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脫軌的日常

「唉……」

「你已经叹息一整天了，式见君」

「唉……」

我望着赫米斯的笑容，继续叹息着。

与耀和赫米斯的邂逅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还是阴谋我是不得而知，总之，从那以来已经过了四天了。

赫米斯，照本人的话来说，他是来自北部地区「红叶高校」的高二学生，暑假期间到这边的某幢别墅来自己一人度假。听到这里我已经觉得他的身世够显贵的了，可他又说这是老家父母在推脱他这个麻烦，所以现在对他而言似乎不是什么有趣的境况。既然如此，他当然在这边无亲无故……结果，还是因为灵能力的关係进入了我们这个圈子。

对，他正是耀所说的灵能力者，在小幽看来也是如此，在铃音看来，抛开其他不管，就灵现象的解释说明，他也是倒背如流。

就算如此，赫米斯不是现守高中的学生却在我们归宅部的圈子里这点我无论如何都有些无法接受，不过看在其他人都已经把他当朋友对待了，那就当是朋友了吧。

……我觉得从态度上都已经表现出来了，我对赫米斯的嗤之以鼻（即使大家都对他很有好感）。而且，一想到我是不是出于什么苦衷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吧，且慢。根本没有。他给我的完全是从第一眼起就扎根于心底的负面印象。换言之，「见了就烦」。用食物打比方就是「还没吃过就讨厌」。但要说哪边有错的话，完全是我的错。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所以周围人怎么看我也不言而喻了。

要能允许我作出个解释的话。我又不是喜欢讨厌人才讨厌人的。这正是，见了就烦，没吃就讨厌。理由，原因？我自己都莫名其妙呢，就是这类感情。

……所、所以头次见面时，我完～全没有对他和小幽还有伞之间的密切关係感到丝～毫介意的。绝对没有。绝对，和那件事没有任何关係。即使铃音对着他的脸蛋「哈呜～」看得入迷，前辈跟他就「归宅」方面聊得热火朝天，阳慈比起萤子小姐的约定更优先他的约定（虽说原本先约的就是赫米斯），这一切，都完～完～全～全，跟我讨厌他的感情没有半点关係。

我没有混乱。更不是嫉妒。

但是……说真的，我自己也有点疑惑。大家对他抱有好感简直理所当然。美少年与否先放到一边，他优雅的举止，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就连面对单方面讨厌他的我时都无微不至地关心的态度，待人接物的圆滑，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这一切，本该都是我很欣赏的地方啊，但为什么我还是讨厌他，真是摸不着头脑。

我所明白的类似的感情唯有一种。对……就是我的「自杀心理」。虽说现在理由已经水落石出了，但在还没有判明的时候，我对自杀心理的来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毫无来由的感情」。在这层意义上，我对赫米斯的厌恶感可以说完全和自杀心理相同。只是这次这种感情的缘由尚未搞清楚罢了。本想跟深螺小姐打电话谈一谈的，可最近的她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似乎是在搜寻某人的下落），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跟她谈这种事……。结果，对赫米斯的厌恶感在心中久弥不散的我，今天也在为派对做着準备。

从前辈那里正式得知「派对」这回事，是在我与耀的邂逅，以及小幽和伞向我介绍了赫米斯之后的一天。我是搞不懂请客的约定什么时候发展成了这副态势，不过，知道了实际是为了庆祝伞的病癒，绫的康复，我自杀心理的缘由水落石出等诸多乐事之后，我也没办法拒绝……倒不如说是，我也相当的想欢闹一场。果然还是个让人搞不懂到底是旁若无人还是体贴人的前辈啊。

派对定在八月十一日。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因为那天大家都有空而且也能留下充裕的準备时间罢了。今天是八月七日。还差四天。

于是，稍事冷静后才发现，奇怪，我已经开始準备一个自己负全责的派对了。……而且，派对里还包括耀和赫米斯。

我又无法接受了。耀还好说……至少是归宅部部员。可赫米斯不是真正的「无关人士」么，我如是想道。……我是不是心胸太狭隘了。既然是「朋友」，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但是，我还是对这个家伙不太……

「式见君，购物的清单这些就够了吗？」

「！」

正一边慢吞吞布置一边深思时，问题人物本人突然插进话来真是吓人一跳。我慌忙地抬起头。……脸蛋俊秀金髮飘飘的少年，露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正站在我身边。我「啊，嗯」地看也不怎么看那张清单就应声道。

