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卡•艾鲁蒙特有着一个疑问。
那就是,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了下来。
在艾布里欧村燃烧起来的时候,只有一名幼小的男孩活了下来。虽然对于毫无关係的人是单纯一言就能带过的事,但对于当事人当然并不会如此简单。如果在那里所有人都死去的话,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然而事实却是,自己活了下来,这也证明了在那个地方拥有着让人活下来的可能性。
所以自己才会烦恼,才会感到迷惑。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自己。
明明还有很多应该活下来的人。
在那个地方多少有比起自己要更加聪明的人,有比起自己要更加温柔的人,有比起自己更有价值的人。儘管如此,他们都死了,然后,却只有最没有价值的自己活下来了。
现在,在知道了自己是妖精以后,这个疑问换了种方式重新浮现出来。
自己能活下来,并非是如之前所想那般出于偶然,而是由于绯奥露如此希望,从而使用了力量的缘故。在那个地方应该活下去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仅有一人能因此而活下去,流卡希望那个人是绯奥露。儘管如此,被迫继续活下去的是自己。
说不定,正是由于夺走了别人活下去的可能性,才有了现在的自己。
流卡对此事感到难过,然后心里一阵阵的疼痛。
犹如暴风雨的雨势,随着黎明的接近,也逐渐失去了气势。
在哗啦呼啦的细小的雨滴中,沉睡的城市慢慢地苏醒起来。
流卡撑起了雨伞走在上学路上。
在雨水滴落的间歇中,传来的城市的声音。总是和平时并没有变化,平和的对话。由于战争延长的原因,葱的价格又在上涨。因此考虑每天的饭菜很麻烦。儘是如此的内容。
真是的,到处都是依赖葱的饭菜。如果努力去想的话,明明也能用其他各色的食材。
(……不)
流卡没听到关于城市被破坏,或是出现了死者的谈话。
虽然心境很複杂,但是多少能安心下来。
流卡早上首先到教务室,将彻夜完成的课题交给欧鲁多雷。之后就回到教室趴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胡杨睡着了,回过神来,这个早上已经一晃而过。因为同班同学一致地苦笑着看向这边,心情总觉得到不好。教室里看到的窗外的景色,和早上基本没有变化。天空被淡灰色的云所覆盖,雨滴也在哗哗啦啦的落下。
到了放学之后,流卡在烦恼之后要怎样做。
爱丽丝今天由于学生会的工作,好像会迟点回去。
杰内特这个时候,肯定又在家里热衷于製作料理。
现在,不知为何,自己不想和这两人见面。想要自己一人呆一会儿。
流卡握住练惯用的木剑,走到了中庭。
这里是中央的礼堂馆的附近,是学生们休息的地方。但是因为雨才刚刚停下来,所以现在草坪和长凳相当湿润。不会有特意在这种场所休息的异想天开的学生。
现在在这里的话,尽情挥舞剑也不会妨碍到别人,反过来说,也不会被人打搅。
握起剑,架起姿势。
然后至今的自己所经历的几场战斗在脑海中复甦起来。
……例如,在这个时钟塔,和杰内特战斗的事。
……例如,在那个湖畔的道路,和莱奥纳尔战斗的事。
流卡原本就对自己的剑术颇有自信。不但从小就开始挥舞,而且跨越了无数不能败北的决斗。在剑与剑的碰撞中,自己是不会退缩的。
但是在那些战斗,从根本否定了那个想法。
那些都是对人的技巧,只有对手是人的时候才有用。以人为对手的战斗的理论,在对方不是的人的时候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在臂力和速度远超凡人的常识的怪物前,以凡人之躯所能掌握的剑技是相当无力。
如果重新回想起来,自己对上不死者和魔书使的对手,一次也没有仅凭挥剑就获得胜利。最后的结果,不是轻易地败北,就是使用『单目的谎言』如此犯规的力量,强行拖入不分胜负的状态。
流卡这个人类的力量,在魔法使的战斗中,毫无用处。
「……混账。」
流卡大力地挥舞起木剑。并没有做出像样的动作,只是为了抖落焦躁,仅仅挥舞在自己手中的事物。
阿鲁特老爹在战斗。虽然不清楚对手是谁,但是总之应该是为了杰内特在战斗。流卡知道此事,虽然知道,但是加入不了这场战斗,无法加入。
因为杰内特如此希望。因为,原本自己即使加入了也没有战斗的力量。
因为有如此的理由,因为有着不会被谁在背后指责的完美的辩解,所以不用去战斗。
流卡挥舞着剑。
『大概,我只是因为义务感而在战斗。』
以前,自己曾经对在决斗打败的对手说过这句话。
那是对为了自己所期盼而发起挑战的那个男人的憧憬和劣等感,从而结晶化的言词。
『儘是持续着不能败北的战斗,回过神来之后,就变得相当擅长处理这种战斗了。』
结果,流卡•艾鲁蒙特从最初就完全没有变化。
世界变化了,状况变化了,儘管如此,自己却没有一丝的成长与变化。
『对了……总之,我的剑是为了轰走挑战的对手的剑,并不是为了赢取什么而在挥舞。』
