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終結的日常

１

八月十一日。聚会的当天。聚集到会场里的还是那些老面孔们。小幽、铃音、前辈、阳慈、小伞、绫，以及，由于某种原因而赶来的深螺小姐。在大家伙儿的帮助下房间里的墙上挂上了写得很潦草的「总而言之各方面都很好呢聚餐会」的大大横幅标题，相互间以软饮料乾杯，这就是一场只把大家各自喜欢的食物堆在一起然后站着享用的餐会。虽说有时玩一些BINGO之类的游戏，但基本上还是如同平时一样，大家閑聊着家常——不过，这些对我们已经足够了。只要是和大家在一起，不论做什么最后收穫的都是快乐。

我一个人从大家围坐的圈子里悄悄溜出来，走到阳台上，喝起罐装果汁。冷瞥见「那个女孩的最爱」——巨大的芭菲冷糕，心如针扎一般。

「那件事」发生之后，在九号、十号两天，为聚会做最后準备的阶段中，赫尔墨斯——不，塔那托斯和耀最终没有现身。关于塔那托斯我并不感到有什么遗憾，但涉及到耀，有些地方确也是因为被我们的麻烦事所牵连……加上身体方面的事，还有和我之间的关係的问题，说实话正因此她的事情一直是我心中的一个结。从拨打手机被无视后，我就没有固执地去接近她……用轻率的温柔去接触他人，有时也会对对方造成伤害，这一点我已经学到过了。

「实在是不怎么擅长这样的场合啊……」

正当我独自一人眺望着即使是客套话也说不上漂亮的住宅区夜景的时候，深螺小姐手拿茶杯走了出来。她站到我身旁，然后，「呒——」地作疲惫的叹息。我苦笑。

「完全不搭调吧，深螺小姐和聚会这种东西？」

「……你也差不多吧。」

深螺小姐似乎稍稍嘟起了嘴唇。因为以前从来没让人看到过这种表情……让人觉得还是稍稍有些进步呢。嘛，也是由于彼此上一次见面时的谈话，除了令人恐慌的内容外就没别的什么了吶。深螺小姐的本来面目，或许比我想像的更有人情味吧。

她轻啜了一口茶。……眯起眼睛，收起疲惫的神态。

「塔那托斯那件事……」

「……嗯」

就在那天，回到公寓的我和小幽，向归宅部的大家说明了最近发生事情的梗概。那时，铃音说她觉得「塔纳托斯」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铃音本人似乎对此知之甚少，不过姑且知道他是个强大的灵能力者。小幽也以她所目击到的一切向大家证实了塔那托斯的力量。——于是，我最后向深螺小姐打电话谘询。

「从你嘴里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坏事了。真没想到你会作出如此大胆的举动吶……」

「深螺小姐，原来你一直在找他啊。」

「我可说过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彙报的啊——结果你呀，完全没有彙报他出现在身边这件事吶。」

深螺小姐故作惊讶地耸了耸肩。「就算这样，但是」，我反驳。

「交了新朋友，我觉得不用向深螺小姐彙报吧。还有，虽然现在能推测出来袭击耀的恶灵，是受塔那托斯的操纵，但那时也没法弄清楚啊！」

「……嗬。那么既然这样，我也就只有住到你家了——」

后背窜过一阵恶寒。我慌张地反问：

「呀，那，那这样如何？从现在开始，我会更加认真地彙报的……」

「……嘛，要那样就好了……」

深螺小姐似乎有所不满。……和她住在一起……想想都让人窒息。我，整个屋子里都不可能消停得了。倒不如与小幽和小伞住在一起还好。

于是我岔开了话题。

「塔那托斯，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听到我的问题，深螺小姐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不过……」

「不过？」

「对你来说，不，对整个世界来说，他绝对不会变成什么大救星……只有这个，可以确定。」

「如果由着他那样，那这时候会成什么样子？」

「……这个也不清楚。说起他……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个人。只是……会变成笑不出来的事态，我想会是这样。这个……不是我危言耸听，恐怕规模会遍及全世界。

「这还真是……不得了吶。」

「看来你对灵体物质化能力和塔那托斯的认识实在是太天真啦。」

「……对不起。」

我诚恳地道了歉……不过，因为一己的选择而影响世界什么的，到底不是一般人能理解得了的。

正当我与深螺小姐两从正沉浸在晦暗气氛当中时，突然，从背后传来了小伞「啊」的一声。

「哥哥和神无小姐的姐姐完全进入二人世界了！」

回头一看，伞「唰」地指了过来。虽然是灵体状态，但是依然吵闹的妹妹呢。听到小伞的话，不知为什么铃音咣铛一声把自己手上拿着的盛有饭菜的盘子掉在了地上。

「啊呜……姐姐和萤……原来是这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铃音抽噎起来了。于是，深螺小姐以惊人的速度回到房间，安慰起妹妹来。

「铃音，我对那种只想去死的寒酸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嗯——完完全全地，没放在眼中呢。」

