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告午休时间来临的钟声响起。
他筋疲力竭地趴在课桌上。如果是平常的他,明明会立刻起身冲出教室,然而今天的他却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
过没多久,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出现的刚田学长,一脸狐疑地眺望着坐在椅子上不动的他,随后一如既往的把他抓起来扛在肩上,跨着大步离开教室。
在这段期间,他完全没有试着抵抗,就此任人为所欲为。这表示他终于放弃了吗?虽然在这一个月当中,他好像尝试过各式各样乱来的举动……
既莫名其妙又吵吵闹闹的每一天。
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每一天。
这些也已……划下句点。近期之内,他大概也将离我远去吧。我讲再一次回到一如往常的生活当中。
回到那既安静又枯燥、形单影只的日常生活。
我突然觉得对此感到『寂寞』的自己,实在肤浅至极。
「你脸上挂着一副『还是有点难以想像』的表情喔。」
这句彷彿看透我心思的发言,吓得我整个人顿时为之一僵。
看到我的样子,明日香学姊眼中随即流露出一如往常的忧郁神色。
叮~咚~当~咚~咚~当~叮~咚。
宣告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声响起,学姊动手收拾便当盒,将毯子折好后便缓缓起身。
「那幺……再见了。」
这句话俨然形同宣告以后永不再见一般。
「那个……」
我下意识地试图抛出藉口,却又因不知该说些什幺才好而闭上嘴巴。
真要坦白说的话,我过去曾经好几次冒出「要是能知道未来就好了啊」之类的念头。
具体而言——就是在考完高中入学考之后。我只想赶快得知考试结果啊!
由于无论如何都希望考进有沙耶姊与信司在的这间高中,因此我只报考了这所,但我当时的学业表现,分明就是徘徊在录取与落榜之间啊……
在正式放榜前的那两周里,我简直焦虑到连饭都吃不下去。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脑中不禁。产生这个想法:真想现在立刻飞往未来,得知自己苦等许久的「结果」。
若要论及其他更加低俗的想法,大概就是想知道彩券中奖号码等等。
但我认为那八成不单只有我一人,而是绝大多数的人起码也都会产生过一、两次的想法。所谓知悉未来,就是如此充满甜蜜诱惑力的一回事。
我之所以没有轻易脱口讲出自己想法的原因无他,就是因为回想起能够洞悉未来的学姊刚才所流露出的忧郁眼神。
「你别在意了。毕竞这样,远比伴随一句『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而来的拙劣同情,还要来得像话多了啊。」
那是十分达观的语气,然而学姊脸上表情却显得非常寂寞,隐约透露出她目前的複杂心境。
明明不想让学姊露出那样的表情……可是我却无从理解学姊的痛苦。
这股焦急感受逼得我除了咬紧嘴唇之外,什幺事都做不到。
「你还真是可爱呢。」
学姊伸长手臂,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
「学姊?」
我明显感受到脸颊发烫,连忙从学姊身边跳开,以双手捣脸并低头不语。
呜哇,我现在肯定变得满脸通红了,打死也不能让学姊看见我面红耳赤的模样!
「哎呀,你怎幺啦?」
学姊发出数声轻笑。
可恶啊,学姊察觉到了,被她察觉到我的变化了啦。不但超难为情的,又很讨厌这种被当成小孩看待的感觉,有许多方面都让人觉得不爽,但……
相较于露出那种忧郁眼神,我还是比较喜欢看见学姊展现笑容。可恶啊,这就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感觉吗?
「没什幺啦!」
起码也得抵抗一下——我撇头望向旁边,语气粗鲁地说道。
「吶,你有在看漫画吗?」
「呃,这个嘛,我很喜欢看漫画啊。特别是海贼题材的故事最合我胃口。」
「那幺,假使你都还没看到你最喜欢的漫画最新连载进度,你朋友却抢先一步透露剧情给你听,你会作何感想呢?」
「这没什幺好讲的,当然是处以极刑。」
我一脸兇相地断言道。
我最讨厌被人透漏剧情,以及随口透漏剧情的人了。因为我确信这会削弱最初阅读时的兴奋雀跃感,是一种太过暴殄天物的恶行。
无论多幺有趣的漫画,在一无所知地首次阅读时所能体会到的乐趣,绝对压倒性地胜过得知后绩和结果的二次阅读。
想到这里,我脑中瞬间闪过一个近似确信的念头。
「哦哦,我懂了,学姊是想改变自己所梦见的未来对吧?」
「如果真有办法改变的话……」
学姊转眼凝视着远方。
我总算觉得自己梢梢接触到学姊所承受的痛苦了。正因对未来一无所知,才会觉得一切都是那幺地新鲜,那幺地惊奇,那幺地令人感动。所谓的已知事物,并不具有那种鲜明的冲击感。
其实仔细想想,入学考试结束后,虽然焦虑了整整两周的时间,不过却也衍生出得知考上时的解放快感。如果没有度过寝食难安的那两星期,内心感动或许会大打折扫也说不定。
或者该说,假使在努力之前就知道自己会考上的话……那经过一番努力后才获取成功果实时的欢欣之情,我真能感受得到吗?
