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的标题是「上下颠倒」。
画框内五十公分左右的画布上——究竟描绘着什么样的主题?
我把手放在下颚,以四十五度角歪着头思考着。从标题来思考,应该是描绘着某种物体上下颠倒的样子吧!但不知道是我没学过绘画抑或是没有艺术细胞,所以我完全看不懂那幅画想要表达什么。
能举办这种个人画展的人所描绘出的图画,一定具有某种意义深远的含义吧!只是不管我怎么看,都像是一幅失败的涂鸦作品。我想,只要丢几根蜡笔给幼稚园小孩,他们也可以画出几乎一模一样的作品吧!
这幅以红色颜料涂的乱七八糟的绘画,只让我产生一种感想:
「嗯~~还满漂亮的啦!」
「…………」
「除了漂亮之外,也没什么可讲的吧?」
我有如搬救兵似地,对站在隔壁的少女发出声音。
用无法看出焦点在哪儿的黑色眼眸凝视画布的少女,名字叫作支仓志乃。她是某所有名私立大学附设国小的五年级生。
不输给黑溜溜的眼瞳的乌黑长发披垂至腰际,黑色水手服下的娇小身躯无法想像是小学五年级生所拥有,身躯娇小到甚至只到我的胸口。
然而,洁白无瑕到感受不到生命力的透亮雪白肌肤,却与外表的黑色主调形成强烈对比,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旁人的眼光。
少女虽然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有如寂静与静谧的聚合体,但只要一站出来,立刻会散发出一股奇妙的强烈存在感。之所以会有这种现象,包括在电视或杂誌上也难得一见的美貌外表在内,那种呈现黑与白强烈对比的外表因素也是原因之一吧!
当然,我觉得除此之外的气质层面影响更加巨大就是了。
至于那样的志乃与身为大学生的我有什么关係嘛,简单的说,兄妹这个名词是最接近的形容方式吧!
不过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在法律上也没有任何关係。
说起来,因为我们彼此的家住得很近,而且志乃的双亲又忙于工作,所以她出生后就一直在我家接受照顾。家里突然多出一个「妹妹」,让幼小的我有种既喜悦又困惑的複杂情感。然而话虽如此,日子一久她也变成彷佛空气般的存在了。志乃最初带给我的新鲜感逐渐稀薄,虽然疼爱她,但我还是渐渐变得重视跟朋友玩在一起的快乐光阴。
所以,在我那时的回忆中,几乎没有志乃登场的机会。她只是身边一个像是妹妹般存在的女孩子罢了。老实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不久到了中学时,我突然因为父亲调职的关係而搬到九州——我想,我与她这种程度的关係,大概就这样结束了吧!
可是,或许是冥冥之中有某种缘分吧!四年后,因为升大学而再度回到出生地大阪的我,在这里与长大了一些的志乃偶然重逢了。从那之后,我就代替比四年前还忙的伯父伯母们,像以前那样照顾着她。
照顾她的时间平常是放学后至夜晚的数小时,假日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就会从早到晚都看顾着她。而且,因为她父母亲工作上的关係,她有时还会在我家过夜,所以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
截至这里为止,就算没有血缘也没有法律上的关係,但以兄妹这种方式形容我们之间的关係应该不成问题才对。
遗憾的是惹人怜爱的志乃,却没有半点意思想回答我的问题。
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我真的很希望她能来一段难以理解的长篇大论压倒我,然后再加上她个人丰富的解说呢!
最初让我觉得跟核子避虽昕一样厚实寸铁假面,最近顶多跟一扇门差下多薄而已。我已经很能看出她的想法了。
因此,就「小乃乃召唤使」的角度来看,她现在的反应应该是……看样子,她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思考力能洞悉万物的志乃,居然会受到这幅画作的迷惑!
