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我最先感觉到的是笼罩在四周的无尽黑暗。但这也是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明。既然能认识到黑暗,并且能确认自己身处黑暗之中,无论意识多么地淡薄,这也是存在的证明。表明自己身居此处……同时也是「存续」的证明。既然已经知晓世上还有灵体这种意识体,这就不能作为「生存」的证明,可是能感知周围的环境,毫无疑问就是存续的证明。……存在。我仍然——存在于此处。……我、式见萤现在确确实实地、存在于此——
【——唔】
就在我想到这里的瞬间、我的意识觉醒了。最先恢複机能的是通过喉咙发出的「声音」。接着——听觉也渐渐恢複。
【式见先生?式见先生、你醒了吗?】
【……唔】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的意识被拉回现实世界。首先是肩部的疼痛——喉咙的疼痛——然后还能感觉到自己被某种柔软温暖的东西包裹着……不、应该是躺在上面。我就像拼图一般依次感知到这些。接着我睁开眼睑……在有意识和无意识的夹缝中让视觉复甦。
【式见先生。听得到吗?式见先生】
【……啊】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虽然时常被比作天使……但却是存在于现实中的人。白衣天使。也就是护士的身姿。而且还是我的熟人。丝毫没有幻想性的残片。
【春……泽小姐?】
在床前注视着我的正是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一直照顾我的三十多岁的护士……虽然本人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看上去还只有二十多。
她看到我醒来后,露出微笑。
【早上好。起床的感觉如何?】
……这简直就像宾馆服务员一样的问候方式。
【糟透了】
所以我也简短而又直截了当地这样回答她。
【……刚清醒就作出这种一点也不可爱的回答。看来你的脑子还是正常的呢——啊、不对、也许应该说先天就是异常的吧】
【挖苦刚刚醒来的患者,不仅作为护士、就算作为普通人也是不该有的行为吧】
……我刚清醒就和眼前这位护士以视线相互撞出火花来……我们就这样僵持不下地对视了一段时间后、春泽小姐叹了一口气,率先移开了视线。……突如其来的胜利。这是一种好兆头吗?
【唉……。亏我还一直担心你,好像傻瓜一样,我甚至开始感觉这是在浪费人生】
这是护士应该说的话吗。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不希望看到患者康复的护士。我有点受打击。
【不用担心。春泽小姐的人生应该早就被更加没有意义的东西充满了。所以从这一点看,可以说为我担心的那段时间是非常有意义的】
【……我撤回刚才说的话。为你担心何止是浪费人生,简直可以说是妄为人类】
说得好过分。不过,担心自杀志愿者确实也有点白费力气的感觉。
我的意识渐渐变得清晰,开始环视四周。……啊、熟悉的老爷爷还在那里……。从这一点来看,这里还是我前段日子住过的病房。
【欢迎归来~。感谢你的再度光临~】
春泽小姐一边敷衍地确认的点滴状况一边这样说。
【……我、难道是常客了?】
【从这一次开始就算常客了。这个房间甚至没有让其他患者入住的空閑】
【就像包下来一样吗】
【我都想另行索取费了。对了、还有辛苦费】
【床上费(注:日语「另行」和「床」发音相近)?这种桃色的发言是怎么回事啊。另外辛苦费难道不应该是你们给我吗?】
【检查完听力后、差不多应该让你出院了吧】
【……】
这可谓人类历史上最快的出院记录了吧。我刚刚清醒就要被赶出去吗。肩膀上的伤明显还没痊癒吧……。我正想到这里,春泽小姐好像已经对人生疲惫了似的,「呼」地叹了一口气。……唔,简直像个老太婆。虽然我也很像直接把「像个老太婆」这句话说出口、但如果真的那么做,搞不好会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被紧急送往其它医院抢救,我的心里升起这种不详的预感,所以现在还是自重一些吧。
【算了……说真的,我总算鬆了一口气。真是的……你重伤刚刚痊癒,这次又负了重伤被送进医院……你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啊】
