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顷高中的上下课铃声,是连续发出犹如钟声般的高音,而十叶高中则是数次鸣放如风琴般的低沉长音,虽然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觉得这音色别有异乡风情,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无动于衷了,反正该做的事都一样。
随着风琴余韵的消失,教室里充满了放学后的声音,抱起书包朝着走廊等候已久的朋友狂奔而去的脚步声、听手机的讲话声、凑成小团体开始七嘴八舌的聒杂讯等等。
在这样喧闹的教室中,透默默无言地把跟全新没什么两样的课本以及几乎没写什么东西的笔记本丢进书包。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还是早早回家吧。
「喂,冰见。」
其中一个小团体忽然开口打招呼,透停下手边的动作,脸朝他们转过去。
是班上的男同学,剃得短短的平头,配上颇具亲和力的长相,应该是棒球社的吧。
这家伙叫什么名字,现在完全想不起来,记得昨天才说过的啊
「我们要和一年级的学妹一起去唱歌。」
平头男生绽放如同阳光般的微笑。
「要不要一起去?」
「这个嘛」
假装思考了数秒时间后,透摇了摇头。
「对不起,因为家里还没整理好,所以不太方便。」
能拿这件事充当理由的时间应该只剩两个礼拜左右了吧。
过了这段时间后,又得编出新的藉口才行,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大概不会有人像现在这样邀约自己了吧。
「什么嘛,你这么忙喔。」
不知尊姓大名的男同学像是真的很遗憾似的有气无力的说道:
「谜样的在转学生,这属性很受女人欢迎喔,要交女朋友的话就趁现在啦!」
才不想要那种东西呢。
「谢谢你的好意。」
客套的笑容已经变得十分老练了。
男同学像是在搞笑般的咂了一下舌头,挥手离开教室。目送他离去的身影,透拿着书包站起身,心想:快点回家吧,虽然并非真的有事急着回家做,但是呆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讨厌这个地方,讨厌閑杂人多的地方,从高中入学典礼的时候开始,从『那个事件』以来,自己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喂,冰见同学。」
正当透拿着书包站起来的时候,却又被人叫住而停下了脚步。
求求你们,放我回家吧,透一面在心里如此喃喃自语,一面缓缓回过身,打量叫住自己的人。这次来的是个女生,或许是从事什么运动的关係,她的体格在女生当中也算的上结实,脸也晒的黑黝黝的,容貌给人一种很真诚的感觉,他似乎对自己抱有坚定的自信,有着对于他人的担子会随性地一肩扛起,而且丝毫不把它一种痛苦的感觉。她微微翘起的黑色短髮杂乱无章地散在脖子附近。这是所谓的削层次剪法?抑或单纯只是不拘泥于髮型?
「啊那个」
这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啊,记得好像是班代还是什么干部之类的。
「我叫灯璃。」
晒得黝黑的女生轻声说道。
「我叫不破灯璃,但是不要叫我不破,因为听起来就跟男人婆一样这我之前就说过了。」
「对不起。」
透只是形式化地道个歉。
「你之前在东京的时候读的是升学学校吧,没记错的话是御顷附属高中对吧?这就表示你脑袋应该不错才对。你转来这里都已经两个礼拜了,拜託至少记住同班同学的脸和名字吧。」
「我已经差不多都记住啦。」
「骗人的吧。」
直截了当地就被戳穿了。
「那么你看看这个。」
灯璃掏出手机,秀出一张照片,上面有五个女学生各自摆出V字手势看似高兴地站在一起。
「这是什么?灯璃同学的朋友吗?」
「他们五个都是我们班上的同学呀!」
灯璃露出再一次被彻底打败的模样说道。
「啊,对不起。」
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发觉彷彿有几张似曾相识的脸零零落落的参杂在里面。
