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烫!」
真红果林把从烤箱拿出来的铁盘,像丢的一样放到流理台上。以两百三十度热了十二分钟的铁盘,就算用防热手套拿着还是觉得烫。
「呼,烫死人了。」
果林脱下防热手套,一边轻轻扬着手,一边看着铁板。
小蛋糕七个,圆形的表面膨胀起来,烤成看起来美味十足的焦糖色。试着拿一根竹籤刺进去,没有沾粘上任何材料。
「嗯,感觉还不错。」
就在果林露出笑容的时候……
『要送给雨水的吗?真是青春有活力呀,呵呵呵。』
「呜哇!」
从厨房入口传来的揶揄话语,让果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抱着人偶的妹妹就站在那里。
『今天虽然不用补习,不过一大早起来就听到厨房窸窸窣窣。你是打算用亲手做的蛋糕抓住雨水的心吗?呵呵呵呵呵。』
出于不良嗜好而手拿菜刀的男孩人偶,大大的嘴巴一开一合地嘲笑着。听到同班的男同学名字,脸颊发烫的果林怒吼道:
「杏树,你、你不要乱讲!我才不是要送给雨水同学的!」
杏树表情冷静地摇头。微带波浪的白金色头髮,在黑色绸缎洋装的肩膀部位晃动着。
「又不是我说的。刚刚是布奇小弟在说话呀,对吧?」
指责人偶的声音清脆又尖锐,与方才嘲笑人的声音截然不同。
果林无言以对。虽是个小学生,但是杏树可爱至极且端整的五官,宛如技术高竿到让人敬佩的师傅,灌注所有心血製作而成的古董娃娃般,要是一脸正经跟别人说话,感觉就像是人偶布奇小弟不靠腹语术直接开口讲话。
杏树耸了耸肩膀。
「还有呀,不要一大早就大呼小叫的,爸爸、妈妈还有我都是刚刚才睡着。」
「对不起……」
遭到小学生责备,果林红着脸低下头去。
不仅双亲,连身为小学生的妹妹都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这可不是因为他们是个不健康的家庭。
真红家乃是从大陆远渡而来的吸血鬼一族。但是,唯有果林拥有可以平安无事面对阳光与大蒜的特殊体质,别说吸人类的血了,反而由于体内的血过度增加造成每月满溢出来一次,是个「增血鬼」。
所以家中只有果林独自一人过着正常的白昼生活,双亲、兄长、妹妹,全都是除非下雨或阴霾的日子,否则不能够在白天出门走动。
杏树优雅地以手遮掩着嘴角,打了个小小呵欠。
「你为什么要烤蛋糕?今天不是不用上学吗?」
「麻希的亲戚送她招待券,她找我去游戏广场,所以我想要做个小点心带去。」
游戏广场是一个月前刚在隔壁城市开幕的室内游乐园。期末考几乎科科满江红的果林,暑假完全淹没在补习与打工之中,今天则是趁着空当放鬆一下。
杏树轻轻笑了起来。
「哦,不是要去跟雨水健太约会呀,布奇小弟弄错了吗?」
「你搞错了,完全搞错了!为什么我要跟雨水同学约会?」
「他是跟你最亲近的人吧?」
「我就说不是这样啦!」
果林义正辞严地否认。
就连从小学开始就跟她当朋友的时任麻希,都不知道果林一家人的真面目其实是吸血鬼一族。普通人之中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雨水健太一个人——他甚至知道果林是拥有特异体质的增血鬼。
不过,健太答应不会对任何人泄漏这个秘密。
确实,在所谓知道秘密这层意义上,即使是自己最亲近的好朋友都不知道,健太却晓得她的秘密;纵使没有男女交往经验的自己,与男生说话从未感到轻鬆,跟健太在一起的时候却很爱讲话,还曾经因为贫血昏倒而让他背着。
(雨水同学的背好宽好温暖,靠在上面感觉好好喔……哇!不对不对啦!)