春泽小姐脸上露出不知是愕然还是怜悯的複杂表情望着我。……不、就算你那么说、这应该属于不可抗力吧……我虽然一开始这样想、但仔细考虑一下发现,无论是起初的事故,还是这次的恶灵事件、在某种意义上都完全是「自作自受」,所以我变得无言以对。
【怎么说呢……因为我想见春泽小姐】
【……真是赌上性命的幽会呢。不过太可怕了,这也应该算是疯狂的跟蹤狂吧】
【说的也是呢】
……感觉到这种对话实在没有营养、于是我们两人同时空虚地「唉……」地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虽然伤势并不危及生命,但不知为何你总是昏迷不醒。虽然照料你的人说过「我认为并无大碍」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照料我的人?】
听了这句话,我下意识地追问。自己应该是……倒在车站那个有意做出来的封闭空间里的啊。究竟是谁……。
【诶。叫什么名字来着……总之是很可爱的女孩子哦】
听了春泽小姐的话后……已然失却的那张笑脸掠过心中。可是仔细一想春泽小姐就根本不可能看得见那家伙。就是说春泽小姐所说的并不是她。
【我想想……啊、记得以前住院时也见过她……名字应该叫神无吧?另外还有一个人、姓氏好像很少见,好像是magi……satori?(注:真仪瑠纱鸟正确的读法是magirusatori,magi有魔法的意思)
不知何时前辈成了魔法师的徒弟。……原来如此,是铃音救我的啊……。而且好像前辈也和铃音在一起。我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春泽小姐突然露齣戏弄的神情盯着我。
【你也蛮能干的嘛~。两位可爱的女孩都对你有意思(注:原话是「両手に花」,字面意思是双手拿着鲜花,相当于左拥右抱,齐人之福」)】
【……别开玩笑了】
我随便应付了一句。不自觉地想起「名花有刺」这句话。应该说,如果双手抱着那个,我的人生大概也不会是蔷薇色,而是血色吧。
【你真正喜欢的是哪一个?】
【真正喜欢的……吗。我也不清楚……】
我随便答了一句……可是不知为什么,在头脑的中某个角落、那家伙的……已然失却的那家伙的笑容又浮现出来。……于是我的全身立即涌起现在就想离开这个世界的冲动,感到心痛不已、这撕心裂肺的疼痛使我难以忍受……这时的我真的从心里渴求死亡,以逃离这样的痛苦。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自杀志愿吧。这种心情实在是超出想像地苦涩难当。
【式见君?不要紧吧?觉得不舒服吗?】
春泽小姐看到我的脸色变得苍白,立即收敛了开玩笑的态度,关切地询问。
【没事……不要紧】
【真的?】
【是的……。我是一旦有病状就老实报告的人。春泽小姐也是清楚的吧?】
【……也是呢】
春泽小姐虽然还有一些无法释怀的样子,但还是表示同意。……虽然我确实感到不舒服、但那是精神上的理由……。就算报告也无济于事。与其让春泽小姐担心,还不如我一个人忍耐来得好。
于是我们之间瀰漫起一种略为尴尬的气氛。——这时、彷彿看準这一时机似的,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哪一位】
春泽小姐代替我回应。
【……那个……我是来探望的……】
门外传来女孩子的……铃音的声音。
【啊、好的,请进】
春泽小姐这样回答之后。铃音一边说「打搅了」,一边慢慢推开门走进来。大概刚从学校过来,她今天穿着制服。春泽小姐看到铃音进来之后说「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可是不知为何离开之前还向我使了个眼色……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虽然这么想,但有一句话还是应该要说。我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那……那个……让你担心了】
春泽小姐楞了一下,露出一副好像看到了异常现象的表情,停了几秒后,脸上浮现出令人恼火的苦笑,回答说「不用客气」,然后很快地离开了病房。……可恶,这种话不说就好了。真是不符合我的一贯作风……。我以前住院的时候才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呢。……全是那家伙的错……。
【萤……你意识恢複了吧】
目送春泽小姐离开后,我将视线转回铃音,铃音露出安心的表情这样说。以前住院时铃音也来过几次这个病房,所以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支好床边的摺叠椅,在那里坐了下来。
