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戰開始

不清楚光源的微弱光芒在空间中形成一个朦胧的轮廓。那是个圆筒型的空间，天花板很高，若不确实将下巴抬到最高是无法确认的。但微弱的光芒仍不漏任何一个角落，垄罩着整个室内。

聚精会神观察的话，马上就会发现是内部的墙壁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无数的渺小光点正聚集在一起。其闪烁着蓝白色光芒的模样，让人不禁联想到某种会发光的微生物。

镶着光点的内壁乍看之下凹凸不平、毫无规则性，就像是将圆筒状的黏土块的中心挖掉，再从内侧用手指头粗製捏成的房间。

不过，波浪般起伏不平的内壁表层，有着让人联想到爬虫类鳞片的光泽及花纹，若能综观全体的话，或许可以从中看出数种图像。

无秩序中的——秩序。

图像是沙漠被风吹拂留下的线条，或是树叶的叶脉等由自然造出的各种纹路，虽然乍看之下杂乱无章，但实际上皆遵循着一定的法则。以那个法则所描绘出来的图案被称为「碎形」（注：fractal，具有自我相似特性的现象、图像或者物理过程：图形具有叠代性，会在愈来愈细微的尺度上不断自我重複。自然界之中可以常见到具有碎形结构的现象发生），而那个房间的内壁也是呈现出这样的图型。

更进一步来看，在地板及墙壁上纵横着像是血管般的数条线，其中某些部分的确像是之中有液体流动般，重複着缓慢的脉动。

圆型地板的中央部分，像黏土捏出来般从地上突起——还是该称之为钟乳石呢？这个变形的圆锥状突起，底部的最大直径约两公尺，高度大概是其一点五倍，表面充斥着无数的「血管」，就像是常春藤缠绕在岩石上一般：再加上集体延伸到房间各地的几十条、甚至几百条的电缆于一身的姿态，恰似拥有无数枝材的神木。

——有风吹过。

粗度跟长度都各异的电缆群，看似受到风的吹拂开始晃动，但实际上的情形刚好相反，是由于电缆的晃动，让人错觉到这个密闭空间中不可能出现的「风」。电缆彷彿有生命般，自己产生了震动。

「——怎么了？」

从接近黑暗的微亮局部浮现声音。是低沉的男子声音，年龄等细节则无从得知。虽然无法从声音中推测出年纪，但其表现出的冷静绝非虚张声势，且毫无轻浮的感觉。

沙沙……

电缆再度摇动起来。像是要去确认不存在的「风」一般，间隔了一小段时间后——

「没什么事。」

跟最初的声音不同，很明显是女性的声音，虽然声音不一样，倒是同样冷静。

「你在意吗？」

被女性的声音反问，最初的声音回答：

「不在意。」

女子笑了，发出像是出自喉咙深处的声音：

「你就说实话如何？」

「我认为我已经够诚实了。」

接着语气稍微转变——

「你期待我说出别的答案吗？」

「现在的答案就可以了。」

女子像是叹息般细语，接着——沉默。是因为难以臆测女子的话中真意吗？还是他已经全部心领神会了？男子也没有再多说什么，黑暗中陷入一片静默。

黑暗中，日子又悄悄前进了一天。在这个贵重的时间带，除了夜行性生物之外，万物全都陷入以沉睡为名的舒适感中。

设立在沙漠一角的那个场所，被与休息相对的慌张所包围。照明灯照亮设施内外，全自动除沙装置正完好运作中，从金属质地的平原表面排除异物。

但是慌张的只有气氛，现场毫无包含人声在内的噪音，毕竟这边本来就是人类极少会造访之地。

——这里是完全无人化管理的边境查察军空军基地。

在兼为管制塔的雷达塔内，火乃香正在某个房间中专心进行装备的最终确认。

叩叩。

敲门声响起。与少女应答的同时，门从外面被打开。

「你觉得如何？」

在这个毫不考虑各种性能——包括居住性能的单调室内，那个声音就像是走错地方一般沉稳。

「伊库斯…」

火乃香对着探头进来的金髮青年害羞地笑了笑。

「——还真是正式呢。」

青年这句话是针对少女的穿着。

「我还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

火乃香转转脖子，调整衣领的同时耸了耸肩。从她的喉咙到手腕，一直到穿着爱用长靴的脚底都被黑色的布所包覆。那是在使用PSP——被称为强化连动甲胄的机械铠甲时，为了使驾驶员和内部的摩擦程度降到最低而穿着的内衬紧身衣。