「好,那么叫什么名字?我是说他们五个人的名字。」
这种事我哪会知道啊,透在内心咒骂了一声。
别人的事情怎么样样都无所谓,我不想牵扯上关係。
「麻烦至少记住人家的名字吧,那是人际关係的基础喔,那是基础!」
反正经过一年以后,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啊啊」
灯璃惋惜似的仰天长叹了一声。
「不然这样好了,从今以后和大家一起去哪里晃晃嘛,少年郎。反正班里的閑人们都会吆喝出团的,我也不是教你一定要交女朋友还是当朋友的,总之就是和大家交流碰碰面。话说回来,应该还没有人帮你举办欢迎会吧。」
拜託,请你不要多管閑事。
透面无表情地将如同深海岩石般又黑又硬的感情往肚里吞。
拜託,不要管我,拜託,不要靠近我。
「为什么你这样冷漠呢?」
「还不就是天生如此。」
「不要随口瞎掰了,我听山田老师说过,你国中时交友广阔,而且人际关係也处理得不错,不是吗?搬到新地方,身边一个熟识的人都没有,比较没有安全感,这点我能够理解,但是自己不採取行动要怎么认识新朋友」
初中时代感觉就像在遥远的异世界所经历的往事一样,不,那确实是异世界的往事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经无法再回到那个事件以前了。
「对了,你要不要试试加入社团呢?」
「社团?」
「对啊,社团活动有了,校园活动执行部你觉得如何?现在因为準备学园祭的关係,人手严重不足,所以就算现在才加入,也绝对会受大家欢迎的,老实说,我也是今年加入以后,才认识了一堆新朋友呢。虽然工作繁忙,又很辛苦,但是积累下来的经验,对将来也」
开什么鬼玩笑,头心里想着。
还是快点让对话结束吧,哪怕对对方有什么失礼也不用在意了。
「对不起,我差不多得回家了,我会考虑看看的。」
「唉」
灯璃毫不掩饰地叹了一口气才开口说道:
「山田老师在找你,他叫你放学后去教职员室一趟。」
原来是有要紧事,既然如此,一开识就直接讲出来不就好了。
「觉得如何?冰见,已经习惯学校了吗?」
山田坐在教职员室自己的位置上说道。即使从学生的角度来看,教职员室这种地方感觉还不大适合他,毕竟他似乎也是去年才进学校的新老师。
「嗯,还可以。」
透站在桌子旁模稜两可地回答道。
「是吗?」
山田的视线游移了一会儿后忽然说道:
「或许开口问这种事会让你觉得不是很舒服。」
「什么事?」
「你没被其他同学排挤,或是受到他们的欺负把?」
「我很好。」
透立刻回答。
「完全没有发生那种事。」
这是实话,班上很多同学还不错,就檯面上所见,大家的感情也都和乐融融,就算是对身为转学生的自己,也一样相当积极地主动问候。
纵使从客观角度看,也算是个好班级吧。
「你总是站在客观的角度呢。」
虽然不认为他能读取人家的内心,但山田却说的十分斩钉截铁。
「是这个样子吗?」
「的确是这个样子啊。」
这位高中导师点点头,似乎深深地赞同自己所说的话。
「我刚刚暗地里用言语试探,才总算明白一直以来在你身上感觉到的不对劲是什么了。一开始,老师以为你单纯只是个性谨慎罢了,但是我错了,你在这里永远都是站在客观的角度,你在这里没有自我的存在,不对,说不定不只是在这里,不好意思,恕老师直述自己的臆测,我猜即使在家里,你大概这样对吧?」
「」
「你并没有站在舞台上,一个名为现实世界的舞台。那种感觉,就像明明大家都站在舞台上,却只有你一个人面无表情的坐在观众席,看着除了自己以外,其他站在舞台上的所有人,什么都不去感觉,什么也都不想去感觉,就算有人在舞台上呼唤你,你依然充耳不闻,只是一味地看着,你个人的感觉就是这个样子。你并没有参与班级不,应该说,你并没有参与社会吧。」
听他这么说,开始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这个人说不定颇具观察力,将来或许能成为十分了不起的老师吧。
「你看你又来了,你现在就没有把我说的话当作是自己的问题听进耳朵对吧。」
原来如此。
「当舞台拉下布幕,所有演员都离开之后,你该如何是好?」
又能如何是好,也只能退场不是吗?