所谓的艺术是一门多么深奥的学问啊!想着半吊子见解的我,对绘画的了解充其量只有毕卡索的抽象画作而已。
该怎么说呢,身为确实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除了毕卡索之外,我的确在教科书上看过许多其他的绘画,但可惜的是我记得的并不多。说到画家嘛,我只想的出毕卡索、梵谷,还有达文西诸如此类的名字,而且连这些有名画家的作品我也记不起半件。我虽然知道「向日葵」与「最后的晚餐」,但反过来讲,也可以说我除了这些画作之外根本对绘画一无所知。
说到对艺术一窍不通的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欣赏绘画呢——哎,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啦!
因为某种原因腹部中弹住院的我,在优秀医师以及众护士们的细心照顾下,很幸运的三个星期就出院了。结束无聊的住院生活后,我凯旋而归回到了自己心爱的六张榻榻米大小的破烂公寓。因为鸿池绮罗拉学姊之前曾经答应过要请客,因此她隔天特地前来接我一起去附近的商店街,找了一家店吃了我梦寐以求的烤肉。
我虽然已经出院,但暂时还是需要定期去医院做检查才行。说真的,我应该先休息几天观察一下身体状况才对,不过对于饱受连塞牙缝都嫌不够的医院餐点折磨的健康男大学生而言,我连一天也无法忍耐。
那家店位在不到一百公尺的商店街角落,而且里面没有隔问也没有任何的装潢,只有摆了八张六人用的桌子。用这种说法虽然失礼,但那家店看起来真的很寒酸。
即使如此,对于平常根本无法去烧烤店的穷大学生来说,里面的美食还是让人垂涎三尺。
「今天我请客,吃到撑死为止吧!」
「谢谢学姊请客!!」
我全心全意地表现出心中的欢喜之意。对于这种反应没有感到无奈而是发出豪爽笑声的鸿池学姊,是跟我念同一所大学的四年级生。我这个没加入任何社团,也没参加专题研讨会的一年级生,为何会跟四年级生的她认识呢?原因是我们以前在同一个地方打过工,而且又一起解决了发生在那里的事件——其实足很无聊的事件。从那之后,我们就像这样变成好朋友了。
宛如恶作剧小鬼头般的娃娃脸,实在无法想像年纪比我还大。眼镜底下,那对散发出灿烂光辉的眼瞳,彷彿像是看见食物的野猫般,彷彿是以好奇心为始的积极情感结晶。体型虽小,却洋溢着活力的身躯看不出半点软弱气息。斜斜坐着的她似乎有驼背的坏习惯,这让原本已经很迷你的身躯越发娇小了。
如同前面所述一般,她是这回负责出钱请客的人。
「不用客气,尽量点吧。」
「当然罗!我已经过了快三个礼拜的断食生活,这回可要好好地狂吃一顿!」
「知道了、知道了。喂,不要输给这小子,你们也尽情地吃吧。」
说完之后,学姊将视线栘向正面及旁边。
学姊将视线移向身边,也就是坐在我面前的少女后,对方有如期待已久似地报以意义深远的笑容。女孩将那头不是原本之物,却是天生而来的银髮编成麻花辫,脸上戴着一副略显土气的眼镜。身穿着我国中母校制服的她叫作凉风真白,是国中一年级生。
关于与她认识的经过嘛……不是只有一点,而是大大的複杂。那是一个渴望成为「正义使者」的青年,与一名让他达成心愿的女主角所共同谱出的物语。因为故事冗长,所以在这里就略过不提了……但不晓得应该说是被我吸引或是对我感兴趣,总之当一切的事件结束后,她还是会特地前来探病,也会像这样赶来参加我的出院庆祝会。
表情中同时拥有符合年龄的稚气与成熟妖艳气息的真白,与我或是学姊不同,是志乃那一类的人。能够沉着地掌握我这种平庸之徒既没见过也无法理解的事物,却又不会出现任何动摇的她——是一名已经圆满自我的人。
不过,基本上她是一个既温柔又爱管閑事的女孩啦!