紧身衣轻薄、坚韧而且好活动。唯一的缺点是因为质料太薄并紧贴着肌肤，而使得身体曲线一览无遗。虽然并不是被看到裸体，但火乃香的双颊仍旧有些泛红，她似乎还是无法用泰然自若的态度面对。

「这是这阵子新做的，据说比起之前的性能提升了数个百分比唷！」

「穿起来感觉如何？」

「很『凉爽』。」

「看来比之前的透气了呢。」

「与其这么说……」

火乃香扭转脖子，调整了腋下到腰的部分。在只有无人机械常驻的空军基地里，并没有像连身镜这样的东西。

「——嗯，算了。」

火乃香露出些许不满的表情，拿起放在身旁的深色防弹背心。这背心是由强化纤维及金箔等多层构造製成，可以抵挡住步枪子弹程度的东西，是防护衣的一种。

她腰间系着平常使用的宽版腰带，腰挂式枪套里插着中型的自动手枪：掏出手枪，再度检查已经确认过好几次的弹匣后，火乃香将手枪插回去，接着提起迷彩色的背包，快速检查里面的东西。

「装了什么？」

「嗯……很多，闪光弹、烟雾手榴弹之类的小东西。」

无论怎么看，这都像是战斗準备。伊库斯会以「正式」来形容，是因为这对火乃香来说是很难得的重装打扮。

话说回来，他们在这里做什么呢？当然，一般百姓受到严格限制，无法轻易出入与查察军相关的设施。虽然在临近居住区的驻留基地也并非完全没有僱用当地人为职员，但也是屈指可数。

更何况这里是空军基地。基于「技术禁止令」，几乎没有人类可以自由使用飞行机械。特别是搭载了实战配备的军用飞行机械，拥有相当高度的技术——包含遮蔽装置在内。无论是居于多么重要职位的人，这里原本就几乎不会有任何「人类」造访。

当然，火乃香在设施里的移动是受到限制的——绝对不允许进入情报中枢区。即使如此，年仅十七岁的少女身处这里，仍旧是个异常情况。

「——吶…」

火乃香绑上配合装备颜色的头带后，转过身来。

「怎么了？」

「你还是……要跟来啊？」

「是的，我要跟你一起去。」

「可是……」

青年以温柔的笑容看着欲言又止的少女：

「我不会做任何妨碍的事，会乖乖待在控制室里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火乃香一时语塞。对于那名青年，她没有任何好担心的事情，这一点她十分明了。因为他—向以他自己的标準在行动，且比谁都清楚自己该做的事。

「但是…但是…这次的工作——」

火乃香想起数天前——接下这份工作的那天所发生的事。

在自警团，消防队，以及在控制下的驻留查察军自动步兵们手忙脚乱地四处来去当中，火乃香将白虎及菲拉·梅丽奇推上沙漠战车，缓缓地离开现场。反正也不需要立刻听取口供，再者，让火乃香更加在意的事情太多了。

「啊……」

从气闸进入车舱，菲拉·梅丽奇好奇地环视周围，然后，她注意到从控制室里走出的青年，表情僵硬，嘴里念念有词：

「你…你是……」

「我吗？」

伊库斯不顾她的不安，微笑的同时伸出右手：

「请叫我伊库斯。」

握手的时候，菲拉·梅丽奇恢複平静，并行礼道：

「我叫做菲拉·梅丽奇，从凈眼机那里听过很多有关于你的事。」

在一旁听着的白虎微微眯起眼睛。她从以前就对那名青年的来历充满疑惑，现在又多添了一点不解之谜。

「果然——」

火乃香感叹：

「人一多就变得很挤了。」

沙漠战车的车舱基本上只是火乃香的卧室。因为战车本身就是她的家，所以即使有基本的居住性能，但容积却无法扩增。

「那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为什么还住着一个不必要的人呢？」

白虎佯装自言自语，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讽刺。当然，她其实只是想对在场的其中某个人说而已。