「差不多可以了吧，大体上」

「嗯，是呢。实话说，大家究竟能吃多少量，我是不太清楚呢」

赫米斯啊哈哈地笑着。虽然我很想对他的说法吐槽道「才认识几天就一副明了的口气」，但是，又正如他所说……。我只得抱有些许焦躁地，陪笑着面向他。

「嘛，耀、伞、小幽，还有前辈、阳慈，他们心情好的话估计相当能吃吧……。不过铃音和绫应该吃得不多吧」

「啊，这倒稍微有点理解了呢」

赫米斯对我还以笑脸。这句话我也莫名地觉得很无趣，不过，也不能总是在乎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最后，我只好把这份焦躁硬窝在心底。……我最不想跟这个赫米斯在一起的原因，就是这一点。自己会变得……厌恶别人。厌恶一个跟自己无冤无仇的人，明摆着有错的是我这一边一样……。这实际上对我而言是相当痛苦的。

今天或许尤为如此。因为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我和赫米斯两人。

原本打算在我的房间里举办派对的，无奈人实在是太多了。现在总共九人。单间房根本容不下……倒也不是完全容不下，只是我房间里有诸多家具以及生活用品，果然还是不行。

但考虑到大家都方便集合的地点，我家周围似乎成了不二选择。于是，前辈的一句「想点办法解决吧，后辈」，害得我连场地都不得不重新找起了，可我又不是人缘很广的那种人。能拜託的，自然只有身为我母亲远房亲戚的这栋公寓的房东了。房东阿姨倒是大大咧咧地说出了「啊啊，这样的话，用你房间隔壁的屋子就行了。那间房子本来就比较大，所以房租也贵一些，一直没人来租。不过房间里水和电都通着呢，想用就用吧」这种完全不像是我家亲戚会说出口的体谅话，结果隔壁的这间屋子就成了我们派对的会场了。

好是好，可这房间基本上空空如也。对于要求派对完美无缺的前辈来讲，又肯定会对房间里没有装饰这一点说三道四……结果，这一周以来，我这个大閑人都在这房间里为派对做着準备。

顺便一提，实际帮忙準备的只有为人踏实的家伙。前辈整天说着要来却从没来过（跟电影监製人似的）。伞和小幽……不用我说了吧。待在这里反倒更碍事。绫虽说已经恢複得差不多了，但是终究有点犹豫该不该叫她来帮忙，所以还是没告诉她派对準备的事。阳慈偶尔会过来帮一下忙，不过暑假里他跟其他朋友间的来往也多，所以行程上经常撞车。

于是……我和赫米斯碰面的几率就高了起来。铃音是学业和灵能力修行双管齐下本应该顾不上过来帮忙，可是自从放假以来（早在决定派对之前），每天她都要找个理由到我这里送点慰劳品来。今天好像是因为神无家的工作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

「只有我们两个了呢，式见君♪」

「……唉」

今天居然要跟这个高兴得异于平时的赫米斯呆在一块。……我久违地在心中小时念道。……好想死。

「赫米斯……现在回去也没问题的。剩下的我来——」

「哼～哼哼～哼～哼哼～♪」

根本没在听。……啊啊，总是在这种无关痛紧的事上惹人心烦。

为了无视这份烦躁，我换了个话题。今天没什么体力活，只是对坐在我房间里的桌前，把「必要物品」写出来罢了。要是跟这个人没了话题的话，气氛会相当不妙吧。

「……赫米斯」

「嗯？怎～么了，式见君」

「以前就很在意了，『赫米斯』是你的名吗？那全名是什么？」

「嗯？赫米斯就是赫米斯啊，式见君。再不是其他的什么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嘛嘛。这种小事，就别在意了」

「…………」

……啊啊，纠缠不清得让人干着急。还是说，这家伙是故意的？大伙都被这家伙的美型骗了个团团转啊。仔细想想的话这家伙让人恼火的地方，绝对要多少有多少。不……光顾着往负面想的我也没资格说……。

「比起这个，式见君」

「怎么？」

我咕嘟地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自己的麦茶。啊，说到夏天果然还是麦茶——

「式见君和小幽，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噗——！」

「呜啊！」

我直接把麦茶喷了出来。……我是搞笑的艺人么？啊啊……黏糊糊的……。

幸好我硬是把头扭了过来，才避开了桌上的清单，把被害降低到了最小限度。我迅速拿毛巾来擦。……真是惨不忍睹啊。

「那么，到底如何了？式见君和小幽」

「……还要问么」

一般来讲反应都这么大了这种对话还能进行得下去么……。

赫米斯兴味盎然地看了过来。我不爽地别过头去，没好气地回了句「没什么」。

「小幽和我又不是那种关係……」

「可毕竟在同居嘛」

「怎么跟铃音一个逻辑啊……。说是同居，也不过是被幽灵缠上——」

「既然看得见摸得着，那还不一回事嘛」

「…………」

被说中后，我稍微沉默了一会。……他这么说，完全没错。虽说对铃音能用「她可是幽灵哦」来糊弄过去，但终究是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女孩子。所以……被说成同居，实际上也没法否定。

