝以外的村民发现他,大概不会随随便便地靠近他身边吧!一方面是因为迪拉索村的村民个个都怀着极高的警戒心。除此之外,最近在村庄周边又接连发生数起虽然与村庄没有直接关係,却令人间之丧胆的可怕事件。
不过,艾莉丝却将手中的木柴放至地上,不加思索地踩着小碎步靠近俯卧在地上的青年身边。村里的大人们虽然曾警告过她:『有些行经街道的人遭到野兽或其他玩意儿咬死,所以你自个也得小心一点喔!』但她却总是把没什么兴趣的话题当成耳边风听过即忘。
艾莉丝蹲在青年前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倒卧在地上这名没有任何动静的青年脸庞。
他显然不是出身在芬兰的当地人。虽然艾莉丝分辨不出青年究竟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总之他是个东方人。身高大概跟自己差不多,或者比自己高一点。年纪看起来好像大上自己几岁,不过却有着一张说是男性却显得略为娇柔,说是女性又感觉过于威风凛凛的中性容貌。脸颊上有遭到殴打的伤痕,嘴角还溢出一丝鲜血。
首先她想到的并非青年究竟是生是死或到底为何倒卧在此,而是『动手殴打这么俊俏的脸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就算真的要打,也该挑其他部位下手才对吧!』这个念头,可说是一种很妙的生气表现。正因为如此,村民们才会用『脑筋不太正常』这句话来形容她。
盯着青年那张受伤的俊脸观赏片刻之后,艾莉丝总算想到『我不是应该设法帮助他才对吗?』这名生性极端漫不经心的少女,能够一反常态地迅速察觉到此事,对青年而言实在是太幸运了。因为姑且撇开伤势轻重不提,要是他就这么昏倒在这种地方接受烈日曝晒的话,最后肯定会死于脱水。
但是察觉到非得救助青年不可的艾莉丝,接下来却採取了看在一般人眼中必然会感到百思不解的举动。只见她起身离开青年身边,逕自走进森林。
『呃……红色……我需要红色的花朵……』
她边喃喃自语边扫视绽放于森林中的秀丽百花。
『伤脑筋了……现在这个季节找不到盛开的红色花朵啊,但要是少了红色,我就无法使出能够让灵魂驻留在人世的法术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啪』一声拍了拍手。因为她想起自己身上其实就带着某种红色的物体。散发出妙龄少女气息的艾莉丝嘴唇上涂有一层淡淡的口红。
『这样会变成间接接吻了耶……』
艾莉丝的脸颊泛起一抹绯红,忸忸怩怩地注视着青年。她所知道的「让濒死之人的灵魂驻留于人世的法术」,必须将鲜红色涂抹于对方的嘴唇上才行。
遭受残酷暴行而倒卧在路旁昏迷不醒的青年,以及儘管心想非得救他一命才行,但採用的救命方法却是施展法术,而且还对间接接吻一事感到害羞不已的少女——倘若被第二者看到的话,必然会觉得这是一幅玩笑意味浓厚的光景。
『现在不是难为情的时候,再拖下去这男孩子会死掉啊!』
艾莉丝握紧拳头下定决心。
走回青年前面的她再次蹲在他身旁,并以指尖轻拭自己的嘴唇取下一抹鲜红的色彩。虽然脑海中也曾闪过『直接唇对唇将红色转移至对方身上』这样的想法,但如果这么做的话,施展法术所需的集中力肯定会一下子飞向九霄云外。
艾莉丝的指头触碰青年的嘴唇,那出人意表的柔嫩触感促使艾莉丝的心跳加快。嘴唇自然不用说,这可是她有生以来首次接触到年纪跟自己相仿的男孩子的身体。为了避免法术失去效力,艾莉丝一边竭力抑制内心的悸动,一边挪动手指将自己的口红转移至他唇上,并开始咏唱祖母传授给她的秘密法术。
『……心怀慈悲又冷酷无情的掌管生死之女神啊,虽有一名男孩即将蒙召回归您的怀中,然而鲜艳的赤红血液仍旧在他体内流动不息,请您暂时允许让他的灵魂继续驻留在这具躯体之中……』
接着,她一边曲指比出複杂的手势,一边献上祈祷。
只见青年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接着缓缓睁开双眼。艾莉丝脸上立刻浮现出如同花朵绽放般的开朗神情。
『吶,你不要紧吧!?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的……名字……?』虽然从沾着少许艾莉丝口红的嘴唇当中倾泄而出的是瑞典语,但其中却也夹杂着英文。看来他果然是来自其他国家的人。『我叫……薰……』
『薰?』
名字听起来感觉很像某种花朵,不过倒是跟这位容易被误认为女性的青年十分匹配呢。
『嗯……我叫深津薰。』
语毕,他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艾莉丝感到十分高兴地报以笑容,同时这么心想:
(奶奶的法术果然不同凡响啊!)