现在这个场所,没有人会来挑战,不存在不能败北的战斗,没有不得不战斗的理由。
流卡对卡在胸口的疙瘩,感觉相当不舒服。
流卡挥舞着剑。
「你是,流卡•艾鲁蒙特吧。」
额头稍微冒出汗水的时候,有人对流卡搭话。
流卡回过头,能看到一名青年站立在那里。年龄要比流卡大几岁,大概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明亮的红髮,稍微日晒过的皮肤。比起高个子的流卡稍微矮一点,体格也不是相当健壮。
「是的,不过,你有什么事吗?」
流卡将木剑扛在肩膀上,反问道。
「啊,因为想要稍微说一下话所以在找你……不过,打扰了训练吗?」
「不,没所谓。并不是在训练。」
对,这只是在释放压力。在爱丽丝和杰内特面前绝对不能说出那些泄气话,现在在这里的行为只是为了将那些东西驱散罢了,只是如此而已。
「是那样啊。不过是有着相当干劲的剑法。」
「…看到了吗?」
「只有一点点。虽然听说不过很强,不过的确相当不错。」
「好像是那样呢。」
对,客观来看,流卡•艾鲁蒙特很强。外行的对手自不必说,即便是稍微会几招的对手,比起流卡也是相形见绌。问题是,那个强大在重要的战斗中完全没有用处。
「对自己的能力,感到不满吗?」
青年确实戳中了流卡的痛处。
「相当不满啊,在重要的时候完全没有用处。」
「恩………」
青年挨近到附近的长凳,拿起了流卡事先準备的预备的木剑。
「不来比划一下吗?」
青年提案。
「……你会用剑吗?」
「以前稍微用过,因为最近才重新开始,想要恢複一下感觉。」
「以前呢。」
流卡抓了一下脸「那么请手下留情。」点了一下头。
稍微拉开了距离,两人互相对立着。
稍微做了一下礼仪,端好了剑。
「…这个家伙…」
流卡的剑术不是跟谁学习的,而是从孩子的打斗里延展开来的。但是,在至今遇到的决斗对手之中,也有不少正规学习剑术的人。因为看惯了他们的动作,所以能够明白。
端好剑的青年的身姿相当协调。
不是他所说以前稍微用过一下,就能达到的那种水平。
「你是谁……?」
事到如今,流卡发问。
「说是有话对我说,是什么事?」
「之后再说吧。」
青年扯动嘴唇笑了笑,开始动起来。
一步,看起来只是简单地拉近距离的前进,却完全踏入了两人之间的间隔,挥舞下来的木剑瞄準了流卡的肩膀,完美又正确,犹如教科书一样的一击。
「……啊。」
流卡用靠近剑柄的地方轻轻地弹开了那个攻击。
攻击之所以完美,是因为轨迹难以防御。引导对方作出难以注入力量的姿势,难以挥舞剑的位置,弱化对手的防御的打击。要防止那样的攻击,自己也要作出完美的防御。作出最容易施力的姿势,行动到易于挥舞剑的位置,反过来将攻击的对方逼入不利的姿势。
归结出来如此的攻守理论时,剑术就完成了。
并没有正规学习的流卡也能抓住差不多的感觉。
「那样的对攻的话,自己不管如何都能做到……」
但是,有着这些无法通用的对手。
那些人即使处于难以施力的姿势,也能凭怪力反击,即使是处于难以挥舞剑的位置,也能强行以速度脱离。对如此的对手,剑术和包含于此的理论完全没有用处。
(总觉得好空虚……)
木剑互相碰撞着,发出了愉悦的声音。
攻击和防守较量着。两边都没有优势,两人重複着就像是舞蹈一样的动作。
然后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边同时自然地重新拉开距离。
「果然相当强。」
青年看起来相当开心。
「你也是。」
流卡无聊地回应。
「看起来不高兴哦。强大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半桶水的强大,反而更加讨厌。会误解自己不是收到帮助的人。」
「啊啊,那种心情,我相当明白。」
青年依旧不变高兴地说道。
「在那个时候会相当绝望。」
流卡感到有硬物擦过脖颈。
反射性地将握起的木剑巩固防守,攻向他的防御的,
是有若暴风般的打击。
虽然是突如其来的攻击,但是足以反应过来,自己的木剑成功挤入对方挥舞的木剑的轨迹中。本来,如此的动作就能弹开了对方的剑,接着轮到自己攻击。
不过,并没有如此。
握力承受不起这次冲击,木剑高高地弹飞起来,在空中转动着。然后以青年继续以相同的气势,低下了腰身,用肩膀撞入了流卡的胸膛。肺部被打中,空气从喉咙飞出来。
流卡被撞飞起来。
流卡想办法维繫着一起被撞飞的意识,和之前,轻鬆以剑互打的动作完全不同的动作。以那个纤细的体格根本不可能有这种突进力,那么,结论只有一个。
(这个家伙是不死者!)
后背猛然地坠落在地上,疼痛穿过了全身。然而流卡无视这些抬起身体。
「你这………」
「相当不讲理哦。明明有着想要保护的人,并为此而在锻炼。结果那样的事毫无意义。被迫体会自己无论多么焦躁都什么做不到。儘管如此还不死心,一直迟疑不决地烦恼着。」
避开了注入敌意的流卡的视线,青年伸出了手。
「做出像是突然袭击的事很抱歉,但是在说话之前,我想先做个自我介绍,我的身份,那样就明白吧。」
「……你有什么打算。」
流卡交替盯视着青年的脸和伸过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