……怎么说呢，现在，我好像快要哭出来了。深螺小姐，是妹妹至上主义者啊……。

我叹息着回到房间，小幽皱着眉头，一把抓住我的手。

「……和深螺小姐两个人说什么呢？」

「爱的话语。」

「呜呜，萤见异思迁了。」

「什么见异思迁啊，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成了小幽的东西啊？」

「呜哇，花花公子的本性毫不遮掩地表现出来了。」

小幽咯咯地笑着拧我的脸。……直到现在我们的互动都没有变化过……不过，在某些地方两人都有了一份「从容」。互相之间……无论是在哪里做什么，哪怕是不相知的部分有很多，这种事情已经不能让我们再感到成问题。虽然不能再次用言语表述，但我情不自禁地感觉到，我和小幽之间，已经构筑起了这种不可思议的信赖感。

正当我和小幽两个人嬉闹的时候，在一旁围观的阳慈「哈啊」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好想早些与萤子小姐建立那种关係的啦……」

『……』

我和小幽火热的情绪，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突然，这时绫从一旁「啊哈哈！」地轻笑，若无其事地插进我和小幽两人之间……最近，绫好像没有什么顾忌了……或者说，不太清楚为什么当我与其他女孩子说话的时候，就会有无意义的「啊哈哈！」，插到中间来，这样的谜之行为。绫……连你都坏掉了的话，这帮人里面好像就不再有普通人了……

正在我们这般嬉闹的时候，「晚辈！」前辈一边摇着塑料瓶一边叫着我。把不知为何在视线中爆发出火花了的绫和小幽放到一边，一边问着「什么事啊」走到前辈那里。前辈一脸不高兴，向我要求。

「果汁没了，快买些来！」

「是吗，不过我想还有一些吧……」

因为应该在隔壁我房间的冰箱里装得满满的，我觉得不会这么快喝完……

「快买去！」

可是，前辈一脸不高兴地将这句话再次重複了一遍。……真是的，这个人不讲理的毛病还是一点没有变啊……。

「明白了。」我叹口气，也应着其他人的要求，决定去买东西。在口袋里一直放着的那个黄色的「需要买的物品清单」上，写下了这次的订单。虽然小幽和伞因为「不和我在一起什么也碰不到」要跟随我一起出去，但是因为，总感觉她们要是不在的话，这个聚会的明朗气氛就会低落下去，所以我没有答应。两人都很不满意，不过听我解释过理由之后，老老实实地作为负责活跃气氛的人留在了家里。

「萤，早点回来啊！」

小幽用开朗地声音送行道。我「噢」地答应了一声，朝玄关走去。儘管一个人离开聚会会场稍微有些寂寞，但是看到小幽的脸，不可思议地产生了「给她买些喜欢的东西回来也不错」这样的感觉。

２

「……呜哇，下雨了啊……」

去了附近的超市，想着『这个也要，那个也要』，不知不觉中就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结果弄得相当晚。出门时天空只是稍稍有些阴沉，如今却盖上了厚厚的云层，雨水开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现在虽说还是小雨，一会雨肯定会越下越大。

即便想赶紧回家,手被沉重的购物袋佔住，没法跑，也没法找伞来打。……儘可能快步走回家，虽然很消极，可在目前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从那边走吗？」

虽然不情愿，不过考虑到下雨，还是决定走最短的路线。虽说是最短，但实际上也没有省多少路，因此我通常不从这里走……

那是一条穿过郁葱茂密树林的小路，方便肯定是方便，但是花斑蚊子太多，更因为枝繁叶茂的缘故，这里萦绕着一股阴郁潮湿、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连附近的居民也不太肯从这里经过。这里荒凉到连蜘蛛都在道路两旁的树木间肆无忌惮地结起了网。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夜，道路泥泞而黑暗，大概不会有人愿意走这里的。

但是今天，我希望儘快回到那个聚会的会场……因为想要听到小幽的那声「欢迎回来」，想要接受她那热情到令人厌烦的紧紧拥抱，我心中充满了这种感情。哪怕有早到一秒的选项，我也会选择。我双手抱着购物袋，忍受着浸满透汗和雨的潮湿衣物贴在身上的难过感受，毫不犹豫地转向小路。

「呜啊，好可怕！」

在下雨天，这里比我想像的还要阴森黑暗，令我有点望而却步。但是，黑暗使得我想要更早回到聚会中去的心情更加强烈了。我稍微加快了速度，开始按竞走的速度走起来。

道路中只有一只街灯，我死死地盯着栖息于林中的飞蛾大量聚集于此这一情景…真噁心。我轻声向神明祈祷蛾子不要飞到身边来。

「哎呀。」

大概刚才只注意到飞蛾，迴转视线，突然在路灯下发现了人影。我稍微吃了一惊，但是我感觉这个身影很熟悉……走进，渐渐看清「她」的样子，我鬆了一口气。我的心也被照亮。（？？？）