「彼此没有喜欢的话，同居……啊，既然你不喜欢这个词的话，就说同住在一起吧。一般来讲，你们不会同住在一起的吧？」

「……这世上有个词叫『拼房』」

「再怎么说单间房也有点……」

赫米斯每当和我独处时，总是在这种地方敏锐得过头……倒不如说总是对别人的私事说三道四。而且这「说三道四」还儘是正论……害我心底乱糟糟的，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了。

只是，由于我也在无条件的讨厌他，所以就算被他说到这份上，也终归是我有错在先。结果由于自卑心作祟，又无视不了他的话。……难道我至此为止的心理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管怎么说……反正什么事都没发生」

「是『还没』吧？」

「…………」

「好吧好吧」

「……干嘛问这种事……」

「嗯？啊啊。因为式见君很受欢迎嘛。我羡慕得有点吃醋了嘛。好了好了，别把脸拉那么长了」

说着，他笑容满面的把手搭上我的肩。本来很想弹开他的手，不过又怕把关係搞僵，最后还是忍下来了。

「……你自己才是万人迷啊」

「咦？啊啊，对我外貌着迷的人？你真是没明白啊。式见君。受自己不喜欢的女生的欢迎，没人会高兴吧？况且以貌取人的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你要求满严的嘛」

他本质如何先抛开不谈，由于赫米斯平时从没说话这么尖刻过，弄得我小吃了一惊。他苦笑了一声。

「所以我才羡慕你啊」

「为什么啊」

「那～么好的女孩子们围着你团团转，而且，她们也不是单凭外表待在你身边的」

「小幽似乎是因为我的外表是她喜欢的类型啊」

「心底明明清楚得很」

「…………」

「虽然她们对我也很好，但是，总感觉有些不一样啊。她们对式见君你的蛮横行为，我却非常羡慕。这个中差别不是很大吗？敞开心扉和没敞开心扉的区别」

「……你可是，被大家所宠爱着的啊」

「嗯，是啊。喜欢我的人，倒也有。但是，能敞开心扉面向我的，一个人都没有呢。也许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是，这个时间，正是问题所在啊。式见君跟她们之间建立羁绊所花的时间……根本就不是我能比得上的。并非单纯的计算，恐怕是，你和她们之间共有着比起一般朋友间更丰富的经历吧？」

「……谁知道」

有时，我会有种「这家伙会不会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感觉。会不会是明白着我们最近所遭遇的事件，甚至我和前辈的邂逅……不，不止是那样，是在对我从出生到现在为止的一切都了若指掌的基础上，跟我进行着对话么……他令我抱有这种错觉。所以恐怖。对……恐怖。说不定，这就是我对赫米斯抱有的厌恶感的根本缘由。

我再次把脸别开。

「但是，很不可思议呢。她们当中……跟你相处时间最短的，是小幽呢。但是在你的心中最重要的存在，却又是小幽」

「别随便给人下定论啊。我啊，不管伞还是铃音还是前辈还是阳慈，也都最喜欢了啊」

「呵呵呵……不要摆出那么吓人的脸色嘛。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今天。不过，刚才那句话里没有我的名字，还真有点遗憾呢」

「赫米斯这个名字，花十年我都记不住」

「你可是名列我心目中最重要事物排行榜的首位呢」

「……随你便」

「啊哈，真无情啊」

不管你再怎么美型，我可没有被男生这么说后会高兴的兴趣。啊啊……真是的，我身边的「女性成员」本来就问题多多了，现在看来，男性成员也是半斤八两。

我和赫米斯结束了修禅问答般的对话的同时，也写完了派对的「必需品清单」。列完才发现，要採购的东西的量真够恐怖的。虽说如此，「某种程度上还是不用担心钱的问题的」前辈这样说过。……因为我那份「屈辱的打工」相当的挣钱吧。……啊啊，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上来了啊。那家店的店长至今还打来电话唠叨着「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孩子来过了……。现在想来，你和绫当班的时候正是我们店的全盛期啊」这种话恳求我再去。当然，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实际说到购物的话，我们是各自列表负责的。主要是我负责饭菜饮料，赫米斯负责派对用品。我提出这一建议的目的是儘可能离赫米斯远一些，这一点连赫米斯本人也「嗯，我知道了」的毫无察觉。……也许他只是装作没有察觉。……说实话，我写下的这张清单，出于某个理由不想让他看见。这张记录着「必需品清单」的黄色便笺纸上，被我在心不在焉的时候最先写下了某一字眼，现在处于见不得人的状态。看来是我在考虑自己心中的「必需品」时，最先想到了那个。真是的……。害臊得我脸颊都快冒火了。