果林猛力摇头。
「我、我们的交情又没有好到可以去约会。雨水同学只是普通朋友!」
光是摇头否认还不够,双手还用力挥舞以展现否定的证明。手指因此不小心碰到了刚刚从烤箱拿出来的铁盘。
「好烫!烫烫烫死了……」
杏树露出厌倦的表情看着窗外。
「跟谁去都好啦,记得带雨伞比较好喔,姐姐。」
「我会的。虽然气象预报说晚上会下雨,不过我看现在好像随时都会下。」
看着窗外厚重云层覆盖的天空,果林忽然竖起耳朵听着。警笛声在通过之后逐渐远去——是消防车。
最近好像常常发生火灾。果林居住的西区虽然没有灾情,可是因为就在附近,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似乎还是恶意的纵火。
杏树看来也听过传闻了。
「又发生火灾了。最近好像很不安宁,你要小心一点……现在白天的时间很长,要是发生什么事情,在太阳没有下山之前,爸爸、妈妈、炼哥哥还有我,可是都没办法去帮你的。」
「谢谢关心。不过,我想不会总是发生那么危险的事情啦!」
果林笑着,开始把小蛋糕拿出烘烤用的模型。
杏树的预言在数天之后实现了——果林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竟然会陷入与纵火犯面对面接触的危急情况之中,
「今天就到这里了。来,这是一个星期的工钱。」
「非常感谢您!」
矮小的老妇人丰满的脸颊上露出酒窝,从围裙的口袋拿出褐色信封。
雨水健太深深鞠躬后接了过来。刚在小屋旁边绑好的黄金猎犬用后脚站着,兴奋地摇着尾巴,呼唤别人再跟它玩久一点。
老妇人笑眯眯地抬头看着健太。
「太郎完全跟你混熟了呢。我们家以后再出去旅行的时候,可以麻烦你再来带它散步吗?」
「好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叫我来帮忙。」
「你真有礼貌,很高兴有你这么好的人来帮忙。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眼神兇狠的学生呢。」
虽然没有恶意,可是健太听了还是觉得难过。除了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之外,眼神还很兇恶,所以第一次见面的人都会感到格外害怕。这一点实在是烦恼的源头。
「辛苦了。」
「再见。」
把收下的打工薪水放进波士顿包,健太迈出脚步大步前进。
太阳开始西沉,不过气温却没有下降的感觉。衬衫因为汗水粘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很不舒服。七月下旬,就算静止不动也会满身大汗的季节中,从早晨到傍晚五点去帮忙搬家公司的运送作业,接着的打工是带狗在户外散步将近一个小时,会满身大汗也是理所当然。
(算了,无所谓。接下来要去「茱莉安」,可以换穿制服,冷气也很强……)
今天晚上七点到十点的打工,是在餐厅担任服务生。暑假对雨水健太来说,就是工作的时间。要是真的薪水,不错他也想在深夜工作,母亲却不允许他这么做。母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健太心想多少也该努力工作贴补家用。可是母亲就是母亲,看来很担心打工是否会影响到健太的身体与课业。
(我才担心妈妈呀!)
大概是有副让人料想不到有个高中生儿子的年轻容貌,母亲很容易吸引到中年男人。她不停重複着这样的生活:职场中遇到上司性骚扰,拒绝后惹人厌恶,遭到其他女职员白眼,待不下去最后被迫辞职。
(我得保护妈妈,我要得到好成绩,毕业后找到一份好工作,好好奉养妈妈。希望她不要再受到上司的性骚扰,还有爱讲閑话的老太婆欺负……)
就在健太这么想着的时候……
「你想做什么?」
路旁传来女子的惨叫,健太立刻往声音源头看过去。
转角处有座小小的儿童公园,攀登用的铁架、鞦韆变成深色的剪影浮现出来。
对面的出入口旁边,有两个人影在争执,
「请不要这样!」
「别这样嘛,我只是想要你跟我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而已呀,传道就是修女的工作吧?」
「可是我只是个实习生……我现在得回修道院去了。」
「你看,那边停了一辆车吧?到我家来好不好?嗯,过来……我不是叫你过来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不要!拜託你放手!」
