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我好想见悟郎。

他总是在我身旁。

我同样不能离开他身边。

可是，我不能看他的脸。

因为这一定会让我的决心动摇。

过去我究竟犯了多少次相同的错误呢？

其实答案早就出来了。

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明白了。

我不能就这样和悟郎待在一起。

只要有我存在于他身边，他便会一而再再而三遭逢悲伤的事。

这并非只是短暂的现象。

恐怕往后的岁月……只要和我待在一起，悟郎就得持续受苦受难。

明明清楚这点，又怎能说得出想和他在一起？

根本说不出口。

所以我真正做的事，早在许久之前就已决定。

需要的只有当着他的面说出口的勇气。

我终于下定这个决心，是在悟郎放寒假后的那个年关。

这天他待在房内写功课，而我就站在他身后。

我直直盯着悟郎专心面对书桌的背影好一会儿。

这道背影带给我简直像是多年不见的怀念感。

我无声无息在他后方坐下，望着他宽广的背部。

结果本该集中在眼前功课上的悟郎冷不防抬起头来转向我。

四目相交的瞬间，露出爽朗笑容。

「嗨。」

他出声这么喊我。

从他口中发出的呼声是那么的舒服，让我心头一酸，只好低头盯着地面。

面对近在眼前的悟郎，我感受到定下的决心动摇的瞬间。

即使深知不能那么做，心中仍存在着想和最爱之人一起留在世界上的矛盾。

在挥除这个念头后，我才终于挤出声音来。

『那个，悟郎，我有件非得和你说的事。』

听了我总算说出口的话。

「什么事？」

他以冷静的态度回答我。

彷彿他早已知道我会这样子现身。

因此，我才有办法勉强接着说下去：

『……我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能像这样出现在悟郎面前喔。』

我存在于此的理由。

以「只有悟郎看得见的存在」站在这里的原因。

『因为啊，世界上有那么多和我一样的人喔。悲伤的离别真的多不胜数，应该有许多想跟自己最心爱之人再见一面的人才对啊。』

理所当然的事。

并非只有我格外特别的证明。

『可是……我没有听说有真正能如愿以偿的人。』

「……是啊。」

『你觉得是为什么？』

假如神真的存在，为什么祂会只帮忙悟郎和我呢？

为什么只帮悟郎和我创造出特别的时间呢？

我已经明白了。

『我想啊……根本没有什么理由或因果关係喔。』

「……欸？」

『如果是和思念的强弱或命运有关……应该有太多比我更适合的人，所以我觉得理由肯定不是那样。我或悟郎都不是特别被选中的人喔。』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有什么理由……」

『我知道喔。』

「为什么!?」

变得激动的悟郎似乎想要听到答案，身体猛然往我这边凑近。

我冷静地反问他：

『那么，悟郎你知道我死掉的理由或因果关係吗？』

悟郎沉默不语。

对不起悟郎，我不是想伤害你。

可是悟郎你应该也清楚，我会死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假如真有所谓的因果报应，应该存在某种让我死的理由不是吗？然而我既没有遭人怨恨，平时也没有为非作歹，不过就是运气差碰上意外而已。

假如这样还有理由，不管是神明还是谁都好，拜託快来跟我解释吧。

但是我想无论听到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会接受就是了。

相信从古至今，所谓的意外之死都像这样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无情才对。

只是活着的人去对这无情添加上理由。

既然如此，我目前的状态充其量是存在于众多无情之死中的一条延长线上吧。

『所以说……我之所以能出现在悟郎面前肯定只是偶然，大概只是世界的法则中出现某些错误的产物。我不晓得到底有没有神明存在……但我想不过是发生了异于平常的事罢了。』

没错，找遍世界上都找不着的事。

就跟我的死没有理由一样，这个奇蹟一定也没有理由。

或许是个只要一个人冷静下来想想，就能马上明白的道理。

『可是一旦待在悟郎面前，我就逐渐变得不去想这件事。和你待在一起是那么快乐，那么高兴，有时甚至让我忘了自己早已死去的事实。』

过去这段期间，我十分幸福。

当能和悟郎待在一起的理所当然变得不再理所当然，我才深刻体悟到有多么珍贵。就算变成这副模样……不，正因为变成这副模样，才感到和悟郎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比什么都来得幸福。

才会幸福到……让我快忘记自己已经死了。

不过当我猛然回过神来，才发觉——

『我已经死了，而悟郎你还活着。你应该明白吧？』

照理说来，两人本来就不该待在一起。

『然后只要我待在悟郎身边，就会持续让你受苦。』

对此我已痛切体会到，所以才下定决心。

选择与他离别。

可是，悟郎却平静地说：

「没有这回事。」

不，不对，你错了！因为——

『当然有好不好！悟郎你不就遭受那样的对待吗！整间学校……所有学生都对你……』

「那种东西根本不痛不痒！」

『最好是不痛不痒啦！』

我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此时真正想哭的不是我。

是悟郎才对啊。

『……往后悟郎你可是会一直、一直碰上难过的事喔！这叫我……叫我怎么看得下去嘛！』

「我当然……当然也不想看小春你那么难过的样子啊！」

『既然这样……那你——』

我紧紧咬住嘴唇。

『——已经找出答案了，不是吗……？』

若我们彼此都为对方的幸福着想，该选择的答案只有一个。

明明早就明白，却一直选择视而不见。

仰赖着眼前的悟郎带来的温柔。

「……！」

悟郎难受地咬紧牙关，低头盯着地面。

我想悟郎已经明白了。

我和悟郎能走的路就只剩下那么一条。

这时，痛苦烦恼的悟郎深深吸了口气——再全部吐了出来。

「小春……捨弃一切吧。」

『……欸？』

我一时之间听不懂他说的话，表情显得错愕。

不过悟郎拉高分贝，紧紧握拳道：

「事情变成这样的原因是什么？还不就是周遭那群家伙的错，一切都要怪那群家伙让我和小春受苦！所以啦，我不再去那什么学校，我们一起去没有任何人的地方，两个人一起生活吧！果然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假如你说去到哪都一样，乾脆找个没有人会去的深山躲起来，就不必再过那种会被人从背后指指点点的生活啊……」

悟郎，我真的很高兴喔。

能听到你为了我说这些，我真的很幸福喔。

胸口既充实又温暖，好想马上照着你的意见做。

可是——可是啊。

『这种事悟郎你办得到吗？』

我这一问，悟郎像拼了命般激动回应：

「当然可以啊！我知道会很辛苦，不过我会努力学！把所有野外求生所需的技术通通……」

『不是……不是那些，我指的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我太清楚关于你的事了。

只有现在我能自豪地说，在悟郎你的人生中，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所以我再度问了一次：

『捨弃那些重视你的朋友这种事，悟郎你办得到吗？』

为了悟郎努力的明菜。

愿意相信悟郎的千夏同学。

打从入学起就知道悟郎的事，并持续关心他的真冬学姐。

为了悟郎而动怒的比嘉同学。

悟郎能够当成没有那群重要的朋友，逃离这个地方吗？

他久久闭口不语。

大概心中正在百感交集吧。

互相矛盾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