◇
在芬兰境内,迪拉索村算是相当偏僻的一座村庄。儘管附近有个名叫赫特堡的现代化都市,但从都会区驾驶马车经由这条穿越森林的道路,得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能抵达迪拉索村。前往都市採购生活必备品就等于是一趟短期旅行。当然,如果换成开车的话,自是有办法更快到达目的地,只不过村里的汽车屈指可数。
虽然与道路另一端的赫特堡所在位置相反方向,还有一座名叫亚洛尤的城市,但这两座城市的居民们在横越森林之际,基本上不会在艾莉丝等人居住的这个半途上的小村庄歇脚。因为村民们很讨厌都市人,而对方也很清楚这一点。平常大概只有在搞错汽油剩余量时,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路过这座小村庄,而且也绝不可能是什么开心的访问之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会让彼此感到不开心的来访每年可能发生不到一次就是了。
也因为迪拉索村是个如此排外的村庄,因此艾莉丝带回来的这名来路不明的青年,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引发一阵骚动。
他被扶进村长家,在一群板着脸的男性村民包围之下,开始接受村长的询问。
『你说你叫深津薰是吧……』
村长面无表情地开口对躺在床上的薰问道。与其说他是在向一名受伤昏迷在路上的可怜青年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倒不如说他感觉上比较像个在审问犯人的警察署长。
『首先麻烦说说你的来历吧!』
『好的,我是来自日本的旅客。』
青年露出彷彿完全感受不到周遭险恶气氛的笑容说道。他操着一口夹杂着英文的瑞典语。儘管这个国家近来会讲英文的人也增加不少,因此用英文对话自然不成问题,但他那口很像城市人惯用的「装模作样」的英文腔反而惹得村民们更加不悦。青年大概压根儿没察觉到这点吧,只见他依旧面带微笑继续出声说明:
『我利用暑假来到贵国,搭便车到处旅行。没想到原本要载我前往赫特堡的卡车司机……该怎么说呢……似乎误以为我是个女孩子……』
薰面有难色地支吾其词。
『所以你就遭到袭击了,没错吧?』
『是、是未遂啦。』薰连忙加以否定,『只不过司机先生一得知我是男生,随即大发脾气,接着便毫不客气地动手殴打我,并把我丢在路上,同时又趁机抢走了我身上所有的行李……』
『都会区的人们都是一群废物。另外,难道你完全不晓得近来这条路上发生了好几起杀人案件吗?像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人,居然还敢挑这种节骨眼独自搭便车到处旅行啊?』
『呃……真的很抱歉,我似乎太过轻率了……』
面对一脸难为情地抓着头髮的薰,房间里的所有村民全都露出傻眼的神情。
『……你该感谢上帝让你捡回一条小命。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呢?奉劝你最好别对这个村子抱持太大的期待。』
『啊,这点您大可放心。我已事先跟朋友约好在亚洛尤市碰面,我这就请朋友过来接我。请您稍等一下,我身上好像只有放在口袋里的这玩意儿逃过一劫……』
薰拿出行动电话,準备拨打到某个地方。
但他脸上却立刻浮现困扰的神情,嘀咕着说了句『连半格收讯也没有……』村民们见状同时叹了口大气。
『由于这八成跟你往后的人生大有关係,所以我就老实不客气地告诉你吧,你不只是「有点轻率」而已,你根本就是个夸张过头的蠢蛋。你真以为那种东西在这个地方派得上用场吗?整座村子只有我家有唯一一台电话。我可以借你用,打完就快快离开这个村庄吧!』
『真、真是不好意思。』
薰手忙脚乱地从床上跳起来,但由于遇袭所留下的伤势似乎不轻,因此只见他面露痛苦神色跌倒在地。明明呈现出一副根本无法独力走去村长家打电话的模样,却不见任何村民对他伸出援手。村长使了个眼色,一名壮汉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扶他一把。
在他接受调查的房间外面,也挤满了想要看看闯入者究竟长什么模样的村民。而将骚动主因带进村里的元兇艾莉丝自然也在其中,她边喊着『薰!』边对他挥手。薰也露出好像完全不了解周遭险恶气氛的笑容向她挥手致意。然而被村长狠狠一瞪,两人随即同时缩起脖子。
薰被带至摆有电话的房间。感觉像个出国旅游老手的他有条不紊地与接线生进行问答,接着便开始跟接听电话的对象交谈起来。
『……啊,吉耶,是我,薰啦。我原本已经动身朝亚洛尤出发了,可是半路上被捲入一场小小的风波当中,现在人在中途的小村庄……』薰不经意地回头髮问。『请问这座村庄叫什么名字呢?』