不过，只因为这样，就把这张便笺丢掉也有点顾忌……于是，我把它小心翼翼地叠好，寸步不离身，直到派对那天为止。

结束了列表工作后，正跟赫米斯聊着是时候解散了时，铃音和前辈来了。两人都穿着私服。……毕竟连暑假都穿着校服的，也只有耀那种人了吧。我不禁回想起前些天耀「大家的成绩都优秀过头啦！」这样哭丧着脸说出的话。不知是耀的考试成绩不好还是出勤次数不够，她似乎处于连暑假期间都不得不去上学的状况。

说起来前辈是应届生，不去参加夏季讲座能行吗。不过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我犯什么傻着呢。参加讲座什么的前辈……打算认真备战高考的前辈，根本就不是真仪瑠纱鸟。

「后辈～，干活干得挺麻利的嘛～。我们拿犒赏品来咯～」

「反正这犒赏品的钱也要从我的工钱里扣吧，肯定」

「唔。这次犒赏是我和巫女女孩无偿提供的。感谢我们吧」

「……好好好」

前辈一如既往的到了暑假也旁若无人。最近她的穿着清爽了起来，露骨地强调出她过人的身材，比穿校服时更多了几分威慑感真是让人为难。稍微盯了一下就「嗯？后辈，用禽兽一样的眼神看哪里着呢？」这么每年例行地逼问了过来，真所谓这个时节难对付的唯有美人啊。

真仪瑠纱鸟。我称呼她为「前辈」。我不加姓名说出「前辈」时只可能指的是她，反过来她说出「后辈」也只可能指的是我。我和前辈就是这么一种从初中时代建立的某种意义上绝对的主从关係。作为归宅部部长这一谜之头衔的所有人，实际上本人是比名号还充满谜团的存在。不过就相貌而言她是个「浪费美貌的美人」。飘逸的长髮，成熟的面庞，威风凛凛的举止。不说话的话给人「天山雪莲般的大小姐」的感觉，奈何她闭不上嘴所以也没办法。……目前，她跟我所有烦恼中的百分之三十都扯得上关係。

接着，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的，把前辈的鞋子也成双排好后才说着「打扰了」走进来的女生是神无铃音。我的同班同学，商谈对象。

「萤、萤。今、今天，那、那个，真仪瑠前辈说她要来。所以，我来，领路。本来我还是很忙的呢。今天神无家的工作完成得意外的早嘛」

「……是么」

铃音时常说着些不明所以的话，总之她是个经常蝉联我心中「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排行榜」前三甲的家伙。今天也是，只不过是要来我房间的「隔壁」而已，怎么可能需要给人带路……。而且我记得自己有说过今天的工作直接在我自己房间的。

她嘴上说着忙得不可开交，不知为何却每天都能过来。就是这么个同班同学。真是，有点什么事就不高兴啦，稍微怎么样就满脸通红啦……她也佔据了我烦恼中的百分之二十。

她不吭声的话也是个美少女，实际上正常跟她谈话时性格上还是很文静的，所以在其他男生之间人气很高，不过自从最近跟我扯上关係有种渐渐坏掉了的感觉……因此对我而言果然还是个「怪家伙」。

铃音嗒嗒嗒地，头髮摆动着小跑进屋里。然后在前辈拿出饮料正要递给我的时候勉强赶上，「给、给！萤！」抢先递出她自己拿来的饮料。……这种饮料，记得是我近来经常在喝的碳酸饮料来张……。

「啊、哦哦。谢了，铃音」

「嗯，没什么。不用客气」

「…………」

前辈瞪过来的视线好冰凉。好像我……得罪了她似的。前辈把本来要给我的罐装果汁啪地打开，一气之下咕咚咕咚地喝乾了。……顺便一提，前辈打算给我的果汁，是当时……初中时代，我和前辈两人一起时经常喝的那种。

「请问……有没有我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