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菲鲁兹邦市西北部,目前几乎没有人居住……至少官方是如此宣布的。
那里本来不是菲鲁兹邦都市计画中所设计的场所。随着城市的扩大,建筑自然增加。因此道路也变得拥挤不堪,树立的建筑也没有统一性,各种因素造成了治安状况的恶化。为了重新统一规划这片地区,所有住民被迫暂时搬离。
现在好像是废墟般的街道,静静等待着改造工事的开始之日。
跑来这里的途中遇上了七个人。
其中两人,是已成为莱奥纳尔『耳目』的人类。
一个是巡逻兵,另一个是未成年的小女孩。
「………………………………」
靠在身旁的墙上,整理呼吸。
命悬一线地跑光了半个马拉松的距离。报应正在喉咙中燃烧。
《……你也可以算得上是个怪物了。明明没有用夜之软泥来增加力量,可你的体力还真是不错吶》
「………………」
连回答的力气也使不上,话卡在喉咙里。
所以决定专心调整呼吸。
「不幸中的大幸,来到了好地方」
另一边杰内特连滴汗也没流。
「大概已经注意到我们逃向这边了吧。不过,这里是大範围的无人区,在被找到之前可以赢得足够的时间」
「…………」
为什么,能够那么冷静哟?
有人死了啊!不,不对。是被破坏了!从内部一点点破坏。没有罪孽的人们,或者说至少是因和任何罪名都没有关係的理由,而被杀害了。而造成这种荒唐理由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喉咙正痛得无法言语。明白这种话、这样的感情没有任何意义。在这里需要的是她们那种能够考虑现状的冷静。而并非是后悔、自责等拖后腿的行为。知道的,知道的!
可是……无法认同。
「……别多想!流卡!」
无法不去想吧。
又有人死了。
就在自己附近。
而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转过头,能做到的只有从那里远远逃离。
无力感、罪恶感、虚无感、还有其他各种感情不顾一切的混杂起来,成为恶劣至极的心情鸡尾酒,脑袋金星直冒,好像马上就要气绝般。
软软的,温暖的东西,抱住了头。
不用去考虑那到底是什么,脑中一片空白。
「对不起,我提了那么为难的要求。那种事你是不可能做到的。虽然和你相处的时间很短,但这点事,我还能明白」
柔软的某物温柔地抚摸着后脑。
吸入的空气中混杂着些许甜美的香味。
「可是,我还是拜託你。只有现在,忘记那些事!」
头埋入少女的胸部。
注意到这点后,全白一片的思维终于回覆了色彩。随后有些奇怪,从刚才开始重複抱着与被抱的展开,而每次所想到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少女的温暖。
生为男子也许真是个不错的命运。
男人这种生物,生来敌不过温柔。所以这种方法虽简单,也却能有效地让心情恢複平静。
「感觉好些了了吗?」
「……啊,嗯」
朴素的体操服虽然让人遗憾。但反过来说,也证明他现在已经恢複到可以为体操服感到遗憾的程度。
《真现实,你这小色鬼》
正面直击拳。
咚!活力十足的人偶旋转着飞了出去。
但出拳的不是流卡,而是少女。
《要掉了要掉了!脑袋要掉了!这巨大的差别对待算什么呀!》
双手撑着好像快要掉下的脑袋,人偶一路小跑回来。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係,你是我的合作者。所以我只是做了必要的事」
《完全无视我吗?》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有什么方法和那种对手的作战吗?砍、刺之类对他有效吗?还是歌讼圣经什么的比较有效?」
「不必操心,我和阿路多都是非常理世界的人。虽然不能说必胜,但抵抗还是可以办到的」
少女和流卡靠着同一面墙壁,就这样弯下腰来。
阿路多放弃了抗议,现在独自安静地蹲在角落流泪。
「他的『耳目』能干的事,只有在大範围内的索敌与移动,也就是在进入战场之前的準备。实际进入战场后,他的能力虽然很优越但并非超越常识。创伤能再好些的话,我也是有部分胜算」
「多少胜算?」
「三成左右吧」
……没有更多,仅此而已的数字。
「伤口什么时候痊癒?」
「指能勉强战斗的话,黎明便可以了。如果不是这样到处跑的话,大概还能更快些吧」
「也就是说,就算拚命拖时间到处逃,凭靠运气与奇蹟躲过一劫,最后还是远远无法与之抗衡」
「的确如此,这边现在处于极端劣势」
说着,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抬头仰望星空,满天星辰。
依旧晴朗无云,宛如倒尽宝石箱般的夜空,和如同被钉子拉伤的伤痕般尖细的白色月亮。
「……两百年来,我活着就是因为发誓要杀死两个人」
杰内特好像在自言自语开口说道。
