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即将死亡。
女子看见这个未来。
并不是预测,这是已经决定的未来,甚至不容其他可能性介入,刻划在女子背脊上的伤口很大、很深。
早已感受不到疼痛,手脚也无法移动。视野逐渐变暗,就连理应在身旁流动的潺潺流水声,都开始逐渐远离。
所有感觉与身体缓缓分开唯独意识恍恍惚惚地飘浮在虚无中,但也终究随着流淌的鲜血渐渐稀释。
而且
(啊啊是谁)
数个气息慢慢接近女子。
但这股气息并非人类所有。
女子已无法掌握这股气息的真面目但恐怕是被血腥味引来的野兽。包含魔物在内,边境的荒山里散布着大量的危险动植物。不论来的是什么动物,一匹就足以对妇女小孩造成威胁,若是成群的魔兽,有时就连一支武装士兵小队都有危险。
无处可逃。
基本上这名女子现在连动都不能动,这正是命运的最后一击,被截成两段的未来,如今再也无法重新接续。
不公平、没道理,而且缺乏慈悲,命运这种东西原是如此,大部分时都没有人类意志介入的余地。
可是
(来人啊拜託)
女子恳求。
女子以逐渐淡化的所有意识祈祷。
(来人啊救救我帮帮我这个)
女子原本完全不相信奇蹟,她非常明白祈祷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在短促而缺乏幸福的人生中,她深深体会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不想随波逐流,就只能靠自己的手脚划水前进。她非常明白恳求、祈祷这种事不可能只靠这些抵抗命运。
然而此刻的她除了恳求、祈祷之外,也没办法做其他事了。
饑渴的紊乱气息朝她接近。
接近的方法开始变得大胆。起初防範女子逃走的野兽们,大概已察觉到对方无法自行移动,是唾手可得的猎物。
(只有这个请手下留情)
大胆逼近的气息,就连感官几乎死亡的她,都彷彿能看见野兽们同时龇牙咧嘴的兇猛姿态。
(啊啊来人啊)
命运总是没道理、不公平。
话虽如此正因如此,有时命运会毫无前兆地改变,名为偶然的奇蹟也会莫名其妙地降临。
冷不防。
野兽们的动作停止了。
※※※※※
鹹水鳄(SaltwaterCrocodile)。
栖息于边境河川或是接近海洋等河口地区的大型爬虫类。
鹹水鳄生性兇猛,甚至会袭击大型家畜和人类。体型小的也有人类两倍长,大的甚至可达四倍长。
相较于庞大的身躯,鹹水鳄的牙齿每颗都很小,锐利程度却有如剃刀。力道方面自不待言特别是咬碎力比其他任何动物都来得强,一旦被它咬住,只要拖入水中,猎物的命运就已告终。
光是强韧的上下颚就足以肢解猎物不过它们还会继续扭动身躯,利用旋转的劲道拧断猎物的身体。
除了想像中的魔物龙以外,鹹水鳄可说是最厉害、最巨大的爬虫类。至少在滨水地区,它并非普通人类能够应付的生物。背向它全力逃跑,或许是最明智的抉择。
然而,堪称滨水暴君的鹹水鳄们,同时停止动作。
宛如雕像般静止不动,甚至没有发出声响,这群大型爬虫类盯着某个方向。
它们正警戒着。
但,是为了什么?
闪开这样说也听不懂吧?
无精打採的低语声。
一道人影从铺满枯叶地毯的森林中悠然走出。
在秋季倦怠的阳光中那道人影变成一名高挑的青年。
白布束起的黑长发,隐藏着索然光芒的黑眸,以及光看外表就很沉重,拖着长长下摆的黑外套。
一一拆开来看的话,是极为阴霾黯淡的身影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并没有给人这种感觉,或许是俊逸的五官和带着某种武术家的气质所致。动作乍看下很虚弱、倦怠然而其实这名青年的动作里没有弱点。
喔。
青年一停步,神色不耐地环顾鳄鱼们。
每只鳄鱼的身躯都比青年大了一倍有余,共计三只。
即使在地面爬行也显示出慑人吨位的这些巨体,飘散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魄力。教人联想到岩石的粗糙皮肤,看起来非常顽强,若是脑筋正常的人类,肯定不会想与它们作战。
可是
好像很不好应付哪。青年边说边将右手按上左腰。
他的右手手指流畅地握住一把插在黑鞘里的大型刀刀柄。
外观和莱邦王国普遍流传的长剑明显不同,护手和刀柄的构造本身没什么特别,但缓缓弯曲的刀身具有一种异国风情的美感。
太刀通晓异国武器和兵法者如此称呼这种武器。
然而不论何种兵法武术,终究是用来对付人类对手的东西。
对于在地面爬行的鳄鱼对手这种重心极低,同时动作跟人类截然不同的生物,原本的神妙技巧究竟能发挥几分程度?