『这里是迪拉索村啦!』
人墙后面传来艾莉丝活力十足的回应声。薰小声说了句『谢谢』,接着又继续跟话筒另一端的人展开对谈。
『村民说这里叫迪拉索村,虽然村里的善心人士救了我一命,不过钱包跟行李都被偷走了。所以啊,可以麻烦你过来接我吗?……什么?你还没抵达亚洛尤?那你得再过多久才会到呢?……一星期!?一星期是指七天吗!?……说、说的也是啦,想也知道一星期就是七天嘛。真的很对不起啦,别发这么大的脾气嘛。那你能不能设法再提早一点呢?没钱我哪有办法在亚洛尤撑上整整一周啊!……你手边有一份放不下的工作?是吗,这下子头痛了……嗯,知道了,那我再拜託看看好了。』
薰挂断电话回头望向背后,而在一旁聆听对话的村长早已完全掌握状况,只见他满脸通红,彷彿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薰则提心弔胆地开口说道:
『……我朋友好像得花上一星期左右的时间才能抵达……所以在他来接我之前,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
他的声量渐渐变小了。
『随便你啦!要是把你这种傻得无药可救的年轻小伙子丢迴路上,也只会害我们感到良心不安。房间就借你住,但以一星期为限。一星期之后,我就算用拖的也一定会把你带到亚洛尤市丢掉!』
『真、真对不起。关于住宿费我会请我朋友过来付清……』
『我才不要你的钱。我会叫人在二楼帮你準备一间房间,等你睡醒七次之后,就立刻给我离开这个村子。』
◇
于是薰被带到村长家的二楼留宿。
转眼望向窗外,只见为了看薰而聚集过来的村民们通通被村长驱散,各自踏上回家的归途,其中当然也包括了艾莉丝小小的背影。
真是做了件对不起她的事啊……薰在心中暗自向那名亲切的小女孩道歉。因为先前他必须装出身上有伤且根本无法自行走路的模样,才导致那女孩汗流浃背地扛着薰一路走到村子里。薰表现出基督徒应有的风範,举手在胸前划出十字架,为了欺骗那女孩一事忏悔。
『好啦……』
薰放轻脚步走到房门旁边,侧耳倾听门外的状况。他并未感受到有人躲在门外监听房内动静的气息,不过一楼那边好像因为长老们正忙着讲他的坏话,而显得吵吵闹闹。
这种吵闹程度恰到好处,薰这么心想。如此一来,即便拥有异常敏锐听觉的角色混杂其中,大概也听不到这间房间里的声音吧。
薰盘腿坐在地毯上,接着拿出原本因为缺少基地台而派不上用场的行动电话。
『留、刺、猬、头、的、吉耶老哥……』
他配合电子音效,像是唱歌似地按下通讯密码。
这台机器虽然也拥有行动电话机能,不过只要输入通讯密码便可快速切换成无线电对讲机。教皇厅神盾部门早已查明这座村庄收不到行动电话的讯号一事,儘管「身上钱包虽然被抢,却唯独行动电话侥倖逃过一劫」这个谎言行不行得通还有待商榷,但毫无联络方法实在不妥,因此薰便大胆赌上一赌。
『喂,吉耶,是我啦,我成功潜入了。虽然他们觉得我有点可疑,但我扮演的是个「古怪的旅客」,结果自然不成问题啰……想也知道嘛,所以上级才没派你,而是由我负责潜入。因为我没有怎么看都很可疑的刺猬头啊!』
儘管是为了伪装需求而被狠狠痛扁了一顿,但薰仍旧为了报一箭之仇而出声嘲讽电话另一端的席德·吉耶。吉耶虽然照惯例飙出一长串充满粗俗字眼的叫骂声,薰却只靠一句『哈哈哈,别生气啦』轻鬆迴避。
『那定期联络就由我这边主动进行,你在那边记得只用简讯传递讯息给我就好喔……嗯,接着就麻烦你依照事前协商提供支援啰。』
薰一结束通话,立刻将行动电话收进口袋。然后稍微活动一下肩膀关节,再伸手将头髮往上梳开。
感觉就像是取下面具一样,直到方才为止一直挂在脸上的那副「无药可救的愚笨旅客」神情已不复见。不仅如此,甚至跟八个月前动手封印第五扇门扉时还只是个平梵谷中生的他比起来,如今的他几乎可说是判若两人。浮现在他脸上那张看起来桀骜不驯的笑容,就像极了他那个向黑暗势力投诚的兄长·桂木真澄。
(等明天再採取行动好了,毕竟我是个被毒打过一顿的伤患啊……)
翻身躺回床上的薰突然想起自己嘴唇上还留着小女孩所涂上的红色染料。
为了潜入村庄而佯装成昏倒在路倒的旅人,薰已事先模拟演练过数种方案,以确保无论他所遇见的村民採取何种反应,都能顺利混进这座村庄。包括丢下自己不管,逕自转身走人的状况;立刻联络都会区警察前来处理的状况;或者是摇身变成强盗翻找自己口袋的状况……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嘴唇会突然被轻轻涂上不明物体的情形。
(真是个格外奇怪的女孩子呢……)
一边擦掉涂在嘴唇上的口红,再回想起这是原本在那名个性奇特却相当可爱的少女唇上的,薰顿时变得满脸通红。
这方面的特质倒是跟八个月前的深津薰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