「一个是莱奥纳尔。对祖国图谋不轨的那个叛贼,乘魔女之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并且用甜言蜜语操纵其他人去抢夺魔女的藏书,使他们陷于名为不死魔法使的诅咒之中。再怎么仇恨都不足以解恨的最大死敌。另一个人则是姐姐……」
「绯奥露……吗?」
流卡插口道。
杰内特没有流露出半点不快,轻声一句『是的』点了点头。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宝物,全是姐姐的。可是我并不介意。因为相信姐姐会同样珍惜那些宝物,所以便能说服自己。姐姐对我来说是宝石箱。我无法取得那宝箱中的东西,可是相信在那里的宝物能始终被保护,永远带着不变的光辉。可是姐姐却把那些东西通通践踏了。
那时第一次感到,姐姐从自己这里抢走了所有富贵的东西。喜欢的画本,母亲的戒指,西边的蔷薇园,八岁生日的一杯葡萄酒。栗色的熊娃娃,节日那天从城中偷跑出来买的糖果,阿班,夏利,修泰布鲁国,所有一切因为是姐姐所以才放心地交出。可那个人却背叛了我。
她成为魔女,所有一切都被她亲手破坏粉碎。所以我决不会原谅那个人。我发过誓无论用上几百年都要追上她,并亲手杀死她」
少女双手抱膝,低头哭了。
嘴唇扭曲好像是在笑,可一会儿之后,两道光亮的液体从眼角流出,滑过脸颊落地。
从最初相遇算起,已经数次见过她露出那种表情。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始终想不起来。
……看着这片天空,不知怎么就回想起故乡的事。
真是一对相似的姐妹。
并不只是外貌。
那天夜晚绯奥露的表情,眼前杰内特流泪的表情,实在太相似了。
好似在说服自己没有流泪般的矛盾微笑;好像拒绝世界却又寻找救赎般的寂寞眼眸。
剎那间做出了一个决定。自己今晚所下的决定似乎总是在片刻做出的。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凭踌躇。这二十四个小时不到间,自己所做的决定数量已超过了自己过去十年的总和呀。
「简单来说,只要你拥有足够的回覆时间,就可以获胜对吧?」
杰内特抬起脸,看着这边。
「……流卡,别做蠢事。我承认你的剑术天赋很强,强到超过我这一生所见过的任何一人。但光凭剑是战胜不了他的」
人偶也插口道,
《你一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知道。我也不认为自己会赢。但是拖住他,我至少还是可以办到的。我可是本地人,不会被轻易抓住的。而且这里是无人区域。没有人的话,『耳目』和『门』他都无法使用。那个金髮妖怪只能用自己脚走过来,牺牲品不会再增加,比起待在这里死等,我的方法更有效……」
「…………找到了」
战慄。
大街的对面,传来了不可能听见的声音。
穿着睡衣的男人,一双赤裸的光脚血迹斑斑。
不可能出现的『耳目』,就在那里。
「啊!?」
《现在不是吃惊的时候!》
稍微退回来途,走出大街,看见了那副光景。
数十个人类……不,是数十个原本为人类的东西,带着完全感不到意志的脚步,在周围徘徊。
那些人的视线整齐地朝这边转来。
夜晚的朦胧,无数的人影,无言的视线。
「啊啊啊啊!?」
《不是说了现在不是大惊小怪的时候了吗?》
就算你那么说了,但这场面对心脏实在不太好。
「为什么?为什么啊!?这里是开发区,应该没有人居住才对!」
强行驱使已经抱怨无法行动的膝盖。
扯过阿路多的脖子,再次全力奔走。
《这些人应该都是用两只脚走来的!》
「再怎么看都不像是半夜三更出来散步的样子!」
《大概正好是处于叛逆期的年龄吧!》
「现在是啰里八嗦的时候吗!」
确实如此。闭上嘴,专心奔跑,人群是从城市中央方向过来的。所以得逃入开发区的更深处。
看了看左面,那里是湖岸的环道。传来沙沙地波浪声,让皮肤一阵轻痒。燥热的脸颊变得有些轻爽。背后的气息渐渐远去。
《不管耳目的死活,强行让他们行动……真是擅长用人吶》
紧抓流卡手臂的阿路多,在耳旁冷静地评价。
《多么乱来的刻印啊。被施加的人真是生不如死》
「这种事……看了就懂」
《真的懂吗?虽然在人体内施下刻印的意义,我的确说过了》
快点一个月,普通两个月,就算适性极高,半年也是极限了。记得是那么说的。当然如果被当作『门』来用的话,一两个月之类的时间就眨眼间变成零了吧。
奔走在夜晚的大街上。
奔走在只有月亮与星星关注的大地上。
「…………」
偷看一眼的杰内特侧颜,现在也是一幅悲痛的表情。
造成那幅神情的理由,流卡多少有些理解。
只是悲愤,不甘,背后追来的数十人,已经失去作为人的生命了。已经造成了巨大的牺牲。明明自己现在也是命悬一线,可却无法将注意力转移。
别多想!忘记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