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唉……」我叹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第几次叹气了呢?当然,我没有那种老实算叹气次数的古怪兴趣,不过我觉得至少也超过十次以上了吧!
越叹气会越倒霉——这种说法虽然只是迷信,但现在的我却觉得多少有点相信了。
昨晚,志乃睡在我家。吃完晚餐后,心里虽然认为成功率不大,但我仍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开口问了志乃,想不到她竟然轻易地点头答应了。而且她还主动表示会暂时住在这里,别说是预料之外,甚至可以说是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
在狙击志乃的那群家伙被抓到之前,我儘可能不想让她独处——想让她待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对我而言,这种事应该老实的表露出开心的情绪才对,但是……
在房间角落,蹲坐在熟悉的专用座位上——
「………………」
保持着这种感觉始终沉默不语的她,与轻鬆或是平稳这类形容词相比可说是两个极端。
结果,从回家到睡觉为止,然后在吃完早餐前,名为沉默的大魔王完全统治了整个家。
之所以会不停地叹息,全拜这个原因所赐。
真是的,想到这种情况还要暂时持续一段时间,我就感到胃部阵阵刺痛。离开老家展开独居生活的那一天起,自从趁我不在,擅自进入房间假借打扫名义行搜索之实的母亲消失后,就变成安息代名词的房间,如今却成为拷问室的同义词。如果跟昨天相同的状况维持一周,我就有得胃溃疡的自信。
因此,隔天傍晚,我阴郁地想着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怖时间,一边在路上走着。不,我的阴郁不只是因为志乃的关係。还有另一件事,关于真白的事也让我感到非常阴郁。
今日的搜索,在真白的提议下我们再次前往日本桥,但结果仍是白跑一趟。
连续三天没有成果,算三振吧!是打者的话就出局了。这下子只能把一切託付给代打者——与其这样说,其实我才是代打,而对方则是先发第四棒才对——了吧!
所以,结束只有四处奔波却仍旧是徒劳无功的一天后,我们朝着真白家前进。虽然移动的距离并没有多少,但肉体却因为徒劳感所带来的伤害而感到疲惫不堪。背上的哭泣爷爷又增殖一个了。
纵使以这种结局收场,但就我所看到的来判断,真白反倒是一副轻鬆快活的模样。就连现在,走在旁边的她表情也像是正要去远足的小学生一样开心。从她的脸上看不到生命有可能受到威胁,或是自己的哥哥有可能会杀人的不安。
哎,比起胡思乱想的负面思考要好多了吧!
「怎么了?」
「不,没什么。没事。」
她不可思议的将脸靠近望着这边,我彷彿要逃开那道视线般地游移着目光。哎,就算让目光四处游走,能看到的景象也只有普通住家,就算髮生天地异变也无法入选日本绝景一百处吧!老实说,四周全是无聊至极的风景。
如果硬要说出一个目光焦点的话,顶多就是在住宅区正中央那栋孤伶伶向上延伸的灰色水泥物体吧!是公寓吗?不,应该是商业大楼吧!从外表看就显露出不友善的水泥剥落的建筑物,只能认定就是破坏这片没太大观赏价值的风景的原凶。
此时,就在那里——我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话虽如此,我是莫名地觉得自己看过这个人,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那个中分髮型与杰尼斯系的五官我明明有印象。我无法立刻想起,身穿刚洗过的纯白衬衫与牛仔裤,一副外出打扮的他究竟叫什么名字。
简直就像是与小学时代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同班同学相逢的感觉。虽然依稀留有印象,却无法想起名字或详细的关係。啊啊,不过对方好像也记得我的事情,怎么办怎么办——就像是这样,虽然后半部不太相同,但脑中不安定的记忆与这种感觉极为类似。
所以,当真白叫出那个称呼时,我总算想起一切了。
「……哥哥!」
哥哥。她会这样叫的对象仅有一人。
对方似乎也发现这道声音,有如吓一跳似地停止了动作。
照片上看到的那一张脸朝这边转了过来。
「哥哥……」
「……是真白啊!」
两人的对话只有这样就结束了。真白什么都没说。虽然心里有话想对大垣讲,却怎样也说不出口。她害怕一说出口的瞬间,两人现在的这段距离就会崩溃吧!而大垣之所以无言,大概是因为少女没有说出口的话传达到他心中的关係。虽然传达到心中,他却无法给予回应,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现场呈现出双方都无法移动的紧张状态。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朝前方踏出一步插进两人之间:
