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那什么啊……」
「『那你想怎样』的简略说法。」
「啊哈哈,你这孩子也很有趣嘛!」
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声回蕩在车内。没有播放音乐也没有打开电台的车内,仅能听得到些微的引擎声与轮胎摩擦柏油地面的声音,因此这阵笑声听起来更大声了。
克洛斯对这个事实,换言之也就是自己身陷的状况感到略为困惑,一边将视线移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名今天才刚认识、比自己年纪大的女性。虽然对方的年龄肯定比较年长,但把驾驶座拉到最前方坐在上面的人,怎么看都像是跟自己同年代的女性。她应该叫作鸿池绮罗拉。虽然觉得这个名字很古怪,但克洛斯却没有说出口。即使不清楚理由,但少年有一种把话说出口的瞬间就会遭到殴打的感觉。
克洛斯很不会应付她。两人相遇的瞬间,他就领悟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对方是自己最不会应付的类型。这当然也是因为跟不上对方,用克洛助称呼自己的快速步调的缘故,不过除此之外在其他方面也是同样。正因为如此,少年才故意用莽撞的语气说话,而鸿池绮罗拉彷彿完全了解他这种心态的回应,又加深了克洛斯觉得她很棘手的观念。
搭载着两人的车子,在夜间的公路上前进。
现在并非是回家的尖峰时间,但道路上的车潮仍十分拥挤,也因此行进节奏一点也不轻快。虽然是三线车道,但车辆却极为密集,车与车之间也毫无行车距离可言。再者红绿灯也很多,所以车子只能重複着停停走走的过程。
克洛斯完全不晓得目前自己到底身处何地。比起这件事,觉得坐在隔壁的人物或许也不知道车子将开往哪里的想法,更让他莫名地感到恐怖。
约莫过了五分钟的间隔,克洛斯再次开口:
「为什——么要绑架我?」
「用绑架来形容太过份啦,我只是找你一起兜兜风而已喔!」
对方在第一时间说出的回答,竟是这种玩笑式的借口。
这种约人的方式就叫绑架啦!克洛斯在心中暗讽。
之所以没说出口,是因为自己不管怎么想都不认为这种行为有任何意义。
「为什么我非得陪你兜风不可?」
「嗯,该怎么说呢?因为你是一个值得戏弄的少年吧?」
如果她没有在开车,早就一拳揍过去了……
认为对方在挑衅的克洛斯在心中妄想着。应该说是遗憾抑或是幸福吗……因为他从未打过架,不管怎样克洛斯都不会踏出妄想的领域。
彷彿压抑焦躁似地,克洛斯将视线固定在前方。
行驶在前方的是一辆四吨重的卡车,因此透过挡风玻璃能看到的景象只有标示着「注意后方」文字的车厢,毫无风景可言。想当然尔,左侧也是大同小异的无聊光景。既不能凝视右方,转头看后面又太麻烦,到最后克洛斯只是一直看着前面。
「小心驾驶以策安全。」
「……啥?」
绮罗拉意义不明的发言让克洛斯惊讶的将视线转了过来。
「那个啦……前面……前面。卡车的车尾上面有一张贴纸吧?」
按照对方所言将视线移向前方的卡车,注意到贴纸的克洛斯发出「啊啊……」的声音。卡车后面的保险桿上,确实贴着一张「小心驾驶以策安全」的贴纸。这就是所谓的安全驾驶标语吧。她刚才就是把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那种事真的很荒谬呢!」
「什么事?」
「因为你想想看嘛,如果真的要安全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开车。只要不开车,就不会发生交通事故吧?」
绮罗拉理所当然的口气引来克洛斯的不屑笑声:
「那只是『安全』,而不是『安全驾驶』。」
「原来如此,你说得很对。」
「而且,就算不开车也会碰到交通事故吧?光是走在路上,也有可能会被喝醉酒的白痴开车辗过去。纵使害怕意外而躲在家里,大卡车也有撞进家里的可能性吧?」
「你说得完全正确。」
克洛斯沉默了。虽然猛烈地反驳绮罗拉的意见,但她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在意。而且不只如此,她甚至肯定了反驳自己意见的理论。以克洛斯的角度来看,他只觉得自己被当成白痴。