我一边快步跑过去，满面笑容地朝她打招呼。

「怎么了，小幽？接我来了吗？」

在那里的是小幽。在路灯下，朝向这边，微笑着。我还想她是不是一直在雨中等着我，可是我若不在她身旁，她也不可能被雨淋湿。她微微笑了起来，开口了。

「嗯，我在等你。」

「这样啊。看来你知道这边的路能走得通啊。」

「嗯。……说实话，刚才我就一直在看着你。」

「？啊啊，是不是因为我在家跟你说别跟来，你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和我搭话？明明不用在意这种事的。」

在昏暗的林中能遇到小幽给我添加了几分安心感，我向她走得更近。

小幽微笑着，双手交叉在背后，等着我。然后，我走到她面前，路灯的底下，突然，她向我扑了过来。然后——

『咚……』

她拥过来，缩短了她和我的距离。因为双手拿着重物，我失去了平衡，苦笑着对她说「喂——」，想要离开她一点。

『咕嘟』

突然。从我身体的内部，产生了冲击。

『咕嘟』

热！……为什么？好热！即使被雨淋湿也这么热？热，现在又不是闷热的夏天？

热！……在哪里？好热！……肚子……火热……不……是肚子的「里面」，火辣辣地热。

「小……幽？」

在混乱的思考中，不管怎样，我叫起她的名字。小幽她……她抱住了我，她的脸靠在我右肩上，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抱着？不。只有左手……环抱着我的后背。那么，右手呢？

「…………」

沙沙的雨声奇怪地迴响在我的耳中——简直和整个世界都充斥着噪音一样——不，这真的是噪音吗？是身体的告警吧？

我看见了她的右手。她的右手……在我的肚子上。在我腹部的前方，握成拳状……吗？大脑不能正常思考……现在才，购物袋落在地上……诶？为什么身体……渐渐失去力气了呢？还有，为什么，小幽的右手，沾满了红色？！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的衬衫沾满了红色。……啊嘞？这是……不会吧？

恍然地才察觉到，可以看到小幽的右手上拿着「柄」之类的东西。……那是……又是什么呢。

「小，小幽？」

我徒然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没有任何回应。取而代之的是右手旋转了一个圈。然后，我的腹部，袭来更多的「热」。诶？……这是……热吗？痛觉……是吗……不知道。这个等级已经超越了我迄今为止感受过的所有「苦痛」的水平，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大脑已无法理解。

所以……到我接受《这个事实》为止，稍微花了一些时间。

我能理解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是自己的身体被她轻轻一推，就重重向地面倒下的那个时候了。

『啊，我，被小幽她，用刀刺到了肚子。』

仰倒在地上的瞬间看到小幽她冰冷的笑容，我，渐渐明白了。明白了……但是无法接受。

「为……什么？」

我仰倒在地，一边仰视着小幽，一边和她答话。她把我的脸横向移过来，她俯视着我，温柔地笑了。我的血从她右手拿着的小刀上滴答滴答地掉在我的脸上。……比雨更温暖，我想着这种事……大脑发麻。

「一直在一起吧…一直和我在一起吧……吶」

她对我如是说，把小刀扔在一旁。然后，不避泥泞躺在我身旁，把血湿的手放在我的脸上，爱抚着我的脸颊。

「一直在一起吧…永远在一起……」

「小……幽？」

理解不了是什么情况，即使试图去思考，却因为腹部的火热，以及每当从体内「咕嘟咕嘟」流出「红色的东西」时变得更加朦胧的意识，而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充斥在脑海中一圈圈迴转。

和小幽永远在一起……是这样啊……那么，我也成为幽灵就好了吧？啊啊，是吗？是这么回事啊，小幽。

但是……但是，我仍然想不明白。感觉十分不自然。小幽她这种行动，让我实在感觉不自然。

如今小幽压在我的身上蹭着我的身体，用舌头舔着浑身是血的我的脸颊。然后进一步，将自己的嘴唇贴到我的嘴唇上。……这就是原本被称之为「接吻」的行为吧。然而，现在的我无法把这想成是可以用如此绝妙而又甜美的辞彙来描述的行为。她的舌头入侵到我嘴里。儘管如此，这件事丝毫不能让我感受到「快乐」。我的脑中仅仅是一直在萦绕着「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动不了，是因为身体受伤了吗，还是因为心碎了呢。我就这样成大字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然后很快……我注意到，小幽她……她的身体开始变成璀璨的光芒。

……成佛了吗？这就是你的满足了是吗？这就是……这就是她的期望，是吗？这就是……她的最深沉的挚愿是吗？

正当我发獃的时候，她那行将消逝的面庞之上浮现出了微笑，彷彿已将世间一切幸福全部握于手中。

「我先走了，我等你……」

「……」

那一瞬间，我理解了一切。她的声音虽然被暴雨扰乱……但从嘴唇的动作，我读出了她对我的话。然后，同一时刻，全部都理解了。

啊啊，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啊……

我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对她……只说出一句话。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