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唉——」
静流姐看着病房窗外太阳已完全西沉的山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唉。」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七次的叹息了。
以傍晚而言略显漆黑的天际,可以看见有几颗星星闪耀着光芒。
「……怎么了吗?」
我不禁感到担心,便试着问问看。
「……什么东西怎么了?」
静流姐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反问。
「不是啦,那个——」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支支吾吾了起来。妳看起来很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不知对她说这句话是否恰当。再怎么说,静流姐都是长期住院的病人。
我实在很担心她。
「对、对不起喔。」
我开口向她道歉。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静流姐接着又这么回问。
「没、没有啦——我每次只要一有空就会自作主张跑来找妳,是不是对妳造成困扰了——」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
「…………」
静流姐先是瞇着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
「——小夜,妳这个人真的怪怪的喔。」
「咦?」
「明明是特地拨出时间跑来这里看我的,竟然用『只要一有空』这种奇怪的说法……妳真的跟平常人不一样耶。」
静流姐用无所谓的语气叨絮着。
爱兜圈子、感觉有点拐弯抹角的语调虽然很有静流姐的味道,可是整体来说,就是有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然后,她再一次将目光转向窗外。
「——啊~啊,乾脆所有人都变成星星算了……」
喃喃地这么嘟哝着。
我闻言吓坏了。
静流姐的病情似乎不太稳定。虽然她从来不曾在我面前显露出痛苦的模样,可是医生有说过,关于『何时治好』完全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
当然,我始终相信她迟早有一天会恢複健康。但是,要是她本人先放弃希望的话——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焦急了起来。
「星、星星虽然是很漂亮没错,可是有时候也会让人觉得恐怖吧?」
我害怕话题中断后降临在两人间的沉默,于是连忙接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静流姐发出「嗯?」的一声,重新把目光转回到我的身上。
「妳、妳看嘛,星星并不只是单纯的发光体而已吧?它和电灯泡不一样,存在于遥不可及的远方,而且搞不好还有外星人存在呢!」
我硬着头皮天花乱坠地胡扯着。
「——外星人?」
静流姐稍微皱起了眉头。
「外星人呀……」
「静流姐不相信有外星人吗?」
我试着询问她的意见,只要能让对话延续下去怎样都好。
「嗯,倒也谈不上什么相不相信,老实说——应该是『不知道』吧。」
「不过宇宙这么辽阔,而且又有那么多的星球,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那种跟地球一样,有生物居住的星球存在。」
只要能让静流姐转移注意力,要我做什么都行。于是我更卖力地掰出了无所谓的内容。
「嗯,我赞成这个说法。」
「没错吧?」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人类根木不懂『生存』是怎么一回事,就连能不能把应当在回然不同的环境中生存的东西当作『生物』来认识都有问题——我认为这点一定是瓶颈。宇宙或许有无限的可能性没错,可是很可悲的,人类的认识却足有限的。」
「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静流姐好不容易开始高谈阔论了,我却听不懂她说的意思,真是恨透了自己的笨脑袋。
「或许早就有数不清的外星人来到地球了,只是人类根本没有发现『那个』就是外星人而已。」
静流姐以温柔的口吻向百思不得其解的我作说明。
「啊啊!意思也就是说,好比貌似水的液体、或者貌似石子的矿物这一类外表看不出来会是『生物』的东西如果是外星人的话,我们也认不出来,是这个意思吗?」
记得某个电视节目还是电影也曾演过「从宇宙坠落下来的陨石其实就是生物」的故事。
「搞不好外星人他们已经来到地球,并且正在疑惑着『在这地表附近活动的有机化合物是什么啊?怎么时而聚集在一起、时而分开哪』也说不定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超有趣的说~嗯。」
其实我对外星人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是静流姐愿意主动开口说话让我高兴不已,忍不住便以夸张的语气跟着附和起来。
只是,静流姐看着如此傻气的我,脸色却又沉了下来。
「小夜是好人,所以才能像这样发自内心地笑着;不过一般而言,人类在面对『超乎自己想像的事情』时,却宁可选择将心灵封闭起来。所以一日一碰上偏离自己常识的事物,反而会去盲目地相信,甚至对其他的可能性视而不见——」
静流姐口若悬河地发表着艰涩的看法。老实说,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考步调。
「…………」
会客时间就在这样的谈话中结束,我必须离开病房了。
「那么改天见啰。」
「嗯嗯,我等妳。」
静流姐虽然一边微笑,一边向我点头示意,可是我都看到了——在关上门的瞬间,静流姐在门缝的另一头重新将脸转向了窗外,
「唉——」
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那天晚上,都市近郊的所有区域都观测到了大规模的异常电波。
手机的内存资料莫名遭删除、笔记型计算机的硬碟当机等事件接连在各地发生,导致相关业者被迫必须耗时来处理故障的问题。就连机场等设施的雷达也发生混乱,一时间,所有飞机的起降都受到了影响。
发生异常的原因不明,目前不排除是太阳黑子的异常放射所导致的——儘管学者们做出了这样的推测,可是却缺乏实证;会不会是使用电波的恐怖行动?或是哪里的秘密研究所在进行违法实验的缘故?还是恶灵针对文明的作祟?这一类不负责任的谣言半开玩笑地在居民间传开来。
那具问题尸首,正好是在这场骚动闹得最不可开交的时候被发现的。
*
岸义夫在这栋高楼层的高级公寓里担任警卫。
名义上虽然是一名大学生,但他现在几乎可以算是自主休学中,这半年来还不曾去学校上过一次课。
他在心中认定『自己是个诗人』,于是便以大学生活不能替心灵带来任何感动,可说是毫无价值为由,过着终日埋首打工的生活。不过,他的朋友老早就看穿他其实只是嫌读书麻烦而已,纵使本人一点自觉也没有。
(唔呣~难道都没有那种扣人心弦的诗句吗?)