「我知道你，菲拉·梅丽奇。即使如此，能见到你而不是凈眼机，难道——」

伊库斯感到疑惑。对于这名青年是否该存在，名为凈眼机的男子与菲拉·梅丽奇抱持相反的意见。而她是否定势力的代表。

「很遗憾，今天我并不是来找你的。」

菲拉·梅丽奇不顾青年的苦笑，将视线移到火乃香身上：

「真的是麻烦你了。那么，我们就继续刚才的话题——」

「跳过。」

火乃香将爱刀的刀鞘固定在专用架的同时，背对着拒绝。

「可以请你稍微听我说明吗？」

「就别的意义上而言，我是有很多事情想听你怎么说…不过呢——」

看着伫立眼前的少女转过身来，菲拉·梅丽奇感到一阵不安，明显比起刚才跟伊库斯面对面时感觉到的更强烈。突然，她感觉到自己——「自己这群人」似乎在认知上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我的确是『万事通』，但希望你不要误解。」

火乃香的语气截然一变，已不复有尊敬的口吻。

「误解吗？」

「没错，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就像刚才的骚动，老实说根本不干我的事，但我也不是想说什么讨厌争执这类的漂亮话喔！」

白虎点头表示认同。

「不需要任何人的命令，必要的时候，我就会迎战。但是——」

「你不想帮忙杀人。」

「正是如此。」

火乃香疾言厉色地点头回应：

「而且，我也不喜欢你的做事方式。你应该早就知道有可能会发生那种事了吧？不然的话，我不认为你可以察觉操控它们的人就在现场。」

仅仅一瞬问，火乃香解读了「THE THIRD」的意念。虽然并非所有感觉都能理解，但关于正好在场的另外一个人——将火乃香投出的匕首丢回，穿着外套的那名人物，考虑到搜索她的存在所需要花费的能量，菲拉·梅丽奇应该无法做到这么多了才对。

「总之，你是在知情之下来的。我是这么认为的，有错吗？」

简而言之，菲拉·梅丽奇就是在事先考虑过可能会让安波隆商城的人们陷入危险的情况下，刻意冒风险而来——这就是火乃香的意思。

火乃香语气既不激动也没有责备之意，但跟白虎的漠不关心不同，沉稳却又坚定。这就是火乃香之所以为火乃香的原因。

或许当与她所挥出的居合斩正面交锋时，是最能感觉到这点的时候。但那仅仅只是火乃香这名少女的一部分而已。只不过是她的心——想法聚集成刀刃这样的形体罢了。

居合斩的胜负，是当刀还未出鞘时就已经决定好。换言之，当火乃香决定要斩的瞬间，可以说对方已经被斩了。此时的菲拉·梅丽奇已经感受到，那条将自己一刀两段的无形斩线。

「不好意思，让你特地跑这一趟……不过，事情就是这样罗，真的很抱歉。」

像是要融化冻结的空气一般，火乃香咧嘴微笑：

「嗯…也帮我跟凈眼机问个好吧！」

「这件事……我做不到。」

菲拉·梅丽奇犹豫了许久才说出这句话。

「嗯？为什么？」

火乃香感到疑惑。听到她的语气，菲拉·梅丽奇又抱起些微的希望：

「凈眼机现在不在亥贝留斯市里。说实话，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来的。火乃香小姐，我想要麻烦你的事情是——」

会不会在话说出之前就再度被少女打断呢？菲拉·梅丽奇停顿了一下，接着一鼓作气把话说完：

「希望你能从他现在所陷入的状况中，将他救出。」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

菲拉·梅丽奇挑选着最合适的话语。或许该说她想不到最适切的回答，最后决定坦率一点，因为她认为那样做是最好的：

「你刚才所目击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