「我换个问题好了。」
山田重新调整坐姿。
「你毕业之后想作何打算?」
「」
这个问题想都没想过,能够拿到高中毕业证书固然好,但如果休学的话也无所谓,我这一生都要在那个家里度过,我的人生就只是如此而已。
只要这样就好了,一无所成的话,就不用怕会毁于一旦,只要什么事情都不做,就不会引发任何问题,就可以平安无事地永远维持下去,就可以避免变得不幸。
「如果钱花光了,就得去工作赚钱才行。」
钱的话不成问题,有父母留下的遗产和意外保险,当坐吃山空的时候,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短命一点的话,说不定那时候早已经翘辫子了。
「为了结婚成家,就得先找个恋人才行。」
反正我也不会去结什么婚。
「在孩子面前,也得展现出老爸勤奋工作的身影才行。」
『我的孩子』这个东西,我一点都不想要。
「所谓人生的成功,就是这么一回事」
成功?
成功之后呢?
成功之后又能如何呢?
「踏入人群之中,日复一日不断地历练生活,将来为了小小的成果感到喜悦。这就是所谓人类的幸福啊。」
人类的生活?
一天又一天地过着生活,寻求未来的幸福,就算那样又能如何呢?
透自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不妙,希望可以快点停下来,可是希望终究只是希望,没办法说停就停。不可以继续往更深入的地方前进了,不可以多做思考,不可以思考未来的事情,成功了又能如何,积累了几十年的努力又能如何?不可以多做思考了,快停!不要再想任何事情了。那件事绝对不準回想起来。邂逅了恋人然后结婚,那样又能如何?停下来啊,立刻停下来啊!快停止思考,快停止继续前进,快停止思考更多无谓的事,快停止回想更多的回忆。生了小孩,含辛茹苦地把它栽培长大,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等孩子长大了,以为好不容易辛苦有了成果,可以好好抓住幸福,然后又能如何。已经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停不下来,无法停下来。日复一日地花费数十年的时间寻求幸福,然后
然后,又在一次让和卑口没什么两样的家伙彻底破坏吗?
花费数十年时间所筑起的幸福,只为了满足区区一名不良少年之流几个小时的娱乐,就要被半开玩笑地破坏吗?父母辛苦了大半辈子,是为了那几个小时,为了娱乐那个叫卑口的家伙这种无聊的事吗?历练数十年的时间,为的就只是体会崩溃是的绝望吗?就为了在那几个小时可以娱乐一下卑口,锡才茁壮成长的吗?她她发育长大为的就是这件无聊事吗?就为了这件无聊事父母才成长为成熟的大人吗?
事实『正是如此』。父母是为了奉献给卑口,才一直以来每天每天工作赚钱、煮饭、抚养小孩长大,而锡也是为了见识那几个小时的低于,才一直以来吃饱弟子体验形形色色的经验成长过来的。他们已经没办法做出反驳了。因为,在那一天父母和锡的时间就别人划下了休止符,因为他们已经什么事都做不成了。他们强制性地被迫接受这么不公平、无药可救、束手无策的结论,就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直到永远!
这个世界就是长得这副模样,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管是为了什么目标付出多少努力,这些丝毫没有关係,只要『另一边的人』有那个意思,全部都结束了。
你说,这样还要叫我去淌这滩浑水吗?你说,要把已经被破坏殆尽连个痕迹都没留下的东西再一次从零开始堆积上去,直到哪一天又被破坏的日子到来吗?
呼吸
透惊觉到了,那个又要开始了,阔别许久的
没办法呼吸。
「透!」
听得见从远方传来的声音,听得见「呼、呼、呼」如同狗儿一般的喘息声,那是自己的声音,上衣满是汗水,感觉真不舒服,眼珠好像要从紧闭的眼睛里迸出来似的痛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