今天他也一如往常,一边茫然地想着这种事,一边在公寓的走道上巡逻。每隔六小时巡视一次各楼层有无异常是他工作的一环。
(人生好比一场旅行——因此马上就会有破洞——拜託,那是袜子好不好)(译注:日文的旅行与袜子同音。)
就在他一面想着这种没营养的事情,一面来到最顶楼的走道时,刚好碰到了那层楼的住户松野太太。
即将迈入老年的松野太太在这栋平均租金十分昂贵的公寓中,住的可是最高价的房间。她看到义夫后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您好。」
义夫的态度则是显得轻鬆自若。由于上头有交代「见到住户时,不论对方是大人小孩一律要好好打招呼」,因此他依照规定低下头。
「啊、啊——嗯……你、你好。」
那位太太则是一副心惊胆颤坐立不安的模样,就连响应也显得有些冷淡。接着马上回到房里去。
房门被粗鲁地关上。
(……那个太太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有钱人哪。)
义夫从以前就这么觉得。就外貌而言,即使再怎么客观分析也很难称之为美女或有气质,
身上穿的衣服感觉很寒酸,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化妆的样子。至于她先生更是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听说是个几乎足不出户的怪人。可是上头也有指『不要四处打探住户的隐私』,所以义夫并没有再继续多想下去。
巡视过走道后,他接着进行安全梯的检查。为了防止有人从外头偷偷溜进来,这里加装了一副特殊的锁。不仅只能从内侧打开,还罩上了一层塑料盖以防止小孩子恶作剧。等到碰上状况时再破坏盖子即可将锁解开,只是……
(火灾发生的时候,如果只剩小孩子或没有力气的老人,那不就没办法打开了吗?)
义夫曾经这么想过。
结束所有的检查之后,义夫再度回到了位在一楼的管理中心室。
「我已经巡察完毕了。」
他向同事田中先生报告了一声。
「嗯……」
田中先生的样子似乎不太对劲。他的脸色看起来特别地红,与其说是坐在椅子上,不如说是身体瘫痪站不起来。
「怎么啦?——呜哇,您发烧得好严重啊!」
田中先生虽然感冒,但是因为光靠年金根本无法支付房贷,所以还是硬撑着身子跑来上班。不过,他的病情好像突然恶化了。
「这样不行啦,我看您今天还是回家比较——」
「可是,我如果早退的话会被扣时薪……」
田中先生嘴里念念有词,一点也没有站起来的打算。
「嗯。真是伤脑筋耶。」
由于义夫对于工作并没有那么强烈的使命感,所以儘管本来这么做是完全违反规定的,他还是决定接下来就当田中先生继续在值勤,但由自己一个人撑过今晚。
「总之您去休息室躺着吧,接下来交给我就好了。」
「不好意思啊,小哥。」
田中先生一吃完感冒药便躺在棉被里,不一会儿就打起呼来。药效似乎发挥了。
(半夜的巡察该怎么办咧——要是那个时候有通报进来,可就没办法应对了。)
就在义夫烦恼着这种事情的时候,原本音量转小但一直开着没关的电视,画面忽然变得异常模糊。
「怎、怎么回事?」
袭击都市的电波异常状况此时对这个地区也造成了影响。当然,这个时候的义夫还不知道这件事。
异常现象很快就平息,电视也恢複了正常。
就在义夫独自一人惴惴不安时,十分钟后却又换成突然停电、四周暗到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临时电路立刻启动,照明也修复了,但原因仍不明。
(这和电视刚才发生问题有什么关联吗?)
义夫心里想归想,却也没办法作确认。总之,他得去关照住户在停电时有无任何异状发生。照理说,这个工作本来应该由两个人一起分担进行的,不过田中先生目前正睡得不省人事。
他决定先从最顶楼开始联络,也就是先前才巡视过的松野家。
可是,不管打了多少通电话,对方就是没有响应。
(奇怪耶——?)
不知怎么搞的,心头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居然在自己一个人当班的时候发生这种情况——义夫虽然很烦恼,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拿着备份钥匙上楼探视。
电梯的运转很正常。一抵达顶楼,四周简直是安静到让人浑身汗毛直竖。
姑且先按电钤试试看好了。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义夫战战兢兢打开门锁,走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