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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
众人在岩石地带上行进。一路上存在无数巨大的岩石,将可以行走的部分阻隔得错综複杂。道路十分险峻,但好歹还有地方可以行走。众人离岩石地带的顶端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只要爬上这里,再过去应该又是一段羊肠小径。
大群狼猴虎视眈眈地盯着攀登岩石的众人。它们以一种丝毫不掩饰慾望,相信一定有机会吃到猎物的眼神,仔细看着每一个人。这种视线就像被水弄湿的丝线一样,缠在众人的颈子周围。
白木走在最前面,挥剑劈砍一上来就展开攻击的狼猴,用枪粉碎从远方瞪视的狼猴。
随时準备以火焰放射器攻击的橙吉郎,则保持一小段距离跟在他身后。
接着是阵。
再后面是红,殿后的工作啧由拿着散弹枪的黑部负责。
不知不觉风已经停了,但雨势却变得更强,就像河川或瀑布般从众人行走的斜坡流下。
白木先登上了崎岖的坡顶,泥土与草木再次映入眼帘。等在坡顶的一群狼猴猛然朝他扑去,一共有三只。白木使出一剑一枪再一剑,将它们悉数料理乾凈。
看到他的身手,其他狼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白木将右手枪的枪口对向这群狼猴,被大口径的黑色枪口这么一指,相信它们一定都觉得自己已经来到鬼门关前。
「……」
白木没有扣下扳机。
因为有别的事比狼猴更让他挂心不下。
他回过头去,却看不到应该跟来的人,照理说他们应该差不多该上来了。只剩雨水打在岩石跟树木上的声音听来格外大声。
就在这时,从来路上的岩石后方,传来了一声枪响。是Berreta手枪。紧接着又是一发。枪响本身并不稀奇,想来应该是对怪物开火。然而在枪声之后,却开始听到一阵忙乱声。
白木朝着远方的大群狼猴一瞥,开始往回走去。
他的脚步自然地越走越快。
橙吉郎走在白木身后。
走在前面的白木始终非常完美,没有任何破绽。
这让橙吉郎非常高兴。
其他人说白木这种模样让人很难亲近,但橙吉郎却不懂这种想法。橙吉郎从小就能跟任何人打成一片,所以他也不觉得白木是个难以亲近的存在。对他来说,白木是个亲近而且伟大的存在。
白木一路粉碎接二连三现身的敌人,同时不断往前迈进。看到白木开路的背影,橙吉郎觉得这个背影实在让人非常放心。他非常强悍,强得无与伦比。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恐怕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白木挥剑开枪的背影,消失在地形错综複杂的岩石后方。
而橙吉郎却错以为自己也包含在这种强悍之中。
一只狼猴从岩石之间现身,但橙吉郎没有发现从死角出现的狼猴。这只狼猴露出獠牙,朝橙吉郎扑了过来。
「!?」
橙吉郎突然觉得背上多出重量,震惊地回头一看。
一个露出兇狠獠牙的狼头已经出现在贴身的距离。它呼出来的气息腥味极重,眼神渴望着鲜血。狼猴抓在橙吉郎背后的火焰放射器上面,咬向他的颈子。速度跟距离都不容闪避,獠牙侵入了橙吉郎的颈子。
「呜……!」
橙吉郎痛苦地闷哼一声,想要甩开狼猴。
但狼猴却用它的长手长脚紧紧抓在火焰放射器上,让橙吉郎怎么甩也甩不开。而且他也不能用火焰放射器攻击,要是对紧贴在自己身上的敌人喷火,自己也会变成一团火球。
橙吉郎慌了手脚。
獠牙在他白嫩的颈子上咬得更深了,无数的獠牙撕裂了颈子的血管。
「橙吉郎!」
走在橙吉郎后方的阵赶忙跑了过来。
他以生疏的动作鸣枪示警,但狼猴就是不放开他的颈子。
「不要动!!」
阵吩咐橙吉郎不要乱动。
橙吉郎当场跪了下来。他并不是主动保持静止不动,而是已经没有力气动了。四肢乏力的感觉比疼痛还要强烈。
狼猴咬着已经不再有动作的橙吉郎,阵从几乎碰得到的距离,朝这只狼猴开了枪。狼猴腹部挨了一发子弹,才总算放开橙吉郎的颈子。橙吉郎摔到地上,慌乱地挣扎了一会儿。
橙吉郎站起之后,以无力的脚步走了几步,一肩撞在附近的一块岩石上,接着就像坐下似的倒在那儿。
背上靠着的岩石表面格外冰冷。
「你还好吗!?」
阵一脸担心的表情仔细察看情形。
离他们有一小段距离的红,以及走在最后面的黑部,也都跑到橙吉郎的身边来。
红动手检查橙吉郎的伤口,黑部则去解决还在地上挣扎的怪物。
身在雨中,只觉得自己以外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吵闹,但听在耳里却又觉得这些都跟自己无关。橙吉郎在越来越昏暗的视野与越来越沉重的意识之中,想着一名男性的种种。对自己来说,这名男性堪称绝对无上的存在。自己非得对他道歉不可,因为自己有了失误,这样会害得众人多浪费时间。就凭自己已经受伤的身体,要继续定下去,大概也只会碍手碍脚。得向他道歉才行。橙吉郎满心只有这个念头。
但身体却动弹不得。
彷彿不是自己的身体,这样下去就连想道歉都办不到。得快点站起来,快点往前迈进才行,自己不能就这么坐在这儿不动。这点他非常清楚,只是清楚归清楚,就凭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不知道是不是气温下降了,橙吉郎莫名地觉得好冷。视野越变越暗,雨声也已经停住。这不对劲。身体越来越没有知觉。
这时橙吉郎感受到了一种无以抗拒的恐惧,害怕只有自己一个人被留在这黑暗之中。他不要这样。孤独与恐惧逐渐填满他全身。搞不好自己会就这么死去,独自一人死在黑暗当中。橙吉郎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很怕黑,现在自己就身在黑暗之中,不管怎么喊叫,都不会有人来救。他害怕得不得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道光。
