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leepiy
1.
静流姐被医院里的人称为「睡美人」。医院的人每次看到我就会问「公主的心情如何?」这个问题。(编注:睡美人日文为「眠り姬」,意思为沉睡的公主。)
我实在不懂为什么好好一个住院的患者会被当成公主般看待。至少就我而言,我不曾看过静流姐要过一次蛮横不讲理的任性,所以她应该不是因为动不动就跟旁人摆架子才被大家称为公主的吧。以我的角度来看,我最能接受的理由就是她跟公主一样美丽动人。不过,医院的人看起来又好像不是因为静流姐长得漂亮才这么叫她的。
(嗯……)
就在我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病床上的静流姐对我投以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怎么了吗?小夜。」
「没、没有啦,没事没事。」
我连忙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会想到这种事情呢——我开始回顾之前和静流姐的对话。
(所以说只是凑巧有这样的绰号——因为大家以前都叫那个被害者为公主,就只是这样罢了——)
没错,现在的我一如过去的往例,正在跟静流姐说明自己调查到的不可思议事件的内容。
那是一件在极其奇特的状况下发生,虽然勉强算是有造成话题,可是也不到电视新闻会再三报导那么热门。如果不自己主动调查的话,连事实的相关关係都会搞不清楚——差不多就是这种程度的半吊子事件。也就是人称『睡美人』的事件。
*
这起事件所透漏的事实极为明确,那就是有一个人死了。
除此之外,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有待理清。首先,就连该名死者是男是女都还没有定论。户籍上的数据虽然是男性,肉体却透过手术或施打荷尔蒙等因素而变得近似女性。接获报案率先赶到现场目击尸体的警察也差点将其注明为女性。死者在户籍上的名字是木下良次,不过大家平常都以死者在职场所使用的花名『南希』来称呼,甚至没什么人知道死者的姓氏是木下,死者居住的公寓门牌上并没有附上名牌。关于邮件的部分,死者似乎仰赖私人邮政信箱。
据说那个『南希』当时是到经常光顾的咖啡厅去,并一如往常地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店员也表示死者在那个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这位南希在自己的工作结束之后,往往会前来这家咖啡厅光顾。他习惯点一杯添加蜂蜜的橘子汁,所以即使没有特别收到吩咐,店员也会自动端上这杯饮料,当下并没有任何异状发生。当时也有好几位客人在店里,任谁也没特别注意到南希这个人。
直到二十分钟过后,有别的客人发现南希完全没碰店员送上来的果汁,只是一副失神落魄样的坐在位置上,于是便开口和他攀谈。
「喂,你还好吧?」
「…………」
南希并没有出声,脸上依旧挂着失神落魄的表情。不过数秒之后,成串的泪珠扑簌簌地从他的双眼流下。
向他攀谈的客人吓了一大跳。可是,那个客人事后是这么描述当时的情况的:
「那感觉不像是在哭耶。哎唷,眼泪是很特别的吧?虽然成份是盐水,可是该怎么说呢……是有心包含在里面的不是吗?可是,那个时候南希的眼泪却不是那样子——感觉就只是『水』而已。就好比打开水龙头后水就会流出来一样,他的眼泪给人这种感觉,所以我才会吓一跳啊。而且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然后就开始大声打呼了。」
这番说词也获得了其它客人的证实,南希突然就这么睡着了。
喝得烂醉如泥的客人在咖啡厅里睡着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所以也没有人刻意去理会南希。在这段期间,不断有客人上门,他们或多或少聊了些家常话之后便各自踏上返家的归途。据说这一天的客人全是时常报到的熟面孔,第一次上门的客人一个也没有。
「是的,好歹店都开这么多年了。我可以肯定大家都认识」
店员提出这样的说词,而且那些客人也证实了这个说法。换句话说,当时现场没有半个可疑的人物。
但是——都过了一个小时,南希却还是坐在位置上。工作人员也不免觉得事有蹊跷,可感即使叫他也没有响应,打呼声在那个时候也停止了。
轻轻地——真的只是轻轻碰一下而已。后来该名工作人员向警方提出证词时不断再三强调这点,他只用盘子轻轻地碰了南希的肩膀一下。
南希的身体猛然摇晃了一下,接着碰一声倒向双人座的另一侧。工作人员直到这个时候仍然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可是南希倒下去之后便毫无动静,而且——口鼻完全没有在呼吸的动作。工作人员惊觉大事不妙,连忙伸手打算扶起他的身体,这才发现——
「我吓到了……我是真的被吓到了,他的身体好冰冷啊。」
南希在身体几乎没有任何余温的状态下一命呜呼了。
对尸体进行调查后,发现南希的头部留有遭到钝器殴打的痕迹。可是因为失温太过明显,很难明确指出遭受殴打的时间。
