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再快乐的梦,终会醒来。
然而更悲剧的是,无法预料,梦何时会醒。
†
烧灼着背的夏日阳光。热气下晃动的马路。倾注而下的蝉声。我,就像追逐着如逃跑般远去的水影般,冲过粘腻的闷热空气,骑自行车疾驰着。
旅行归来后的一周,眨眼即逝。自来水和电都中断了,让人觉得只为了生活就已满身疲惫。
在那期间,我的心一直被刺一样的什么牵动着。
那就是——咲夜的行蹤。
现在依然没有丝毫她的消息。不知道她是被《天使》回收,还是抛下一切离开了这里的我……非常担心。
开始与来夏交往的我自己,也觉得为咲夜这样担心太过分了。
可,如果她发生了什么,那一定都是因为我。因为是我,深深伤害了她,是我,夺去了她的《力量》。所以我,有关心她的义务。
因此,我就像现在这样,骑自行车游走在咲夜可能会去的地方。
不过——用T恤袖子袖擦着汗的我自语道
「这里真的……是我熟悉的神代市吗……」
附近那平时能很方便买到东西的超市已经化作空旷的空地,被《回收》到天空的尽头去了。就像本不存在一样,连地基都丝毫不剩。
那前面的玩具店——小时候,有着在店前耍赖非要买模型的回忆,有着与来夏凑零用钱买游戏的那店,已溶化得稀烂。周围被《禁止进入》的栅栏围起的,散发着异臭的污浊水洼中漂浮着的半裸换衣人偶,让人无比痛心。
骑车再向前,看到了便利店。因为地处上学必经之路,所以樱丘高中的学生经常会光顾那里。
远远看去,那里似乎没有受损。可一接近,我愕然了。
自卫队应该在这里和天使战斗过吧。便利店的墙壁被炮弹炸到一样儘是漆黑。马路上满是缝纫机砸东西那样的弹孔。停车场上断成两截的装甲车就像被翻过来的乌龟一样车腹向上,暴露在烈日下。
并且,下面满是黑油漆一样的血迹。已经乾燥变色的血洼中散发出的异臭,引来无数的苍蝇趴在上面。手拿拖把和水桶的店长,无能为力的呆站在店前。
忽然——我脑中响起了那话语。
《是这样目睹世界末日吗?还是要为了拯救世界而恋爱?》
想起了那自称亚当的少年,所说的话语。
留下这句话的他,就像幻影一般从我面前消失了。
自那以后,这话就在我心中不断反刍着。因为他抛来的这两个疑问,就是我苦恼的根源。
与来夏一同度过的夏日,让我觉得无比平稳幸福。治癒了我受伤的心。
就是因为那种温馨的时间太过耀眼……让我,不由得从走向灭亡的现实前逃避了。
我,忘记了一切,开始与来夏交往。不是为了被杀而恋,而是为了给她幸福。那让我有种抗拒了自己欧米加命运般的感觉,让我很舒服。
可……我停下自行车。
商店街的人行道上站着一位戴眼镜的女性,她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一块空地正中仅存少许的瓦砾堆。那钢筋暴露在外的混凝土块下,埋着就像被切书机切过一样的书的残骸。
在那女性身穿的微髒的围裙上,有少年漫画杂誌的书名。而这垃瓦砾,就是原来的书店。
这里也被袭击了吗……。我不时,会到这店里来买文库本的啊……。
女性空虚的眼看向我这边。那面容,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因目光相遇无法迴避的我,下了车。
「……不好意思。您是班长,不,栗木坂有香的妈妈吧?」
这书店,也是班长的家。她似乎就住在这楼上的住所里。我时常能见她在书店的柜檯帮忙。
与班长同样娇小童颜的母亲,面上儘是擦伤和淤青,就像失了魂一样。仅凭这,就已经把这里发生过什么全部告诉了我……。
「你是……?」
「我姓椎堂。是有香的同学」
班长的母亲,伸手进了围裙的口袋。用那颤抖的指拿出了什么。
那,是眼镜。
是班长戴的,有着大大镜片的银边眼镜。我还清楚的记得,那镜片啪☆的闪起,责备猿渡三圣的情景。
可,那镜片现在满是蛛网般的裂痕。扭曲的镜架上……残留着血迹。
母亲望着被遗忘般留在空地上的瓦砾,凄凉的微笑起来。
「店,家人,一切都被夺去了……只有这留了下来。呵呵……神他,或许是想给我留下点那孩子的念想吧……」
那……
那,根本不是什么慈悲啊。
但这,我无法出口。
因为这母亲的笑容,实在是太过悲痛。
「那孩子呢……,一说起学校总是很快乐。说同学们全都是好人……,说自己被推选成班长很不安,但能成为那班的班长真是太好了……。啊,不过,她很担心大家会不会好好做暑假作业呢。总是念叨着希望大家为了收作业的我想想啊的……。……即使是被天使《回收》之前的日子也是」
「……真是像有香同学啊」
「她也经常说起椎堂同学的事呢。说你是个又酷又帅的男孩儿。不过,总让她有种在教室后面温柔守护大家的感觉……呵呵,有香说的没错呢」
母亲伸指整着已被汗水粘到脸上的发,向我低下了头。