要是像这样,无时无刻都只能烕受到褪色般的喜怒哀乐之情……
我顿时体会到心灵彷佛逐渐麻木似的恐惧感。大概正是因为这样,学姊才想证明自己所梦见的预知梦并非绝对神准,想得到如此的确信。
恐怕,学姊本身也已经一再地挺身挑战过『命运』,而每一次的挑战都宣告失败,并尝尽了苦头。
学姊如今的心境,或许是几近放弃,但又紧抓着一缕希望不放。
我使劲握紧自己的拳头。
「学姊,我会改变未来给你看!」
我忽然回想起和学姊见面后第二天所发生的事。
从我说出那段宣言之后,很快地就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学姊动不动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要是能够改变未来的话,我就把我的一切送、给、你」
虽然对于青春期的少年而言,这台词简直诱惑力满分,但任务进行的状况却不怎幺理想。
也不知为何,学姊所作的预知梦大半都是和第一天完全相同,也就是『我午休时间在学生餐厅吃饭』的内容。
儘管大概有两次梦见某人受伤的情景,但不知为何,学姊说什幺就是不肯告诉我,理由是「因为我讨厌那家伙,所以不想改变未来」等等。
但是到了隔天,「拉普拉斯好像又宣告不幸事态,而且也真的实现了喔」之类的谣言又甚嚣尘上,让我始终有点猜不透学姊到底在想些什幺。
结果,我的挑战内容,就几乎被限定成「究竟该怎幺做,才能避免在午休时间踏进学生餐厅」这个单一课题。
然后每一次,都因刚田学长的强硬介入而被迫成真。不论我逃到什幺地方躲藏起来,他总能凭藉野性的嗅觉能力将我揪出来。
因为我最初不小心说出「女生」这个词,刚田学长已经开始意气用事了啊。
但是,这种艰辛奋战的日子将在今天划下句点。
今天、就是今天……我要推翻预知!
昨天晚上,我一再苦思到脑袋直冒白烟,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我一直在逃避。
儘管夸下海口说要改变命运,但事实上我只不过是在逃跑和躲藏罢了。
这种做法是否太过消极了点呢?
人终究不该逃避命运,应当要勇敢挺身面对才行啊!
假使真想改变命运的话,我就应该主动採取一些具体行动,能让刚田学长不再来妨碍我。
靠蛮力肯定打不赢学长,要凭言语加以说服也很困难。
那,我该怎幺办才好呢?
我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吶,沙耶姊,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面对一如往常来叫我起床上学的沙耶姊,我连招呼也没打,就直接走到她眼前说道。
「你、你干嘛突然这样啊?」
沙耶姊对我气势汹汹的表情感到有点害怕。
不行不行,我似乎稍微兴奋过头了。
「这是一件只能拜託沙耶姊帮我的事。」
我神情真挚地注视着大姊头的双眼。
「哦~只、只有我能办到的事?」
大概是情绪好转了吧,只见沙耶姊顿时笑逐颜开。
这让我突然想起,以前闹过不少徘闻的老爸,曾说过「女性最喜欢only one」,此时还是稍微设法讨一下沙耶姊的欢心比较妥当。
「没错,这是只能拜託沙耶姊帮我的事。」
我刻意反覆说道。
「呃,嗯~真、真拿你没办法呢!那我就姑且听之啦,说来听听吧?」
「今天的午休时间,我希望沙耶姊能开口约刚田学长前往中庭。」
「啥?这种事你自个儿开口不就得了?」
「不不,因为我并不会去中庭啊。」
「…………这是怎幺回事?」
沙耶姊微微侧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则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
「也就是说呢,我希望沙耶姊能和刚田学长两个人单独待在中庭啦!」
怎幺样!这个令人心醉神迷的完美作战!
虽说性格上多少有些问题,儘管暴力倾向相当严重,纵使胸部无料,但若只看外表,沙耶姊可是一名超级美少女啊。她是妖精,是校园偶像啊!
和这样的美少女一同享用午餐!
没错,两人独处,这才是重点所在。面对这个诱惑力十足的诱饵,刚田学长不上钩才有鬼!
「…………换句话说,你要我对那头大猩猩,说出『今天的午休,要不要一起去中庭共进午餐?就、我、们、俩』……这种话?」
沙耶姊一字一字,彷佛咬牙切齿似地讲完整句话。她的鬓角早已青筋暴露,断断续续地抽搐个不停。
哎,这算是埋所当然的反应吧,但说什幺也都必须求得她的承诺不可。由于我身边没有半个要好的异性朋友,因此可以拜託这种事的对象,大概也只剩下沙耶姊而已啊。
「假使造成误解,让他觉得『这女孩该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那可怎幺办啊!」
沙耶姊「砰」地狠狠敲响鞋柜破口大吼。
「还请表姊委曲求全一下好吗!」
我两手合十膜拜恳求。
「只有今天,只要今天就好。我也会出面帮忙排解误会,所以拜託拜託啦!」
我以额头几乎快贴上膝盖的姿势,鞠躬恳求沙耶姊。
在我保持这个姿势经过一段时间后,只闻一阵既可解读为傻眼、亦可解释成死心的叹气声,自沙耶姊口中流露而出。毕竟我们的交情相当深厚,沙耶姊八成已察觉到我究竟有多幺认真了吧。
「我说小数啊,就算我和其他男生两人独处一起吃饭,你也不会感到在意吗?我和别的男生,那个……打情骂俏,真的没关係吗?」
那是一种听起来严肃得要命,且蕴含着一丝寂寞的声调。
我跟沙耶姊打从懂事前就玩在一起,几乎和真正的姊弟没啥两样,虽然相差了一个学年,但无论做什幺事,我们时常都腻在一起。
回首过往,总觉得沙耶姊好像随时都陪伴在我身旁,但连这样的我,也还没听过她发出刚刚那种叹息。
而且话说回来,在这一个月当中,我似乎开口闭口都是「明日香学姊、明日香学姊」,并没有花太多时间陪沙耶姊玩耍。
我试着调换立场,站在沙耶姊的角度思考此事。
要是沙耶姊找到自己喜欢的男生,之后就只理睬那个男生的话……
嗯,那我会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一般,感到有点寂寞。
好像一直在身边的存在突然离开厂,感到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