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折斷的聖劍

从盖伊瑟斯村出发向北走，就能到达未踏地。

未踏地拒绝人类，是魔物们的领域。

天空时常被灰色的云覆盖十分昏暗，大地一片乾涸完全没有生命的气息，不分昼夜都有魔物在徘徊，只要它们发现猎物就会袭击过去。有很多类似于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的战士们进入了未踏地，结果当天便损失了过半人数而铩羽而归的例子。

商队和旅者决不会接近那里，神官们叹息那里是「被神明抛弃的土地」，魔术士们也惧怕其为「被诅咒之地」。

而现在，路西德和法尔，康丝坦斯正进入了那个未踏地。他们是要去拜访栖息在那里的雷龙。这时自村子里召开宴会的那晚起，已经过了两天。

现在，雷龙正盘踞在险峻岩山的山顶。

那是一座彷彿是将巨大的黑色岩盘杂乱无章的堆放而堆积起来的山。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三人一边注意着落石在细窄的坡道上走着，紧贴着身子爬上了陡峭的斜坡，终于来到了山顶。

「总觉得，有种已经看惯了这里的风景的感觉让人很讨厌呢」

康丝坦斯环视着周围的景色皱起了脸。不管哪里都只有黑漆漆的岩场，完全看不到花草树木之类的东西。天空被黑灰色的云所覆盖，激起了不安感。吹拂而过的风，也有一种浑浊的感觉。

「我也是啊。不过不用警戒魔物让人很省心就是了」

站在康丝坦斯旁边的法尔说道。为了以防万一，她将圣剑拔了出来。在二人的旁边，静静的站着三匹马。

因为害怕雷龙，魔物们不会在岩山周围出没。知道这件事的路西德他们，将在这里休息纳入行程内而选择了骑马。在马爬不上去的地方，就由康丝坦斯用魔术把它们推上去。

在距两人大约三十阿尔纳（越三十米）远的地方，蹲伏着一头黑色的巨大生物。它给人一种是山的一部分的错觉，但在其周闪烁着的青色雷光，在彰示着并非如此。

那是龙。因为身缠雷光，所以被叫做雷龙。

路西德，站在了几乎处于雷龙眼睛前方的位置。

要和龙对话，并没有接近的必要。龙不会像人一样出声，而是直接将想法传入这边的意识里。至于人类，只要站在龙能够听到自己声音的位置就行了。

明知如此，路西德却靠近了龙。这是为了显示自己并不惧怕对方的态度。法尔和康丝坦斯会待在后方，是因为路西德拜託她们看好马匹。而实际上，如果再让马靠近龙的话，它们也会发生很大的恐慌。

雷龙的全身被黑色鳞片覆盖，前脚的爪子几乎和成年人类一样大。尾巴粗的就跟大都市里的尖塔一样。

如果雷龙一时兴起，用前脚或尾巴横扫眼前的空间，又或者释放身上的雷光的话，路西德一瞬间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了吧。不是变成肉块就是焦炭。

这么一想路西德的掌心不禁渗出了汗，但年轻人若无其事的握紧了双手，装作平静得意昂子。

『又来了么』

一道严肃的声音在三人脑内响起。这是雷龙的思念。它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还以为睡着了，看来好像是醒着。

路西德他们上次造访这座山，是在初夏的时候。这对度过了漫长岁月的龙来说，可能会觉得再访的时间很早。

「噢。稍微有些事想问你」

路西德用手指指向了远处的法尔。

「出现了两把，能够跟她的圣剑打个不分高低的自称『圣剑』。再加上之前说过的，总共已经三把了。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之前说过的，指的是在艾尔德姆发现的，那把断掉的圣剑。