无论是何时被人殴打,死者来到店里的时候是自行走进来的。而且后来店里的众多客人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动死者半根寒毛——此乃千真万确的事实。
究竟死者是陷入昏睡而死亡、还是被人殴打致死的?警方决定将公开说明的时间延后。这也为这起事件招来了惊奇的风评。由于死者生前被取了个公主这样的绰号,因此有些人跳出来起鬨说这是睡美人的杀人事件,事态的发展似乎愈来愈奇妙了。
……我在跟静流姐说的,就是这样的一起事件内容。
「是哦——」
她一边听我说,一边心不在焉的,感觉似乎在发獃的样子。所以我也跟着分心思考起其它奇怪的事——可是我一发獃,静流姐马上抓住这点来挖苦我。于是我立刻就这起与睡觉有奇怪瓜葛的事件顺水推舟地说道:
「啊哈哈,搞不好反倒是我睡眠不足吧。」
我企图以此来模糊焦点。
静流姐听我这么说,不知为何露出严肃的表情……
「小夜,我问你喔。」
……接着以一本正经的口吻开口询问。
「什、什么事?」
我有点紧张地正襟危坐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得了失眠症吧?」
谁知静流姐忽然说出这句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害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的,别再笑了啦,小夜。」
静流姐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抱怨。
「啊,抱歉抱歉,可是真的很好笑嘛~」
对于我这种感觉迟钝的人来说,失眠症这个字眼可以说是与我相当无缘。若要举一个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的经验,顶多只有在小时候曾因为隔天要远足而兴奋得难以入眠——就只有这样子而已。而且就连那一次,我看也只有撑了三十分钟左右而已吧。隔天一大早我还神清气爽早早就起床了呢。
「算了——反正你没失眠就好。」
静流姐耸了耸肩膀。
「不过,睡不着可不是小夜所想的那么简单的事,千万不能小看它喔。」
「是这样吗?」
「人如果不睡觉会变怎样,你有听说过吗?」
「啊啊——我记得国外好像有学生挑战过纪录之类的吧。」
那个人后来差点因此精神错乱,似乎还住院了好一阵子——听起来感觉还怪恐怖的。
「看来睡眠是相当有想像空间的一回事呢。这样的话,这起事件的关键或许在于被害者为何突然陷入沉睡也说不定喔。因为听说是毫无预兆突然睡着的。那叫昏睡状态吗?是因为毒药之类的缘故吗?」
我如此说道。静流姐则是眉头深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零件不够。」
「零件?」
「嗯。我感觉这起事件尚有末浮现檯面的要素存在,而且使得事态变得更加複杂。」
「是我调查还不够充分啰?」
在这个时间点,这起事件只不过是我手上所收集的其中一件谜案。而且静流姐也还没特别拜託我去调查。
「不,小夜,你不要再深入调查了。」
可是,静流姐却说出这句出乎意料的话来。我不禁一头雾水。
「咦、咦咦?为什么?」
「因为那是被有心人隐瞒起来的事件呀。所以,小夜你千万不可以靠近那种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存在的地方喔。」
静流姐斩钉截铁地说道。那语气听起来就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般。可是就我的立场而言,只要是静流姐有兴趣的事,我都希望能够尽量从旁协助——
「大概再过一些时日,就会有什么东西从别的方向冒出来了吧。在那之前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喔,知道了吗?」
她看我露出不满的表情,再度以略微强硬的口吻这么说道,我只得乖乖地点头答应。都被这么千叮咛万交代了,就算我想违抗,也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过——
(总觉得好像被单独留下来了一样——)
静流姐思考的事情我看我连一半,不,连十分之一都无法理解吧。这个事实果然还是令我觉得十分落寞。
那天我们两人就这么天南地北地閑聊着,会客时间转眼间就结束了。
我一个人有气无力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由衷地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静流姐无法离开医院半步,偏偏拥有可以四处闯蕩、健康身体的我跟聪明的她不一样,只是一个既迟钝又无力的渺小人类罢了——如果我们的立场反过来不知道该有多好。
(静流姐说有某个要素被隐瞒……)
我回想起静流姐说过的话。虽然她吩咐我千万不可以涉入……
(反正我也就只有这么点价值了——)
但是就我而言,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它的理由了。
2.