「大垣,我是接受真白的请託,帮忙她寻找你的人。」
「………」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吧?」
「………」
「大垣——请你回来吧。你想做的事根本毫无意义。」
「没有……意义……?」
「没错。你应该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才对。然而,你却把那些事搁置一旁,你现在的所做所为只能算是单纯的脱序行为。」
打倒威胁重要女孩生命安全的恶人——这的确是经常出现在故事里的手段之一,或许这也是能确实解决问题的方法。虽然在法律上不被允许,但是我并非无法了解他做出这种选择时的心情。
可是,这仍然是个错误的选择。
因为,大垣帮助真白最好的方式,就是待在她的身边。
「……不对。这件事有意义。我是正义使者,有这么做的义务。」
「义务……?」
「也许你无法了解,可是这确确实实是我的义务。所谓的故事啊,在开始的那一瞬间就会朝着正确的结局加速进行。就像在出生的瞬间就被赋予死亡的宿命一样,故事的开头必然会抵达它的终点。而在故事里,人类所能做的事只有儘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所以,『这件事』有意义。到最后的最后为止,我都会是正义使者。
「那个……可是!」
我不太明了大垣所说的话。
他对正义使者的执着,果然不是我们所能够理解的概念。
「真白想要跟你在一起耶!把那么依赖你的她丢到一旁,为什么还能算是正义呢?」
「是啊……如果能像那样的话,到底会有多幸福啊!」
「大垣……?」
「可是,我已经无法回去了。」
说完之后,他不知为何流露出既悲伤又隐含着爽朗表情的笑容。
我不知道那个表情意味着什么。
可是,为什么呢?我会觉得那副姿态简直跟要去赴最终决战的英雄一样。
是因为想着这些多余的事的缘故吧!当大垣转身狂奔离去时,我无法立即反应过来:
「啊——等等,大垣!」
虽然出言制止,但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无意义的台词了吧!大垣奔跑的脚步别说变慢,甚至还不断地加速。
我一边在心里发出咋舌声,同时从后面追了过去。然后就这样转头对呆立在原地的真白开口说道:
「你在这边等!」
真白没有回应,我也没有时间等她回答。在我对她说话的时候,我与大垣之间的距离仍不断拉开,已经接近十五米了。这种距离下如果没有非常侥倖,根本不可能追到对方吧!我已经放弃一半了。
可是,我不能完全放弃。
虽然不知道行蹤成谜的大垣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场所,但是如果在这里追丢的话,要再找到他可说是极为困难。绝对不能平白浪费这个好机会。
「呼……呼……呼……」
我只是不常运动的普通人而已。跑了五十米就气喘如牛,跑到一百米时就感到步伐沉重。高中时代,虽然有跑过十公里马拉松的经验,但当时只是跟朋友一边聊天一边以步行般的悠閑速度跑步而已。自玩捉迷藏的小学时代以后,我从未像现在这样以全力追逐过某人。
我穿过被左右住家夹在中间的狭窄道路。纵使感谢这里既没有车子也没有行人,但每隔十几米就向左或向右转一个弯也太累人了吧!在无法以全速通过转角的情况下减慢速度,然后再次加速的不自然步调,对不常运动的人而言非常辛苦。
结果,追逐战大约持续五分钟左右,我完全追丢了大垣。
即使朝四周张望,也看不到类似的人影。
这一带于经过重新划分后的新兴住宅区不同,保留旧时模样的住宅区有着许多小路。既然对方利用这一点,我也只能徒呼无奈。
我伫立着原地,呼的一声叹了一口气。体内累积的热气跟着排出。
总之,先回真白那边在说吧!
我做了如此的判断,然后顺着原路走了回去。
☆
真白仍然待在完全相同的地方。她伫立在同一个场所,仰望着天空。
不,不对吧?
不是天空。她抬头仰望的是盖在正前方的大楼。
那是一栋随处可见的三层楼水泥建筑的商业大楼。现在的大楼看起来似乎没有半个承租户,没有框架的招牌虚无地挂在上头。紧邻道路这一侧的窗户全部紧闭着,没办法窥视里面的状况。
只不过,那些窗户中的其中一面,顶楼最右边的窗户有光线漏出。
「有人在里面吗?」我走近后,开口问道。
「我想大概没有。因为那栋商业大楼很久以前就已经倒闭了。」
「倒闭……?啊啊,是找不到承租户的意思吧。可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会有灯开着呢?」
是业者派的人在整理内部吗?不,既然真白说这里很久以前就已经倒闭了,那就不应该会拖到现在才做这种事。那么,是为了让新承租户入住所做的準备吗?可是,附近又看不到类似的车子。
而且,更重要的是……
「大垣是从这里面出来的吧?」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事实上他就站在大楼前方,因此这种可能性最高吧!