鳄鱼们目不转睛地瞪着青年。
它们并未像寻常野兽般发出威吓嘶吼,亦没有龇牙咧嘴;可是爬虫类不露情感的空洞目光,清楚显示一种不容置喙的威胁。
恫吓对方或者转移注意力它们并非能靠这种手段解决的生物。正因过分憨直,这种生物单纯到令人恐惧,只会朝猎物直扑,一味咬碎对方。
它们虽是冷血动物,攻击时的瞬间爆发力却绝不逊于哺乳类动物。不,正因身体结构不适合长距离奔跑追逐猎物,鳄鱼能确实擒翕进入攻击範围的对象。它们发挥本身巨体难以想像的瞬间爆发力,牢牢咬住日标。
然而,不知青年是否知道这些他一无所惧地掠入伏地的女子和鳄鱼之间,只要再走三大步,脚尖就足以接触鳄鱼鼻头的距离,这绝对是鳄鱼的攻击範围。
可是,鳄鱼没有动。
面对猎物时,原本只会反射性地咬住对方,不知何谓客气的动物此刻却戒备着。说不定是本能告诉它们,对方并不适合当成饵食。
微妙的距离在青年与鳄鱼们之间形成一股均衡。
鳄鱼们杵在纯粹食慾和防卫本能的间隙这种几乎不知何谓踌躇的爬虫类之王,困惑似的一动也不动。
倘若青年此时右转离去,说不定鳄鱼们也不会移动。
但他继续踏出一步。
因为好不容易形成的均衡自行崩溃了
鳄鱼们反射性地弯曲身体。
攻击袭来。
是右侧?左侧?正面
巨体
!
腾跃而起。
行动的是右侧的一只。
巨体破空猛扑,锐牙丛生的长颚逼近,即将咬碎青年。
青年
喔。
逸出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轻鬆跃起
降下。
在鳄鱼的鼻子上。
鳄鱼嘎呜一声闭上嘴,岂有此理青年的双脚居然从上方踩在鳄鱼,合上的嘴。
不知是被青年攻其不备,或是初次经验。被踩住的鳄鱼硬不动。
老爸曾说过哪?
伫立在鳄鱼上的青年一脸不耐说道:他说鳄鱼这种动物的咬力很强,张嘴的力量却很小。原来如此,看来是真的。
鳄鱼自然不可能出言驳斥它很不舒坦地倒退,扭动全身将青年弹飞。青年以轻巧的动作着地之后,其他鳄鱼们立刻扑来。
他微微向旁跃去,闪过攻击在空中拔刀。
鳄鱼摇摆大嘴横向攻击,但青年彷彿洞悉对方的行动,依然落在鳄鱼上方。
他将长刀向下一插。
伴随着一声闷响,加诸全身重量的刺击(不知该如何形容),从鳄鱼的鼻尖贯穿下颚。
嘿。
但是,即使上下颚被长刀缝住,鳄鱼照样轻鬆扭转身躯,弹飞青年。同时另一只从旁边窜来青年虽然及时闪避,不过长刀也因此脱手,留在鳄鱼的嘴上。
这么一来,他就没武器了。
我听说爬虫类都很迟钝
盯着上下颚被长刀贯穿,却毫无痛苦之色的鳄鱼,青年喃喃自语:看来也没办法靠疼痛赶跑它们吗?
既然如此,又该怎么办?
他的武器此时还插在鳄鱼身上,鳄鱼确实被固定在地面,不过只要它有意,应该很容易就能将嘴巴从地面拔起,扑向青年,而其他两只也还健在。
倘若疼痛不足以镇压对方,要阻止对方就只能杀死它们了。
鳄鱼们再度朝青年冲来,就连被贯穿在地的鳄鱼也用力挥动身躯甩脱长刀,跟随伙伴们攻击。
青年文风不动。
只是耐心等待对方的大嘴逼近自己
炎之民,飞舞吧。他仅仅如此低语。
下一瞬间鳄鱼们在爆炸声中飞向半空。
宛如预先埋了炸药,爆炸的火焰和狂风从地面喷起。就是这股力量,将爬虫类之王扔向空中。
主动防御系防御性魔法。
假使现场有军方魔导士,或许就知道这是莱邦王国军里称为炎阵(Muspelheim)的魔法。这并不罕见,换言之是很好用、很强大的魔法。
鳄鱼们或是肚皮略微焦黑,或是被挖空一块仰倒在地。
毕竟是拥有强韧生命力的爬虫类,这还称不上致命伤不过其中两只似乎晕厥了,一动也不动。另一只意识尚存可是没有任何生物比仰躺在地的鳄鱼更加无力。小型鳄鱼也许还能马上跃起,现在那副庞大的身躯却像是一场大灾难,反倒让它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拚命舞动短小四肢的模样甚至有些滑稽。
抱歉了。
青年说完,拾起长刀。
似乎有了些许空閑时间。
接下来
声音虽然懒洋洋的,可是青年收刀入鞘后,迅速朝颓倒在地的人影奔去。
※※※※※
(啊啊)
在几乎失去五感的边缘,女子感到有人靠近的气息。
不知对方是谁,虽然不知道,可这名女子如今既没有其他方法,也没有时间。儘管不安,现在也只能相信这个偶然是人生最后的幸运。
发紫的嘴唇开启。
我们虽然虽然素昧平生
声音早已背叛她的意志,跟细喘差不了多少可是她将吶喊般的意志力灌注其中,对接近的气息说道。
什么事?
那个人并未阻止女子的举动。
大概一眼就察觉她已无药可救。所以至少听听她的遗言吗那名陌生人轻轻抱起女子的同时,弯曲自己的上半身,或许是想将耳朵贴近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