事件如今演变成了儘管在电视新闻等类似『公共电波』的媒体上几乎没什么报导,就连报纸也不见相关的文章,可是在不负责任的网站和胡乱散播丑闻的八卦杂誌上却可以找到众说纷纭的情报的奇特现象。
(嗯……)
事件发生的地点,亦即红灯区的那种地方我又不敢去。反正就算去了,大概也什么都搞不懂吧?我在图书馆找到该地区的电话簿,里面有刊登那间咖啡厅以及被害者工作地点的电话号码,于是便姑且抄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可是,我到现在连这是一起什么样的事件都还搞不清楚耶——)
我在礼拜天下午来到图书馆查数据,然后心不在焉地思考着事件的问题。
我归纳不出一个大致的面貌。图书馆里有许多貌似考生的人,每个人都拚了命地在用功读书。然而摊在我面前的,却是感觉只有大人才会翻阅的八卦杂誌所刊登的血淋淋血腥杀人事件报导。如果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的话倒也还有价值,可惜我实在是有看没有懂,我有种周围人都很有意义地在善用时间,而自己却不知道在拖拖拉拉干什么的感觉。他们手握自动铅笔在笔记本上振笔疾书的沙沙声响听起来格外刺耳,简直教我无法忍受。
(唉~唉……)
……不行了。我确定再继续想下去也不会有收穫,于是便起身离席。
即使在街上漫无目的閑晃,也很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灵感浮现。
今天的天气可说是晴朗舒适,是个无可挑剔的假日。我想在热闹的大街上来往的人一定都有明确的目的地和约定见面的对象,早就计画好等一下要做什么了吧。
可是,我却——
「…………」
即使事后试着回忆,我还是搞不清楚自己那个时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发现设置在道路一角的公共电话后便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接着手指不听使唤地按下了刚才查到的电话号码。
我甚至不必看小抄。不知不觉间,已经将号码记在脑海里了。虽然无法掌握那个行动的意义,可是我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连我自己也对这一点感到十分茫然。
我打电话到事发现场究竟想做什么呢?一旦冷静思考,我无疑是做了一件蠢事。我甚至很想质问当时的自己「你是不是自以为可以听听店员的说法啊?」。
不过,电话响了许久始终没有人接听。这也难怪,毕竟造成那么大的骚动,会想关门歇业也是很自然的事。
我愣愣地拿着话筒贴着耳朵发獃。
——飕。
冷不防地,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椎窜过。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那是非常真实的感触。我连忙将听筒挂回去,接着倒退几步远离那具电话。
几分钟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有好几个男人突然朝这具公共电话快步跑来。
那些男人个个人高马大,穿着一板一眼的蓝色西装,脖子上还系着领带。可是——不管我再怎么打量,都觉得他们看起来并不像一般的上班族。
原以为他们在东张西望地环视四周,结果一发现茫然不知所措的我,其中一人便朝着我走了过来。
(…………!?)
我吓得甚至忘记逃走这回事。那个男人开口向我询问:
「你一直都待在这里吗?你有没有看到有人用那具电话打到其它地方?」
那是习于向别人盘问问题的口吻。而且还是以居高临下的立场单方面地——
(……是警方吗……?不过——)
总觉得跟那一类的人不太一样。该怎么说呢?对了,就是给人一种更威严的感觉。
「没、没有——没看到……」
我胡乱地以含糊的语气带过,男子也不疑有他。
「是吗——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他丢下这句话之后便折回同伴所在的位置。除了我以外,其余路人也不会没事在这种地方驻足,所以他们接下来便找不到可以打听的对象。只见那群男人窃窃私语地不知道在谈论什么。不过,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在做亏心事的感觉。
「——那间店的监视摄影机没有面对这里吗?」
「就角度而言很难说——」
我无意间听到了这段对话。
万一真的有那种东西在拍摄,那么里面照到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
我忍不住害怕起来,逃难似的跑离了现场。虽然没有人追着我跑,可是我却一直有种有人尾随在后的感觉。即使已经回到家了,不安的情绪还是迟迟无法平复。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那样的人会突然——)
逆探测?天啊,如果是逆探测的话,光凭来电显示的号码一定马上就能查出那个地点了吧。不过就算真的是逆探测好了,那些人赶到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一副早就设好陷阱等在那里一样,为什么有那种必要——
(我不懂——我完全想不通啦……)
我整个人陷入一阵混乱之中。不过到了隔天,有一件更加混乱的事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