「我代那孩子,谢谢你。一直以来,谢谢你照顾有香」
「……不,我没做什么……」
但我的话,这位母亲已经听不到了。
她轻轻将那合在掌中,就像抱住自己孩子唯一的遗物一样。
「请你不要,忘记她……」
瘫软在人行道上大哭了起来。
「……我绝对,不会忘的」
艰难说出这一句的我,逃一般的跨上自行车离开了。
虽然心中犹豫着该不该让一个哭泣的母亲那样留下……但我看不下去。我呆不下去。我忍受不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班长——栗木坂有香。一个认真当着班长的女孩儿。一个运动不好,头脑聪明,属于眼镜娘典型的少女。一个有着小动物般的外表,总是提心弔胆,可责任感比常人强一倍,为了团结全班不停奔走的女孩儿。
她将来的梦想是做《新娘》。经常做梦般的说着自己穿起纯白的婚纱走在教堂中的样子。
可,那梦,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班长,被天使回收了。
栗木坂有香,死了。
又一个同学,被天使残杀了。
一个十七岁的年轻生命,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是我——杀的她。
「操……!我操……!」
心中无可宣洩的感情爆发出来一样的我,蹬着蹬着拚命蹬着。想把破败的街道甩在后面。
可,不管我逃到哪里,破灭的景象都矗立在眼前,不停指责着我。
破坏世界的是你。
都是因为欧米加活着,城市才会这样。
都是因为你,所有人,才会死——
与风原市交界处的小山丘上。将自行车放倒在一个能俯视城市的小公园一角的我,不住喘着粗气,跑过了稀稀落落的树木形成的绿色通道。
不久,视野开阔起来。
那里,有着「那个人」住的教堂的残骸。虽然这么说,但也只是残留下礼拜堂的部分墙壁而已。这是充满我回忆的地方。每逢痛苦,我总会来到这里。
——本应,是这样的。
可,这里现在,什么都没有。
教堂,已经毫无形迹的被消灭了。连一块彩色玻璃都没留下。只有那裸露出的红土,在述说着这里曾经有着什么。
在青草的热气与蝉声中,我跑进了野草丛生的庭院。
一直跑到教堂庭院的一端。从那高台一样的地方,能望到整个城市。
呼,凉爽的风吹过。
野草美丽的波动,发出着沙沙的声音。让满是汗水的身体,觉得很舒服。
不在意发被风吹乱的我,呆望着破败的城市。
喘着粗气的,自语道
「一切,都是我的错啊……」
重要之物再度被破坏。想保护的生命再次失去,无数的死,又再次从无能的我指间滑落。
这,曾是我的《日常》。
可,我得到了将自己从那绝望中拯救出的翅膀。得到了那名为咲夜的翅膀。
自己明明非常清楚这点,却还是因为对「那个人」的感情发生动摇,亲手撕碎了那希望。不,正是因为自己深深被咲夜吸引,才会将她伤害到体无完肤。
对那事实痛苦的我,逃避了。将目光,从现实前挪开了。
我那种行动的代价就是——
眼前,这破坏殆尽的世界。
「…………」
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吹拂着的风,让汗也不再涌出。耳听着T恤在风中的声音,我拔出了隐藏的手枪。
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射亚当那混蛋。因为破坏掉神代市的,就是他。他拥有让天使出现的能力。肯定也能让成群的天使破坏城市。我想让他后悔自己是不死身的折磨他。
可——风中的我,握着手枪的手缓缓抬起。
因他的行动清醒过来,也的确是事实啊……。
人类,的确在走向灭亡。
《世界灭亡》,就在继续。
「我,到底该怎么办?」
是这样目睹世界末日吗?
还是要为了拯救世界去恋爱?
我不想再目睹有人死去。我无法忍受。
我,必须要恋爱。
必须为了拯救世界恋爱。
必须为了被杀而,恋爱。
缓缓抬起的枪口,顶在了太阳穴上。
——砰!
高响的枪声,让虫鸣停了下来。小鸟从树林中惊飞而出。野草,轻柔的接住了我倒下的身体。
「我——」
在夏日阳光和青草的包围下,躺倒在柔软的绿床上的我,向那漂浮在蓝天中的积雨云自语道
「我,到底该让谁杀死?」
该让,来夏吗。
还是,还是,还是——……
†
夕阳即将沉入地面时,我回到了家。
收自行车的我——明明不想看——看向了来夏家那边。
那里,什么都没有。本应是青梅竹马家的地方,现在成了空地。我家明明没有任何损伤,可来夏家却被回收得乾乾净净。
房子。家人。回忆。一切的一切。
全部。全部。全部。全部。全部。
都在那旅行期间,被天使夺走了。
咬着唇的我小声说了句「我回来了」,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