克洛斯根本不想让绮罗拉进入视线範围,因此一直眺望着窗外。不知不觉间,车子变换车道靠到了最左边。多亏如此,映入眼帘的只有铁护栏。铺着石砖的步道虽然随处可见,但看起来却是那么地狭窄。这也是因为路边有很多人违规停车。学生团体并排骑着自行车,有如要将行人挤开似地朝前方移动。
这么一说——此时,涌上克洛斯脑海的身影是名唤支仓志乃的少女。她也是像这样,以相同的方式不停地凝视着窗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在那对眼瞳深处又映照着何种光景,少年无法得知。说起来克洛斯连她在想什么都不晓得,但这点也是吸引他的地方。
「不管是谁,都没办法知道小乃乃在想什么。」
「……你在说啥啊!」
时机巧妙到有如看穿心里想法的言语,让克洛斯不由得脸部抽搐起来。而且不知为何,少年莫名地感到有点害羞。
「虽然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过,其实我会读心术喔!」
「……你肯定在唬人吧!」
「哎,是这样没错。可是,如果有这种能力就好了。」
「不,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
谁受得了你有那种能力啊,光是现在的状态就已经够难应付了。
「真遗憾呢……」
以听起来一点也不觉得遗憾的口吻说完后——
「那么,进入主题吧。」
「你总算说出口了!真慢耶!不,应该说时机掌握的太差了吧!」
「说得好。」
绮罗拉脸上堆满无意义的笑脸,伸出大拇指说了句:「Good job!」
这家伙,该不会只是为了等待这种反应而把主题拖到现在吧?
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又无法找到任何否定要素的情况下,克洛斯停止了思考:
「开车时看前面,拜託你吧!」
「不要紧、不要紧,我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生过车祸也没有被开过违规罚单喔!」
「……那么,所谓的主题是?」
「我想问的是,与『Dead End ple』有关的所有事情。」
「……就算你这样讲,可是我并没有那么清楚啊!」
「至少比我清楚吧?」
唔,是这样讲没错。少年口齿不清地提出反驳。
之所以不大声说出来的原因,三分之一是羞耻心、三分之一是戒心,剩下的三分之一是连本人也不清楚的情感。
「为什么那么在意呢?这件事跟你没有关係吧?」
「也不算是没关係啦……哎,有一半以上是兴趣吧。」
「兴趣?你的品味还真差耶!」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正如绮罗拉所言,克洛斯也是因为好奇才涉入这起事件。他本人也了解,这种嗜好用再好听的言词来形容也称不上有格调。
「我这个人啊,大概是个胆小鬼吧!所以,才会无法原谅这种恐怖的事。」
「一般来说,会害怕的家伙应该不会想跟这种事扯上关係吧……该怎么讲呢,你说自己会害怕的事是鬼扯巴?」
最后一个字之所以无法正确发音,是因为旁边飞来的里拳——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形容再适合也不过的拳速——正中额头的关係。克洛斯的脑袋发出有如被钉子钉到的疼痛,眼底也冒出许多金星。(注:里拳为空手道或拳击中,所使用的攻击技巧。)
「我真的很胆小喔!」
「……是这样啊!」
纵使心中万分不服,少年在口头上还是屈服了。
「所以,我害怕很多事。就如同刚才所说的一样,我害怕交通事故,也害怕其他意外事故,更害怕有事件发生。杀人事件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吧!此外,我也害怕自杀、害怕让人自杀的社会、害怕自杀思想、害怕不否定那些事物的想法。所以,我也害怕小乃乃。」
「那家伙有那——么可怕吗?」
「很可怕呢!我可是怕的要死。因为太恐怖了,我甚至害怕的哭着呼喊妈妈的程度呢!」
「………」
「我当然是在开玩笑喔!」
「我知道,用不着解释。」