「我好久没有来烧烤店了。不,正确地说,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来这种店!我虽然有听说过;这种店,却没想到这里真的是自助式的呢!」
真白流露出不带任何含意的微笑,我想她大概把烧烤店跟牛排馆搞混了吧!不过,就同样都提供烤肉这一点来说,它们的确一样就是了。
她的双亲都是遗传学相关的学者,也是曾上过电视一阵子的有名人士。这样的家庭当然很有钱,就某种意义而言没去过烧烤店也无可厚非。
从真白穿着纯白制服前来的举动,也能充分看出她对烧烤店有所误解。她完全没有想到酱汁会乱甩乱喷的危险性嘛!虽然有餐巾纸可以使用,所以应该不要紧才对……但至少也要有所觉悟会沾上烤肉味。
然后最后,是坐在我隔壁的志乃。
她轻巧地跪坐在座垫上面。
就算与无礼的学姊不同,志乃规规矩炬地挺直背脊,但她看起来还是很娇小。这副姿态,简直就像是室内摆设品一样。
她把长及腰际的秀髮扎在后脑勺,果然是那头长发在吃烤肉时会凝手碍脚的缘故吧!顺带一提,她本来也打算跟真白一样穿制服前来。有烤肉味的志乃——虽然,我很好奇以前曾经蒙受照顾的帅气班导跟班上的同学们,对于这种前所未闻的奇异存在会有什么反应,但我仍是姑且维持了自重的态度。
因此,现在的她只有随便穿一穿而已。
「小乃乃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店吗?」
「……是的。」
志乃点点头简短地回答道。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志乃的双亲也很有钱。不管怎么讲,她明明还是小学生,却会随身携带金卡。她跟真白一样,是牛排馆派的吧!
「事实上,连我都好久没有来这种店了。虽然有时候我会弄些烤肉当作晚餐,但却也好久没有特地来烧烤店了呢!」
我记得,那是高中最后一次文化祭结束的那一天。我最后一次的经验,应该是跟十来个感情不错的同学去花费需一千九百八十圆的——女生是一千六百圆——吃到饱的烧烤店吧!那家店不能单点肉品,只能点组合盘,所以不管怎样都会剩下牛肝。我还有猜拳输掉的人就要吃下那些牛肝的印象。
「烤过的牛肝口感乾乾的,的确不是很好吃呢!」
「对吧、对吧?而且,连味道也怪怪的耶!」
「是吗?我倒是觉得很好吃呢!就像是韮菜炒牛肝之类的菜。」
学姊别说是牛肝了,这世界上的所有生物体——从毛毛虫到昆虫诸如此类的生物——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吧!我想,学姊是在无人岛也能够生存好几十年的类型吧!
「你把心里的话写在脸上了哦!」
「这就是我很有活力的意思啦!」
我一边苦笑,一边试着矇混过关。
「不过,就算不能用烤的,牛肝也可以直接生吃吧?」
「牛肝可以生吃吗?」
我怎么觉得好像会吃坏肚子……
「听说可以生吃哦!因为健康长大的牛只,身上本来就没有不好的寄生虫。」
生的东西当然会腐败,腐败的话就会长出害菌。不过,只要管理得当就不会出问题了吧!当然,在超市买的生鲜食品是无法生食的,请绝对不要尝试。
「小乃乃果然还是要吃带骨的肋排吧?」
「…………」
想像志乃豪迈地大口啃着骨头周围的肉,我不禁无言。
好像在脑海中描绘着如此同样景象的真白,以及甚至是说出这种话的学姊都在脸上浮现出苦涩的表情。
只有当事人志乃毫不在乎似地没显现出半点表情,以视线扫过桌面的木纹。
***
就结论而言,志乃最后并没有点带骨肋排,而且生牛肝也非常美味。虽然我觉得麻油味道太重了,但这无疑减少了烧烤时所产生的令人讨厌的铁味,让肉更好入口了。而且吃起来像布丁一样滑顺柔软的口感也不赖。
其他还有里肌肉与牛肚肉等的肉类,总之我们吃肉吃到连肚皮都要撑破了。之后留下学姊在柜檯结帐,我们一行人走出了店外。
「志乃,东西还真好吃呢!」
「……味道不坏。」
哦?我有一点小惊讶。
既然家里有钱,习惯吃好料的志乃也这样讲,所以我的评价不见得有错罗!因为这家店孤伶伶的伫立在商店街的角落,所以刚开始我还有点担心会踩到地雷,结果这家店的品质还真是不容小觑呢!