「他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我不晓得。可是,这里……我跟哥哥都很常来。」
「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我上的补习班就在这栋大楼的三楼——正好就是现在开着灯的地方。那是一间叫做YKS的补习班,在好久以前因为发生了一些丑闻而倒闭。哥哥认识那间补习班的讲师,所以他来接我时,经常会顺便找对方聊天。」
「原来如此。因此,大垣才会这么熟悉这里啊!」
如此一来,又突然浮现另一种可能了。
说不定,大垣就是藏身在这个场所。他失蹤后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就金钱层面来说,应该很难一直住在旅馆之类的住宿地点。可是,话虽如此,也没办法像流浪汉一样睡在公园吧!
既然如此,虽然从外面就能窥见这里,而且不像可以借宿的朋友家那样地舒服,但以能够遮风避雨的场所而言或许也没那么差。
「要不要去调查一下?」
「……是的,我认为这个主意不错。」
将点头表示同意的真白带在身后,我进入了大楼。
一步一步慎重地踏着让人产生某种随时可能崩塌错觉的楼梯,我们抵达了一楼。在途中,走出弯曲造型的楼梯之后,右侧出现的是没有窗户的走廊。
没有採光窗户的漆黑走廊最深处,可以看到不断明灭闪烁的光线从半开半合的门后透出。日光灯大概快烧坏了吧!不定时映照出世界形态然后又消失的反覆过程,不只是对眼睛,对头脑以及心情都会产生不良影响。现场的氛围感觉起来,就像随时会有一名手持利剪的矮小男子,或者是抱着火箭筒的殭尸冲出来。不管出现的是什么东西,对心脏都不是很好。
真白似乎也感应到类似的气氛。她紧紧贴在我的身后,战战兢兢亦步亦驱的踩着步伐。也多亏了这种前进的方式,让我在走路的时候感到极为不便。
不过——就结果而言,幸好我们是以这种方式前进。
如果是以平常的步调前进,一定会来不及发现「那个」吧!正因为过于缓慢的脚步以及全神贯注的警戒,我才能迅速察觉这件事。所以,我在门的前方数步之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的反应,幸运到几乎可以称之为奇蹟。
一股如同铁鏽般的异样臭味,从打开的门后方朝这边飘了过来。我知道那是什么臭味。虽然这不是一件可以拿出来向旁人炫耀的事,但老实讲这种臭味到目前为止我闻过好几次。
「……怎么了?」
我知道,恐怕还不了解状况的真白正满脸狐疑地仰望着忽然停下脚步的我。然而,此时的我却没有能够安抚她心中不安的余裕。我只是不断地后侮,为什么把她带来这个地方。
情况太糟糕了。这个——在这里面的东西,绝对不能让她看到。因为那是会令她破灭的存在,也是重现她过去痛苦的恐怖。
我慌张地将她推了回去:
「真白你留在这边——不,你还是快点去找人来……」
「可是,不过……」
「别说了,快去!」
我几乎是用猛撞的,将试图死缠烂打的她推了开来。因为这个举动,真白总算动了起来。一边听着背后渐渐远离的慌张脚步声,我向前踏出了一步。
这种时刻,在警方抵达现场之前,留在原地才是常理吧!
可是我却一步一步,彷彿确认地面是否存在似地缓缓侵入室内。
呼吸略微急促,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吧!简直就像电玩游戏主角在等级低的状态下,因某种错误而不小心闯入最后迷宫似的恐怖,是只要一有敌人出现就会立刻「GAME OVER」的情况。当然,我自己明明知道这里不会有敌人存在。
啊啊,怎么觉得最近老是碰到这种事呢?
在心中阴郁的发着牢骚,我推开了半开的门。然后,朝空气仅微微流动却满溢着厚臭味的内侧踏出了一步。
啪嚓啪嚓不断闪烁的光线仍然无法维持稳定的视野,但我还是立刻发现了眼前的异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管怎么说,室内除了那个物体之外可说是空无一物。即使再怎么不愿意,也会发现这件事。
人类的形状,从视网膜上方浮现。以服装与体格来判断,那肯定是一名男性。就常识而言,绝对难以称为乾净整洁的泛黑的合成地板上,有一具面部朝上仰躺着的尸体。
那名男子被自己的小刀刺穿喉咙,死在地上。浅黑色的喉咙里,有着一根以塑料包覆着的刀柄,直直插入的方式甚至让人觉得那是长在上面的某种物体。虽然我不清楚被刀子刺穿喉咙会不会立刻死亡,但这肯定是致命伤,而且想要抢救也晚了一步。
是因为痛苦抑或是试图想表达什么,张得开开的口腔中,可以窥见一个有如舌头的突起物。被满溢而出的鲜血沾湿成漆黑色的那个洞穴令人想起地狱,光只是看着它就有一种被吸进去的感觉。
即使无法从惨不忍睹的扭曲脸庞中得到确信,但我还是能够理解那名男子究竟是谁。
不会有错。
这名男子就是——饭村聪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