雷龙的回答，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冷淡。

『应该已经告诉汝了。想知道的话就準备黄金』

就跟有龙的黄金嘴这么一句话一样，龙非常喜欢黄金。

约一千年前，雷龙毁灭了曾是大都市的盖伊瑟斯，将那里的财宝据为己有。然后，路西德和雷龙约好，会在五年内準备要比那些数量还要更多的黄金。

『而且，吾与汝缔结契约后，已经快满一年了。吾依然没有从汝的身上闻到黄金的味道。吾甚至在怀疑汝能否履行契约』

「我搞到了多少黄金，你要是知道了保准吓你一跳」

路西德露出无畏的笑容吹着牛皮。确实它可能会吓一跳。路西德别说连一枚金币都没準备得了，甚至还反而拿它的财宝显摆给别人看。

雷龙晃了晃身子，但并没再有其他反应。

「我有一个提议」

对着雷龙，路西德大声说道。

「我会把为你準备的黄金的一成不，两成，在现在起的一年之内拿过来。拿到你的面前」

「唉」，这么发出惊讶的声音的，是听了兄长的发言的康丝坦斯。法尔看向了脸色发白的她，但已经迟了。

雷龙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俯视着路西德。

『汝是在信口开河吗』

「非也」

路西德仍旧面不改色，摇了摇头。

「毕竟这对我们来说，可是相当艰难的让步啊。会这么觉得也是没办法的」

雷龙的眼睛，附上了彷彿能将所见之物全部贯穿一样的锐利的光。那唯有超越性的存在才会拥有的非同寻常的压迫感，企图将路西德压碎。

然而，焦茶色头髮的年轻人，只是歪曲了表情便扛下了那股重压。

停了一段时间，雷龙投来了念话。

『关于存在複数的圣剑这件事，让吾听一听汝的想法』

「什么？」

路西德眨了几次眼睛，接着皱起了眉头。法尔和康丝坦斯也困惑的看向了雷龙。

承受着人类们的视线，雷龙继续道。

『不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汝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吧。说来听听。如果吾感兴趣，就和汝缔结新的契约。吾会当场回答汝的猜想是否正确，而汝，要在一年内将黄金带到吾的面前』

「你。是不是乐在其中啊？」

路西德装作开玩笑的问道。从感兴趣这个暧昧的条件里，他有种这种感觉。雷龙没有回答。

——想法，有是有啊。

他是没打算以这种形式公开的。而且，如果那个推测不合雷龙的兴趣，还得不到回答。现在既没和法尔跟康丝坦斯商量的余裕，也没有转动脑子想出新推测的时间。

路西德粗鲁的用衣服擦了擦发汗的手，指着身后的法尔——正确的来说是她手里的圣剑梅尔萨纳修，说道。

「我觉得，这是不是和那把圣剑是不完整的有关」

『为何，汝会觉得它是不完整的』

雷龙的问题，让路西德确信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因为你并不怎么怕圣剑啊」

初夏来见雷龙的时候，路西德对某件事产生了怀疑。那就是，雷龙对法尔和她的圣剑并没有很警戒的样子。

现在也是如此。虽说法尔站在稍远的地方，但雷龙却摆出一副可以说是没睡醒的样子趴在那里不动。

确实雷龙的力量是压倒性的。现在的路西德他们，是打不赢它的。

但是雷龙，被圣剑梅尔萨纳修封印在了盖伊瑟斯里上百年的时间。它醒过来的瞬间，是那么的狂暴，很容易想像它有多么的怨恨。明明如此，它却一点都不警戒圣剑这让他觉得很奇怪。

另外，对于圣剑本身，路西德也开始抱有了疑问。

圣剑，是为了讨伐黄金之龙而被製造出来的。

黄金之龙，传说是不止将人类和幻栖民，甚至还把从古时开始就在大陆栖息的龙们给吞噬的恐怖存在。无论是什么武器都无法伤及分毫。唯有用它的爪子锻造出来的圣剑，能够打倒黄金之龙。

但是，想起和法尔一起跨越过的种种死斗，不禁让路西德很疑惑。

在和雷龙的战斗里，他们最后被逼入了绝境。面对伊芙利特的时候，也是如果没有路西德和康丝坦斯的援护就很难打赢。跟阿尔特和克洛古斯塔战斗的时候，圣剑也没有发挥出那么大的力量。

虽然传说经常都有些夸张，但即便如此能够葬送那条黄金之龙的圣剑，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吗。同样为了对抗黄金之龙而被製造出来的巨人像迪伦，明明拥有能够切开大地，破坏军舰的恐怖的力量。

他不认为是使用者的问题。法尔的强大，通过战斗，路西德已经亲眼见识过了。很难认为是她无法发挥圣剑的力量。

圣剑是不是出现了问题。出现了连身为使用者的法尔也不知道的问题。路西德，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发生了什么导致现在的圣剑不完整。即便能够封印你，却不值得你去警戒。觉得这件事不妙的家伙，準备了圣剑的替代品。因此出现了好几把冒牌圣剑」