不过,志乃这孩子基本上对料理的口味并不挑剔——如果挑剔的话,根本就不会吃我乱煮出来的饭吧——而且实际上就我所看到的菜单来判断,也绝对不可以小看这家烧烤店的价位。
我根本不想知道,学姊付的四人份饭钱到底是多少。
我先离开店家的理由与其说是单纯的礼仪,倒不如说就是因为这样。
「你真的吃了很多呢!」
平常的食量,明明比外表看起来吃得更少。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大胃王,但她的食量却又比我少了一半。
「你的肚子没问题吧?」
「……没问题。」
「难道,我平常煮的饭不够?」
「这种事情不用在意。」
志乃以毫不在乎的口吻回答,我想她大概真的觉得无所谓吧!不过仔细想想,就算娇小如志乃,现在也是发育期呢!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了这个事实。
虽然我平常没有帮她量身高体重,而且因为每天见面也看不出什么明显变化,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在一年之间快速地发育也不足为奇。
以后除了味道与营养之外,也将份量列入考量吧。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时,学姊从打开的自动门中走出。
「谢谢招待。」我点头道谢后,学姊递出了两张纸片。
「这是……?」
「好像是某人的个人画展入场卷吧。」
看样子大概是结帐时送的票。
「明明来了四个人,却只有两张?」
「只有大人才有吧?可是我对绘画没兴趣,所以就给你罗!」
「我也没兴趣啊!」
「我没兴趣,你也没兴趣。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收下这两张票吧?」
「……Sir,YesSir!』
虽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非常过分的言论,但不去细想是大人——应该说是日本人的美德吧!更何况我还处于被请客的立场,所以我老实的行了举手礼:
「对了……真白,要不要这两张票?」
「长幼有序吧?」连真白也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开口说道:「很遗憾,我是那种敢说N0的日本人。」
「你对绘画没兴趣吗?」
「不能说完全没有,但也没有特别戚兴趣。欣赏名画能够丰富精神生活这种事,只不过是幻想罢了。只有画商的荷包才会变丰富。」
你啊……还是一样严厉呢!
而且她的言论听起来都很有道理,这让我觉得很困扰。
「唉……没办法罗!那我就收下了。」
我死心的把入场卷塞进口袋里。
先不论长幼有序,悲哀的是就实力而言,我也有自觉必然会出现这种结果。
***
思,由于种种原因。
既然机会难得,所以我忽然心血来潮有了来看一下画展的念头。
值得庆幸的是,会场就在从家里出发步行一个车站距离远的市民会馆。虽然隔了一站,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距离,就算徒步也花不到十分钟。我可是穷到付不出电车钱呢!
那是一栋造型绝不友善的四角形钢筋混凝土建筑物。一共有三层楼的它,二楼与三楼是设备还算齐全的剧场。我上过的中小学——公立也是原因之一——每年都会在这里举办像是看话剧或是大合唱之类的活动。连我自己也曾经站上那个大舞台。呃……虽然是站在最边边啦!
一楼是多功能使用空间。每次通过时,里面都会有不同的活动。从铁路公司的失物大拍卖到各种企业的展示会——就连某处艺术家的个人画展都有。
将巨大的空间隔成一半所举行的活动是「九瑠夜明日画展」。这场画展的赞助商是某中坚金融信贷业者。从这一点来考量,肯定不是什么大企画,不过在关西圈内进行十三场各为期两天的巡迴展览,说不定画家在艺术界也算是名人呢!
不过,当然我完全没有听说过「九瑠夜明日」这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