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长的叹息逸出。
「啊啊……真麻烦啊。」
无精打採的叹息中彷彿可以听见那种台词,而当事人之所以没有出声,当然是因为出声会更加麻烦。
不论是用细布随意扎起的漆黑长发,或是丧服般的黑外套包裹的高挑身形,总而言之,他的打扮就是「怕麻烦」的结果,不过如此而已。
守护者——夏侬·卡苏鲁。
那个名字不知何时开始,甚至在某些人们之间成为一个令人胆战的传闻。
旅行至今约莫一年,跟拉寇儿连番击退了王室秘密僱佣的杀手,因此造就了那种传闻。虽然多次面临死亡危机,但每次从死神手中成功逃脱后,他和双胞胎姐姐也磨练得更加高强。
然而……
人的态度也不会因此出现戏剧性的转变。人类只要超过二十岁,性格这种东西大抵就难以改变。「真麻烦」是他的口头禅,单从这句话便可推测出他的性格,而今天他也是以这副态度面对袭击的刺客。
话虽如此。
「你、你这家伙……」
此刻,就与他对阵的对手而言,绝对无法忍受的吧。明明应该要以性命相搏,他却显得非常没劲。
「你这家伙啊……」
这里是离城市主要干道不远的一条岔路。
虽然路面平整,岔路依旧是岔路,周围的风景就只是无意义的笔直道路,以及两侧一望无际的杂树林。才刚要天黑,这里就已人迹寥然,应该算是袭击的绝佳地点吧。
而今,世界全染上了黄昏之色。
就连决意杀敌而相抵的刀刃,都蒙上一层倦怠色彩的时分。
但是……
「嘿……」
夏侬将长刀翘起,对方的巨剑难以置信地轻鬆飞向天际。被弹飞巨剑的鬍鬚男反射性地想去拾起武器,刚一转身……他就僵在当场。
「唔……」
刀刃抵住脖子的触感。
夏侬的长刀弹飞巨剑后,直接翻转架在男人的颈部。
迅雷不及掩耳。
灌注全身力量的直线性动作,将对手连装甲一齐砍断、贯穿,乃是大型剑的基本技巧。相较之下,刀的基本技巧则是变幻莫测地挥舞,劈开对方的弱点;正因如此,刀的刃很锐利,打击动作也很流畅迅捷。
但就算这样……夏侬的斩击还是太快了,令人难以置信地凌厉、迅捷,而且非常细腻。
从皮肤传来的触感令鬍鬚男战慄。
只要夏侬轻轻送刀,他的脖子就要鲜血狂喷……就是那种微妙的感触;换句话说,对手的刀法已经出神入化到能够轻易割开一层薄皮。
终究不是对方的对手。
可是,他也不能束手就擒,要高傲的他坦承失败是不可能的事。
「你……你们这些家伙……」
男人不修边幅的脸上露出愤慨的表情,对于联合伙伴一同进行奇袭,他没有半分后悔。
但,单纯是因为和那种高傲不相称的厚颜无耻,或者是——
「你、你们这些家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就算是再没知识的平民百姓,也该听过『圣葛林德神谕』吧!」
他简直就像「正义化身」般地振振有辞。
然而……
「那么,大叔。」完全不理会对方的言论,夏侬重新瞅着鬍鬚男的打扮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不过既然要别人献上宝贵的性命,自己也应该要有所觉悟吧?」
没有装饰的朴素硬革铠,是擅长穿梭沙场的佣兵们所喜好的战斗装束,但这个鬍鬚男的铠甲却过于乾净。曾经在实战使用过的武器防具,即使再怎么小心保养,还是会留有某中程度的脏污和伤痕……可是这个男人的装备完全看不到那种痕迹。
舞剑的动作也过于曼妙,不同于佣兵自成一派的实战剑术,那是曾向名剑士师从基本动作开始练习的正统派剑术。
很可能……这个鬍鬚男不是佣兵。
「蠢材!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大蠢材——」
声音嘎然而止。
大红色的液体忽地开始在笔直的刀刃尖端凝结成红珠。并未特别感到痛楚,因此反而更加激起他的恐惧。如果这才是这名青年的实力,那他定能在当事人还来不及发现之前斩飞其头颅吧。
男人含羞带怯懦的视线重新环顾四周。
横倒在地的人影有一个、两个、三个。
其中两个人和鬍鬚男同样身穿硬革铠,另一个人则身穿綉有複杂白色图案的淡蓝色长衣,那是魔导士的标準服装。
一般而言,擅长攻击性魔法的魔导士,其战斗力大约等于十名步兵,这当然是与专攻肉搏战的步兵相比的数值……总之,如果第三人并非虚有其表,他们这群袭击者的战力总合大约是十三名步兵——相当于一个分队。
而夏侬一个人就将他们全击倒了。
甚至没有杀死其中任何一人。
倒地男人们的背脊和胸口依旧微微起伏。乍看下或者骨折,或淤青,或淌血,呈现满目疮痍的惨状,但至少都还活着。
这是多么困难的事自不待言,击倒而不击毙想要杀死自己的敌人,纵使是一对一也极难达成。假如对方有数人,那么除非双方战斗力有相当差距,否则应该是不可能的任务。
「看你是要失明、膝盖粉碎性骨折,还是断右臂,自己选吧!」
然而……用严酷的选择胁逼对方的夏侬声音里,却没有胜利的欢愉和自大,倦怠的口吻此时依然极度不耐。
「你这蠢货,那个少女——」
「那我帮你选了,可以吧?」
「等……等一下、等一下!」
看着随手扬起的长刀,鬍鬚男神色骤变。夏侬性格似乎意外老实,长刀停在半空问道:「……等多久?」
「呃,这不是等多久的问题吧……你应该也知道十六年前的『圣葛林德神谕』吧?」
「不知。」
被对方用一句话否定的男人一时语塞。
「不……不可能不知道吧?那么有名的传言耶!我告诉你,那个神谕就是——」
「啊啊……烦死啦——」
夏侬说着重新握刀。
「呃,所以我叫你等——」
「不要,真麻烦。」
然而……
一瞬间,鬍鬚男的表情暧昧扭曲。
「噗……」下一瞬间,男人的表情全然改变——从恐怖变成喜悦。「呼呼呼……哇哈哈哈哈……」
夏侬诧异地瞅着突然放声大笑的男人,垂下手中长刀。虽然看上去像是疯了,但男人眼中有一种确信胜利者的傲慢。
「哇哈哈哈哈,毛头小子!」
「……干嘛?鬍子老头。」
「胡、鬍子老头……反、反正这次是你输了,看看后面!」
心里有一点受伤的鬍鬚男伸手指向夏侬身后。夏侬儘管烦闷得皱眉,还是毫无戒备地老实转身。
没有比这种行为更粗心的了。
鬍鬚男一时也有些错愕,但看準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决定偷袭夏侬的背心。
……白痴!