如何，一副这样的表情，年轻人仰视着雷龙。

老实说，他没多大的自信。因为路西德并没有真正的调查过圣剑的事。这个推测，也是在和阿尔特分别后返回盖伊瑟斯的路上，考虑今后的对策时顺便想出来的。

沉默，降临在了人类和龙之间。虽然还不到二十秒，但路西德却感觉度过了其几十倍的时间。雷龙微微张开了嘴，发出了些微呻吟一样的声音。

『一半』

「你说什么？」

连脸上的汗都忘了擦，路西德反问道。雷龙把视线从年轻人身上移开，转向了法尔拿着的圣剑。

『确实跟汝推测的一样，现在的圣剑是不完整——可以说是断掉一样的状态。即便如此，也拥有能封印吾的力量。但，其他的圣剑并不是代替品』

「那，其他的圣剑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个回应，只传来了冷淡的念话。

『已经告诉了汝正确与否了』

路西德大吃一惊呆站在了那里。如果，还想继续提问的话，就必须要提出新的方案。

『别忘了黄金』

雷龙闭上了眼睛。路西德觉得这个时候的龙在笑。并不是它的眼角或者下巴出现了动作。而是它的念话有种这种感觉。

「——噢，那就回见了」

向雷龙告别后，路西德转过了身。虽然因为意料之外的事态让他觉得有点累，但还是有收穫的。边觉得来这里是正确的，他回到了二人身边。

「终于结束了吗？」

康丝坦斯特意地叹了口气，走了过来。和语气相反，她正一脸难为情的表情。她不说真心话，是在防止被雷龙听到吧。魔术士少女，说起了和刚才的谈话毫无关係的事。

「兄长大人，人家都特地陪你绕路过来了，我很期待你饱含心意的感谢哦」

「到王都后给你买苹果」

「我可以把苹果使劲砸到兄长大人的脸上吗」

「别浪费食物啊」

嫌麻烦的这么回答着，路西德像是毫不在意一样轻轻拍了拍康丝坦斯的头。接着，不经意的看向了天空。

看到了奇妙的光景，路西德皱起了眉头。

他看到了一片蓝天。在那宛如要遮住天一样厚厚的暗灰色云彩里。

从云的缝隙间看到了天空。

夹杂着沙子的强风，吹过了山顶。路西德反射性的用手遮住了脸。虽然只有一声数的时间，但当年轻人再次抬头时，未踏地的天空已经回覆成了原来的状态。

「看错了么？」

在未踏地里是不可能看得到蓝天的。是因为疲劳，让眼睛出现错觉了吗。

「我说，法尔」

想问她有没有看到，路西德转向了法尔。这时，他注意到她的脸上蒙上了阴影。法尔的视线，正看着她手里的圣剑。

「喂，法尔」

把可能是看错了的蓝天从意识里排除，路西德特意用粗鲁的语气喊着法尔。对着吓了一跳抬起头的她，路西德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说道。

「下了山就要抓紧去王都了啊。不能让琳达和客人等太久」

离开盖伊瑟斯村的时候，路西德向旅行商人少女拜託了一件事。他希望在他们到达王都之前，想办法留住移居希望者的代表。既然不知道关于移居的事会怎么样，就路西德来说还是想先来和雷龙交涉。虽然琳达一脸不情愿，但最后她「这算欠我一个大人情啊」这么说着还是答应了。

路西德的话，让法尔回过了神来点了点头。她把圣剑收到了剑鞘里。

「嗯，我知道」

给出了听起来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回答，法尔牵着三匹马率先走了起来。

三人静静的下了山。

火，在被放置于墙壁上一处的石造炉灶里摇曳着。

升起来的烟，通过设置在炉灶正上方的烟囱，被吐到了在墙上凿开的洞的外面。

路西德他们，正从三个方向围着那个炉灶。康丝坦斯裹着外套躺了下来，路西德和法尔则是把外套铺在地上坐在上面。

这里是位于离王都艾克有半日的步行距离的，森林中的猎人小屋。

在日落的同时，王都就会关闭所有的城门。判断在日落之前无法到底王都的路西德他们，决定在这过夜。

猎人小屋虽然造的很精緻，但并没有放柴禾。因此，他们必须自己去捡些枯枝来用，考虑到野营的辛苦这已经很舒服了。既不用担心野兽和魔物会从黑暗里袭击过来，也不会挨冻。

马被拴在了入口处。入口周围，被康丝坦斯用魔术张开了土墙。她给出了一晚上的话是不用担心的保障。

大概两小时之前他们吃完了晚饭。菜单是用炉灶的火烤过的麵包和肉乾，以及顺路在村子里买的土豆和胡萝蔔乾。

康丝坦斯把加热融化后的乳酪碎块放在了土豆上饱餐了一顿，那吃相让路西德吓了一跳。

另外，路西德又烧了开水，用切碎的塞斯果和蔬菜熬了汤。把名为塞斯的树的果实给弄碎后，用特定的兽脂熬炼凝固后加到热水里，可以增加汤的鹹味。这是伯父教给他的，在至今为止的旅行中年轻人也经常使用这个方法。

吃完饭之后，三人便烤着火閑聊了起来。

看到康丝坦斯开始发出了寝息，路西德和法尔也不知不觉的中断了对话。二人的耳边，只有柴禾燃烧的声音。

「——我去看看马的情况。顺便巡视下小屋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