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双脚轻飘飘的。
帕希菲卡用力踩着石板路暗忖。
若不一步一步将脚丫仔细踩在地上,甚至有一种身体就要浮上半空的错觉。与其说是身体轻盈,反倒更像是感受身体重量的神经麻痹所致。
她很紧张不,是很兴奋。
她也晓得自己的心跳非常急速、猛烈,踏在云端上的感觉想必也是这样,因期待与忐忑而心神不宁。
冷静一点。并肩同行的夏侬苦笑劝道。
帕希菲卡已经尽量保持镇定至少表面上打算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在长年一起生活的家人眼里,此刻的她大概显得非常心浮气躁。
现在就这样的话,等会一见面恐怕就要心脏病发了哪。
人人家才不会那样呢。帕希菲卡结结巴巴、毫无说服力地反驳完儘管并不同意夏侬的言论,她还是缓缓深呼吸,让自己平静。因为再这样继续惊慌失措,也只会像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
(不过)
帕希菲卡这是第一次进入圣葛林德。
照理来说,目光被巨石耸立的奇异街景夺去亦不稀奇,毕竟这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景观。第一次进入圣都的人多半会瞠目结舌地杵在原地,这就是如此震撼人心的风景。倘若帕希菲卡他们纯粹是来朝圣或观光,应该也会如此。
然而,此刻的她对周围光景毫无兴緻,该怎么形容呢四周彷彿笼罩着一层薄纱,彻底将自己的感官与圣都隔绝。
这当然是因为她的精神几乎全都集中于一件悬而未决的事,没有余力注意周围景象。
(他会喜欢我吧?)
她忽然想起这件事。
佛尔西斯莱邦王子。
帕希菲卡他们为了跟他见面,目前正在圣葛林德市,区。
(我的双胞胎哥哥。)
这世上最接近就血统这个意义而言。比任何人都要接近帕希菲卡的存在,在母亲胎内真正共享血缘,堪称是她另一半的存在。
他主动表示想见帕希菲卡。
一听到这件事,帕希菲卡就再也静不下心来。
(他是怎么样的人呢?)
她已经想像过十几次但就是没有概念。
虽然听过薇妮雅讲述对佛尔西斯的印象,可惜太过零碎,无法在脑里形成具体的影像。
(他应该会喜欢我吧?)
帕希菲卡反覆问自己,又或许只是在反覆说服自己。
是对方主动表示想跟她见面的,即使有许多挥不去的纠葛或疑虑应该不至于厌恶到连她的睑都不想见。
所以,对这场相隔十五不,大约相隔十六年的重逢,对方搞不好打从心底开心,不是吗?帕希菲卡忍不住如此期待。
但另一方面
(可是)
忐忑的情绪依然无法消除。
以她的立场来说,那种想法实在过于乐观。
她是王室的禁忌,被秩序守护者断言是导致世界灭亡的原因不管那是对是错,她的身份都不会改变。就算被人痛叱有辱王室名声、人类公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佛尔西斯究竟会用什么表情、什么话语,迎接久别重逢的双胞胎妹妹废弃公主?
帕希菲卡越想越是不安。
※※※※※
它正确实地完成中。
时间大约十四万小时。
它不停暗中分析包围自己的环境,持续找寻一个解答,只为达成单一成果所花费的时间,称之为永远亦不为过;另一方面,相较于準备它的时间,分析所耗费的时间也只能算是一瞬间。
它没有意志。
它的目的就是执行。它的本质不过是写入庞大资讯内的公式,既无踌躇,亦无困惑条件一旦成立,便遵照自我分析产生必杀威力,它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被计画、被创造。
没错,倘若不担心这种说法造成任何偏见或误解,它就是兵器。
※※※※※
一行人继续在圣都步行半小时。
到啰。夏侬说完,帕希菲卡急忙左顾右盼。
周围凈是荒凉的街景,就算是圣都,也不可能每寸土地都车水马龙。从附近的废弃建筑判断,这一整区大概因为某种理由遭到弃置。
然后,就在这片废墟的正中央。
帕希菲卡一看见眼前耸立的巨大建筑,忍不住杏眼圆睁。
这这里?
很意外吧?拉蔻儿含笑道。
什么意外不意外帕希菲卡仰望那栋建筑轻哼。
屋顶和墙壁的交接处靠近建筑顶端的墙上刻着显眼的标誌。帕希菲卡也晓得那是什么,不可能有人不知道,因为那是达斯特宾大陆最普遍的宗教圣印。
这样好吗?
上次来购物时发现的。这一区好像正预定拆除,居民也不太会到附近来。拉蔻儿说完,走近某栋建筑不用说那正是玛乌杰鲁教的教堂,而且是其他城市也颇为常见的那种以礼拜堂为中心的典型结构。
这里是玛乌杰鲁教的圣地,出现这类玛乌杰鲁教设施当然不足为奇。不但有许多在外地看不到的大规模教堂,而且步行数分钟就一定会见到跟教会有关的建筑。
话虽如此,居然故意选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
因为大家都这么想,所以最好呀。拉蔻儿毫无顾忌地伸手开门。
这里正预定拆除的传闻大概是真的甚至没上锁的木製厚门一打开,室内就飘出一股霉味。
选在这里,就算有人藏匿也马上能察觉。夏侬道。
敞意指定这种地方的是夏侬他们。
即使採信克里斯多福和薇妮雅的见解,相信佛尔西断的人品,但他毕竟是躲在肃清使傅说中的指挥官葛涅斯特霍克枢机脚的宅邸,夏侬他们认为佛尔西斯有可能在无意间为敌人带路。
正困如此,他们才没有前往对方指定的地点,决定另行指定这里见面。
至于目前之所以看不到雷欧波尔特和薇妮雅,是因为他们正前去向佛尔西斯和克里斯多福传达此事,并负责带他们来这。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到教堂里呢。帕希菲卡说完,一脚踏入那栋建筑。
以黑色为主轴的沉重大厅。
中央整齐排列着让信徒排排坐的长椅,乍看应该可以容纳超过两百甚至近干名信徒。
长椅前面是神官站立的祭坛,祭坛本身很朴素,只比信徒的座椅略高,背后则耸立着由无数大小不一的彩色玻璃拼贴成的巨大宗教画花窗玻璃(stainedglass)。
因为老爸老妈都是无神论者嘛。夏侬说着穿过成排长椅,走向祭坛。记忆中我和拉蔻儿也几乎没有接触过玛乌杰鲁教,勉强要说的话顶多就是周日学校吧?