「说到我的母亲,可是会面不改色把因为这种理由,而哭着回来的女儿摔出去的强者喔!而且还不是用摔角或是柔道之类的技巧,像这样……总之,就是使用蛮力!」
「那个人很恐怖喔~」绮罗拉开朗地说道,旁边的克洛斯喃喃地说了句:「……原来是血统啊!」
「你在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啦!」
「是吗……」
绮罗拉同意的点点头。在看到她这种反应而鬆了一口气的瞬间——
「咕噗!」
有如闪光般的裹拳以时间差攻击,并再次刺中前额。而且,还有意无意地命中跟刚才一样的地方。
「你又没有听我说我什么!」
「我是没听到,不过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你是在讲我的坏话。」
「你是恶魔吗!」
因为过于疼痛而半带着哭音,少年在口中低声咒骂了一句:「畜生。」
「我真的很胆小呢,而你正好相反。
「什么啊,正好相反是啥意思啊!」
「想窥视恐怖事物的你,与讨厌恐怖的我。你看,不是两个极端吗?」
「我实在是搞不懂你在讲什么啦!如果真的那么讨厌恐怖的事物,那又为什么要主动去招惹呢?」
「你知道的。不是才刚刚说过理由吗?就算不开车走在路上也有可能被车子辗过去,纵使躲在家里大货车也有可能回撞进家里。不管在哪里或是在做什么,都必须面对这种可能性。既然如此,与其在无法预料的状况下遭遇这些事情,倒不如採取主动让事情必然发生再去面对,这样才有压倒性的优势吧?」
对克洛斯来说,这种想法难以理解。就逻辑上,他可以明白。然后,他却无法选择这种生存方式。
因为,这种方式实在是太无谋了。讨厌可怕的事物,所以主动进入那道旋涡之中。以自己能掌握的时机採取主动。为了迎击那些存在,为了尽一切可能确实地击溃它们。
可是,她的理论必须以能够获胜作为前提。一旦败北,就会像是冲进充满毒蛇的树丛似的自杀行为。她对风险一词的思考方式,根本只能说是一种疯狂。
啊啊,原来如此。克洛斯有了某种理解。
这名女性真的与自己处在两个极端。
「喔,到咯~」
伴随着无声的剎车,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当意识因为这道声音而移向挡风玻璃时,车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离开大马路进入了住宅区。
看来应该是抵达目的地了吧。是喔,原来她心里还有有一个目的地嘛!正当克洛斯稍微放下心将视线移向窗外时,惨叫声却不由自主从口中流泻而出:
「吓!为什么?」
「怎么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家在哪里啊!」
是的。这里正是自己最熟悉的家,不会有错。
当然,别说从未告知家中住址,绮罗拉应该连克洛斯的本名都不晓得才对。因为,他甚至没对志乃讲过关于自己的情报。然而,这种情况究竟是……
「呵,是为什么呢~?」
面对将脸撇向一旁、故意吹着口哨的绮罗拉,克洛斯认真的低声说道:
「对我来说,你这家伙最可怕。」
看样子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大麻烦之中。到现在才察觉这件事的克洛斯,左右张望寻找着「明天」。当然,四周唯一能看到的东西,只有鸿池绮罗拉因计谋得逞所露出的狡猾笑脸。
00/
我想成为正义使者。
我想陪在少女身边,一直一直守护着她。
这就是我唯一的心愿。
然而在某一天,我听说她被绑架了。从学校回来后,母亲告诉我这件事。我慌张地去她家,却看到在那里停着一辆不熟悉的白色厢型车,以及许多穿着像是刑警的人忙进忙出。
母亲只是慌张得不知所措,而父亲则是看着报纸一边说:「希望她早点被救出来。」我了解,这就是普通人会有的反应。双亲只是希望她能获救,却没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这是一种将所有的事情託付给不是自己而是「某人」的想法。
并非正义使者的自己无法拯救他人,他们打从最初就已经完全放弃了。
不过,我是——正义使者。
是她的英雄。
☆
谢谢你。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