一名身穿白色修女服的少女,以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挣扎着。一个上班族模样的男人抓住少女手腕,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背后,打算半强迫地把她带到某个地方去。这已经超过性骚扰的範围,算是绑架了。
健太一边跑上前一边大叫:
「你在干什么!住手!」
男人的身体因为吓了一跳而大大颤抖,因为发现自己被别人目击而狼狈不堪。他像是要撞倒人般,把少女用力朝健太一推,接着跑出了儿童公园。
「啊!」
「哇!你、你没事吧?」
就在健太搀扶住踉跄差点跌倒的少女时,男人跳上停在路旁的箱型车跑了。车子引擎似乎没有熄火,逃起来非常省事。
因为扶着少女,所以健太也没有想硬追上去的打算。
穿着修女服的少女全身颤抖,深深吐了一口气,抬起视线。
这时,少女好像才终于发现自己靠在一个不认识的高中男生身上。小声说了句「哎呀」之后赶紧后退,低着头把轻轻握住的手移到嘴边。洁白的脸颊涌上一抹红晕。
健太也忽然感到不好意思,移开视线后搔了搔脸。
「谢、谢、谢谢……谢谢你的帮忙,你救了我一命……」
少女结结巴巴地道谢。
年龄看来与健太相仿,大概是十五、六岁。让人想起京都人偶细緻端整的五官,看来有某种虚幻的感觉,原因应该是在于那又大又黑的眼眸,带着无依无靠的踌躇神色吧?可能是还没脱离刚刚的惊吓,弧度和缓而优美的长睫毛上面还残留着泪珠。
被迫听那个不可能独自用力气赶走的男人胡说八道——不知道有多么害怕、担心。
一想到这里,健太就将不断遭到性骚扰的母亲形象,与这个少女重叠在一起了。
「啊,不用客气啦,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已……你没受伤吧?」
健太的声音充满诚恳的关怀。大概是终于静下心来了,少女露出微笑。
「我没事……我叫折坂千奈,是圣克莉丝提娜女子修道院的实习修女。刚刚真的很谢谢你。」
「我叫雨水健太。刚刚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千奈的表情笼罩上一片阴霾,似乎因为害怕而轻微颤抖。
「我办事回来的路上,他在那边那条路叫住我。一开始他说想要了解上帝,可是却一直在问与上帝完全无关的个人私事……我跟他说了好几次,希望他去教堂跟神父谈一谈,但是他硬要把我拉上车……我觉得好恐怖。」
说到这里,千奈低下头去。
「可是如果那个人真的想寻求上帝的帮助,那我就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应该要更努力好好跟他说的……我真是太不成熟了。」
「没那回事,你拒绝他是对的……」健太感叹地说。
如果单纯是为了宗教,绝对不可能硬要把面露难色的修女拉上车载走,一定是有什么邪恶的目的。
看着低头的千奈,健太的脑海中再度掠过了母亲的容颜。
母亲在职场似乎也曾经碰到上司暗示要加薪,逼迫要发生关係,或是威胁如果不想丢掉饭碗就要乖乖听话。虽然母亲本人为了不让健太操心保持缄默,但是爱说閑话的三姑六婆之间传来传去的内容,就算不想听也会传进耳里。
(反向利用职业意识,让弱势的女性听到自己想讲的话,这种家伙真是过分。都市实在太危险了,真的太危险了。性好女色的人太多了……刚刚那个男人也是,虽然外表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上班族。)
因为四周越来越暗,所以人的长相都看不太清楚,不过那个男人身穿深灰色西装,大概三十多岁。要说有哪里奇怪,就是他戴着一条红底配上荧光黄图案的刺眼领带。除此之外,头髮梳得整整齐齐,戴着黑框眼镜,看来就是个极为普通的上班族。
这种男人居然想要硬把少女拉上车,这个世界真是恐怖。
(真红先前也被奇怪的无赖骚扰……最近真是一点都不平静。)
这么想着的健太眼前,掠过一颗颗小小的银色颗粒。
领悟到是怎么回事的同时,颗粒已经打在头上与肩膀上。下起大雨了。
「奇怪……」
千奈一脸困惑地抬头看天空。虽然手里拿着方巾捆成的布包,不过里头似乎没有雨伞。大概有什么不能弄湿的东西,她把布包抱在胸前,想要用身体挡雨。
健太不由地打开波士顿包,从里头拿出摺叠伞塞进千奈的手中,千奈露出疑惑的表情。
「请、请问这是……」
「给你用吧,虽然是把烂伞。」
「可是雨水先生会淋湿的,还是你有其他的雨伞?」
「我无所谓啦……啊,糟糕了!下一个打工要开始了!」
想起前往餐厅的时间越来越紧迫,健太着急起来,没有时间再跟千奈争论了。
「我走了,你要小心点!」
「啊……」
小雨中,把包包放在头上挡雨的健太跑了起来,剩下千奈独自目送他的背影离去。不久后千奈彷彿整理好了情绪,打开健太交给她的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