在故乡麻努林时,帕希菲卡的确没有上过教堂的记忆。
虽曾在周日学校被迫背诵玛乌杰鲁教的教典,但卡苏鲁一家与玛乌杰鲁教的接触就仅止于此。
无神论者也是一大理由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双亲对主张杀害帕希菲卡的玛乌杰鲁教没有好感。
嗯帕希菲卡点点头,感慨良深地环顾教堂内部。
这栋建筑说朴实,也算朴实。
然而对第一次进入的人而言,这里有一种令人不知所措的氛围。
尤其是设置于祭坛后方墙壁的花窗玻璃,因为非常巨大.有一股令仰视的人震慑的非凡魄力。
这就是那个叫玛乌杰鲁的神吗?
帕希菲卡再度抬头端详那个花窗玻璃,只见上面画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形,四周围着拥有数对羽翼、身穿白色薄丝的男女这大概是一般俗世对秩序守护者的印象。
人形的外貌十分模糊,五宫大半被涂成白色,别说是年龄就连性别都无法分辨。
或许是为了保持神明的神秘性,才故意画得模糊难辨。相较于在大多宗教艺术品里明显拟人化的秩序守护者,玛乌杰鲁神的描写多半不具体。
正因为模糊,才能成为人们託付个别愿望的对象才能吻合各种解释;一旦具体化,势必得割捨许多可能性,这对玛乌杰鲁教这个世界宗教而言,反倒会产生诸多不便。
好像是。夏侬跟帕希菲卡一样仰望着花窗玻璃道。
给予明日好运、实现力有未逮的愿望、消除悲剧,或者满足慾望。
无数信徒们恐怕也是如此仰望这片花窗玻璃祈祷。
儘管如今表面蒙上一层灰,庄严的玻璃画也已模糊不清
唉,不过也不知道玛乌杰鲁神实际上是不是长这样,秩序守护者倒是看实体就知道。夏侬说完,耸耸肩。
可是帕希菲卡突然露出若有所恩的表情。玛乌杰鲁神、秩序守护者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目的夏侬蹙眉低语。
他们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消除世界根本原则律法的破坏者帕希菲卡。对世界管理者而言。他们难以容忍令自身管理许可权出现破绽的帕希菲卡大概就是这个理由。
可是
你还说什么目的
因为呀,听亚菲她们的说法,人类不是在好几千年前输给了那些圆盘敌人,才被关在这个世界吗?
听说是这样。
这也就算了可是后来,玛乌杰鲁、秩序守护者他们从五千年前就一直监视人类,不让我们到外面去,对吧?
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嘛。夏侬说着也终于理解帕希菲卡的意思,表情浮现困惑之色。
难不成他们有领薪水吗?
怎么可能?这也未免太扯了可是听你这么一说,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夏侬伸手搔脸,吞吞吐吐。
总而言之他们不知道秩序守护者执着于管理者身份的确切理由。
为了管理、维持这个世界,他们认定帕希菲卡是绊脚石这点还能理解。
然而管理、维持这个世界,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说不定是一种本能。拉蔻儿插嘴道。
帕希菲卡眨眼转头问:本能?
就跟蜘蛛并没有想过吐丝结网的理由是一样的
但蜘蛛是为了猎食才结网的吧?夏侬道。
蜘蛛结网的行为.跟蜘蛛有直接利害关係,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但
不过,那也是为了生存吧?话说回来,根本就没有非生存不可的理由吧?不光是蜘蛛,夏侬,假如有人问你为何而活,你答得出来吗?
夏侬皱眉,陷入沉默。
所以说帕希菲卡确认似的再度仰望花窗玻璃里的玛乌杰鲁。就是没有理由或者说是没有自觉地管理人类啰?
这么说来也有这种可能性喔。另外,也可能是不论他们想不想,都被迫如此。总之,认为秩序守护者或玛乌杰鲁跟我们人类具有相同的行动準则,搞不好是很危险的事。
帕希菲卡抱胸沉思。
该怎么说假使真是如此,总觉得这场战役已然超越残酷与凄惨,沦为一场闹剧。
说什么世界命运可是谁也没有从中得利。秩序守护者也好,帕希菲卡他们也罢,不论谁胜谁负,都没有人因此得到好处。
原本就模模糊糊感到这场战争是逾越人类常识的古怪事件如今仔细一想,果然很扭曲矛盾、莫名其妙。
禁锢人类。
解放世界。
姑且不管字面上的意义,帕希菲卡完全无法想像将迎接人类的到底是怎样的世界。
这么说来,拉蔻儿冷不防道:帕希菲卡,你的十六岁生日是后天吗?
嗄?啊~~好像是。
这么一说,差点忘了。
帕希菲卡和夏侬眨眼间想起这个事实。
仔细想想后天便是帕希菲卡的生曰。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神谕宣告她一满十六岁,就会毁灭世界,所以他们才会捲入这场战争
我完全忘了哩。帕希菲卡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