在有如夜幕低垂的黑暗之中,只有这名男子像月亮一样散发着光芒。
这个人橙吉郎再熟悉不过了。
是白木。
橙吉郎那少了血色而变得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这么一来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只要有他在就可以放心,不安与恐惧都已经消失无蹤。
白木来到橙吉郎身边,将左手的剑收进外套右边内侧,再将右手的枪收进外套左边内侧,在橙吉郎眼前单膝跪了下来。
「白木哥……」
橙吉郎说话的声音小得像随时都会消失。
但橙吉郎仍然绞尽仅剩的力气说下去。
「白木哥……对不起……」
他很想站起来,但两只脚却不听使唤。
橙吉郎还是向他道歉:
「对不起……白木哥……对不起……」
他觉得成了包袱的自己很没出息。
他也知道道歉不能解决问题。
但橙吉郎却拚命说出了由衷的心声。
「橙吉郎,不要说话。」
白木开了口。
他说话的声音深沉而清晰地传进了橙吉郎的耳里。
「……白木……哥……」
听着白木说话的橙吉郎,回想起从进入组织到今天的种种。
他觉得自己跟白木一起的时间看似短暂,实际上却十分漫长。儘管几乎没有参加实战任务,却以助手的身分跟随他参加了许许多多的任务。自己由衷信赖的这个人,不管接到什么任务,都完成得尽善尽美,而且还教了自己很多。他真的什么都懂,这世上会有他不懂的事情吗?
相较之下,自己又怎么样呢?
自己是否好歹有给他一点帮助呢?
还是自己是个差劲的学生呢?
橙吉郎心想,要是以后也能继续多多帮助他就好了。
「……白木……哥……」
橙吉郎喊着自己最尊敬的人,喊到一半就没了声音。
剧烈的出血也缓了下来。
「……」
白木默默帮橙吉郎合上了双眼。
他就这么单膝跪地,彷彿告解般一动也不动。
白木始终没有说话。
橙吉郎也没有动。
只有雨下得格外的大。
阵、红以及白木决定在森林里挖开泥土,将橙吉郎的尸骨埋在里头。
他们不能放任他的尸体留在原地,否则八成会被岛上的大群怪物吃得尸骨不全。
土壤被雨打湿之后十分柔软,为了不让尸体被怪物挖出来,他们特意挖得更深,将橙吉郎的尸体埋好,再把火焰放射器放到上头。
「呼……」
前去解决附近大群狼猴的黑部,从岩石地带回到众人所在的树林里一看,就看到白木在离众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独自默默伫立不动。
他背向众人,看着一个银色的项链坠饰。
「……哟,我这边搞定了。」
「……嗯。」
白木将项链收进胸口,朝从后走近的黑部微微一瞥。
接着立刻将视线拉回前方,再度陷入沉默。雨水剧烈地打在他身上。
黑部站到白木身旁,低头往脚下看了看。
他们站的地方是悬崖。
白木的前方有一处有如无底深渊般的悬崖,高得让人觉得身体彷彿会不由自主地被吸进—去。在遥远的下方有条河川。拿海岸线一比,就知道众人已经来到了海拔相当高的地方。
众人所在的地点前方,有着一望无际的平原。要继续往前进,就必须沿着悬崖穿过这个平原。
沉默的时间不知道维持了多久。
白木终于开了口:
「……黑部。」
「……嗯?」
肩上扛着散弹枪,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的黑部,朝站在身旁的白木看了一眼。
白木静静地开始述说:
「我这人也许不适合当PC课的特务队长,不适合这种领导大家的职位啊。」
只有在认识很久的黑部面前,白木会以这样的方式自称。
同时也只有在黑部面前,他才会像这样吐露自己的心情。
「你在说什么鬼话?PC课这种问题儿童一大堆的部门,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能带得好?」
黑部带着几分苦笑这么回答。
但他的眼神却极为认真,而白木脸上也没有任何苦笑或微笑的表情。
「我曾经拒绝带助手,因为我没来由地就是觉得事情会变成这样,而且也真的演变成这样了。真没出息。看样子我不适合担任这种背着其他人性命的角色啊。」
「……」
黑部默默看了看白木的侧脸。
白木这个人的确不太擅长跟别人交流,而且也不擅长教导别人。被上级指派两个助手跟着他实习,白木虽然没有将动摇表现在外,但想来应该十分困惑。看在其他人眼里,大概还是觉得白木的言行举止仍然完美,但黑部却看得出白木的苦恼。
「……所以你要卸下领导大家的职位?」
「……」
「我想橙吉郎那小子,应该从来就不觉得你这个人不够格站在比他高的立场。相信他一直很尊敬你,觉得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可是你却说这种窝囊话,橙吉郎可就死不瞑目了。就算是为了回报他对你的信任也好,你都应该继续领导我们。」
「……」
「……我们要继续前进。部下的仇不能不报,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把这些怪物扫蕩乾凈,不是吗?」
「……也对。我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以PC课特务身分前进。这也是为了橙言郎。」
绝不动摇的坚强意志,再度回到他的表情当中。
黑部微微露出笑容。白木跟黑部折了回来,走向阵、红以及火焰放射器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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