【真是的、每次都让我担心……】
【对不起】
【你真该好好反省一下了。你知道当我看见你全身鲜血地倒在地上时,我是一种什么心情吗】
【唔……】
……那样的惨状,确实会让人惊慌失措。简直就像恐怖电影一样。况且躺在那里的还是自己的熟人,铃音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对、对不起】
虽然和刚才说的话一样,但这一次我是认真道歉的。可是铃音不仅没有消气,反而刚加激愤地继续教训我。
【你究竟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啊】
【那、那种事?你是说……想要自杀的事?】
【不是的!虽然这也是我生气的原因之一。但是现在我说的是萤失去意识的理由!】
【啊——……】
我会想起自己做过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铃音当时大概是用「灵视」始终注视着我的行动吧。
【那是因为……没有其它办法吧】
【什么叫没有办法啊!你真的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吗?】
铃音口气严厉地说。
【做了什么……就是……「灵体刀」啊】
【你是笨蛋吗!】
突然遭到怒骂……好过分……。铃音还是一副激愤的样子继续追问。
【萤……你做那件事时真的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将自己的灵力——灵魂排出体外,就相当于「用完就丢弃」哦。你因为自己的物质化能力不会被附身,但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的灵魂一旦排出体外就不可能再回归身体】
【……明白了……】
我老老实实地小声回答。女生有时候还真可怕呢……比起都市传说更可怕。
【你的能力不会对有机质内的灵体起作用……这一点对你自身也是同样适用的。就是说,萤身体中的灵魂不会对自己的能力起反应。你就利用这一点……将自己体内的灵力描绘成利刃——而且还注入了几乎所有的灵魂,想像出一把异常锋利的刀子……并且将它排出体外,是这样没错吧!】
【正如您所言……】
虽然没考虑太多,但我当时的确是那么做的。极力将灵魂压缩在刀子那么小的空间範围内,所以才能做出那么锋利的刀。事实上并没有必要灌注如此多的灵魂,但那时的我没有这样的判断力、不过就算有,我想自己还是同样会那么做。
【你是笨蛋吗!没有灵体脱离常识的人,仅仅强制性作出这种事就已经很危险了、更何况你的情况特殊,一旦排出就再也回不去了哦!如果当时真的把所有的灵魂都转换成刀子的话,你现在就是植物人状态了哦!】
【啊……】
好像铃音今天的火气比以往更为强烈。……因为受伤,身体不能随心所欲地活动这一点也是原因之一,现在的我只有老老实实听铃音说教。
【但是、那个……当时……真的是没办法啊。如果不那么做,现在可能已经被杀了】
我畏畏缩缩地尝试反驳。——结果
【唔……】
因为我的这句话完全正确、于是铃音变得哑口无言。……太好了
【而且、原本就是因为铃音不在车站里,事情才会发展成这样子的啊】
【啊……。因、因为……工作人员突然强行让我们转移……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被关在外面了……】
立场交换。现在铃音变得畏缩起来。……唔、我们的关係性果然要是这个样子才对嘛(虽然铃音不愿意这样)。稍稍停顿了一会之后。
【铃音】
【……嗯】
听见我这一本正经的声音、铃音坐正了身子,将目光朝向我。大概已经察觉到我想问的是什么了吧。
【铃音……小幽她……】
【……】
【小幽……怎么样了?】
我终于问出了最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小幽她……】
铃音表情立即变得灰暗。不敢正视我的目光。
【……】
我已经预感到了。……是的、我已经做好了心里準备。……可是……
沉默。室内漂浮着非常沉重的气氛。沉重……这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是的、这沉重的气氛正是——
【萤~!听说你醒过来了!我在护士中心听春泽小姐说的!】
【……】
【……】
沉默。室内漂浮着非常古怪的气氛。不仅是古怪的气氛,这里甚至还漂浮着一名本来不应该在这里的家伙。
【……】
【萤?怎么了?你意识应该恢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