可是——
他僵在当场,身体不能动,全身犹如麻痹般僵硬。并不是因为外力压迫,而是求生本能发出悲鸣,拒绝移动身体。
夏侬完全没有回头看他,连长刀也没有对着他,可是……
「呜呜……」
男人此时才初次明白,真正的杀气是为何物。
另一方面,夏侬的背后——
和佛朗基伯爵送他们时大致一样,虽然多少增添一些伤痕,但乍看下和经常在大道出没的载货马车也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隐藏在那辆民生用马车的平凡外观下的各种装备,已多次拯救夏侬他们。诸如乘客室的百叶窗户可以嵌入装甲板,而覆盖大部分车体的黑色涂漆,也是军用马车专用的耐火涂料,即使是马匹身上像是用来御寒的装束,其实亦是刀剑不入的钢铁经纬所缝製。
这根本不是载货马车。
规格甚至足以与军用马车匹敌。
而今……那辆马车旁伫立着三个人影。
第一个人。
身穿与夏侬同款的黑外套、厚皮革手套和皮靴的人,是旅行装束的拉寇儿。
一旦这样穿着成套的衣服,两人也显得格外相似。虽然这对双胞胎来说是天经地义,但即使有男女之别,两人却宛如从同一模子里刻出来的,外貌上有许多共同点。
只不过,她那种懒洋洋的特殊气息和旅行以前毫无二致。无论何时都带着一股水气的迷濛眼眸,照样飘蕩着没来由的幸福感,和夏侬形成强烈对比。
「啊啊……拉寇儿。」
「什么事呀,夏侬?」
光听就足以让人膝盖发软掉的声音悠閑应道。
「你隔壁的先生是谁?」
那是第二个人。
身穿平常村民装束的中等身材男子,唯一特徵就是没有任何明显特徵……的那种人物。
正因如此,他双手握着的东西就更引人注目。
细细的短剑,而锐利的尖端分别抵着女生们的咽喉。
似乎是伏兵。
应该是趁着夏侬留意其他四个人时接近马车的吧。
「把武器丢掉。」
命令的声音也是一点个性也没有。
那不是威胁,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即使是小女生也可以痛下杀手。由于习惯杀戮,早已失去情绪的职业暗杀者特有的乾涸声音。
「……没辙了啊。」
夏侬叹息,将长刀插在地上,然后慢慢向后退了三步。
同时——
「你这个大笨蛋——」
一个尖锐的声音大叱。
夏侬一脸不甘愿地朝那个方向望去。
「为什么夏侬哥做事总是这么粗心大意呀!一打架就把护卫的工作丢在一旁!多亏你,现在人家可是大难临头啦!只会在那里说嫌麻烦,除了『真麻烦』就没有第二句话!这么怕麻烦的话,那你乾脆也不用呼吸啦!」
「……我说你啊。」
夏侬故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着声音的主人——吊着蓝宝石般的眼睛瞪着他的少女说。
她是帕希菲卡。
微卷的金髮整齐盘起,娇小的身躯穿着以绯红色和黄色为基调的旅行装束。经过一年的岁月,她也稍微长高了点,但外貌和举止仍充满昔日的青涩模样。
倘若静静站着,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一把抱住她,但……
「帕希菲卡……不,我的公主殿下,好像就是你在那里纠缠着说今天一定要睡在屋顶下,我们才会抄这条容易遇袭的近路吧?」
「那又怎么了嘛?」
一旦开口,那种让人忍不住想掐死她的超级任性台词也依然健在。
丝毫没有反省之色,如此任性却仍让人感到愉快,还真是不可思议。
「在下只是想啊……如果公主殿下您可以再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那咱们做护卫的也比较轻鬆吶~~」
「闭嘴!只有这种时候才装做臣子的样子!明明平常都摆出老大的姿态!对上不敬啦、对上不敬!处以草绳草虫之刑!」
「那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