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发生在我总算开始习惯高中新生活的五月下旬的事吧。就是阿数被小泽同学硬挤了一大坨芥茉酱塞进嘴里而痛哭流涕的那天晚上。
我专心聆听小贵讲述阿数帅气地拯救观田学姊脱离暴徒魔掌的英勇表现。
我想,大概是由于我曾向小贵提过他搞不好就是我的初恋小男孩,才导致她也对他产生了兴趣。因为她是个无论愿不愿意,都会下意识地看见她所关注之对象视野的女孩。
在这一刻之前,我还只是重新爱上他那始终不变的英雄气概,同时也因为嫉妒能够让他开口表白、又挺身保护的观田学姊,而感到有点心痛罢了。
至于契机嘛,没错。就是讲到关于未来量子论的那个桥段之时。
儘管原本就是非常难以理解的东西,再加上是经由他人转述,导致我几乎有听没有懂,但不知为何,『若硬是要假定《时空强制力》确实存在的话,那股力量就是观田明日香本人。』 这句话却令我感到相当耿耿于怀,甚至驻留在脑中挥之不去。
之后我一有空閑便拚命翻阅量子力学的相关丛书。虽然也曾想过我干嘛这么用心学习这种对将来毫无帮助可言的知识,但却还是忍不住继续深入探究。
就在我努力不懈地花费将近半个月时间,好不容易才融会贯通之际,我那原本应该荒谬带不行的灵感,可信度竟然不减反增,甚至演变至几近确信的程度。
当时,我心中燃起了一股足以焚毁己身的愤怒及憎恨。
小贵的感受也跟我完全相同。
接下来我们很快便开始採取行动:
回想起来,这股《力量》着实害我们吃足了苦头。
因为凡事都能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人听命行事,使我再也无法相信他人的善意。这个人是真心喜欢我吗?会不会只是受到我的《力量》影响所致呢?我心中时常存有这样的疑虑。
每次总是只有在无法称心如意之时,才能获知他人的真实心声。
否定、拒绝、厌恶。我的真实自我就只存在于这类负面情感之中。
没错,因此我就只能永远深陷单相思这种绝望的恋爱之中。
说真的……像这种荒唐可笑的世界,也只能彻彻底底加以摧毁才行吧?
「我是神明?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儘管察觉到那八成是某种暗喻,但坦白说,我完全揣测不出她话中的真实含义。
我怀疑眼前这名女孩的精神可能已经出了问题。她绑架小数学弟来威胁我,又说我是神明。她散发出一股极其诡异的气息,彷彿身为人类最重要的某种观念已然崩坏,分明就是罹患了妄想症之类的心理疾病……
「反正你肯定觉得我脑袋有问题对吧?真是个没礼貌的人耶。」
明智同学气呼呼地鼓起脸颊说道。她的举止表现既天真又可爱,但却也因而加深了我心中对她所抱持的恐惧感。
因为我已晓得这个人正如小孩玩弄昆虫一般,完全不会对于折磨我一事产生任何自责感。
「不过呢,我就用你也能理解的方式,依序说明来龙去脉给你听吧。那么那么,此时我要秀出来的东西是……」
明智同学霍然张开手掌探向天际,只见她手上宛如变魔术似地冒出一张纸。恐怕是她已事先把纸张暗藏于袖口之类的地方了吧。
「未来量子论?」
白纸上面只附有这行以女孩般的圆润笔迹写成的字句。
「嗯,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啊。」
我怎么可能忘记。
长久以来,我都一直千方百计地试图改变预知梦看见的未来。甚至疯狂地祈求、极力挣扎抵抗。
因为假使直到久远之后的未来都早已注定好的话,那就等于未来已无我个人意志的容身之处。
同时更代表方才明智同学指着我所说的《神明》,其实就只是会依照指令採取行动的程式罢了。
所谓「自我」并不存在的疑念——或许有些人会觉得微不足道而一笑置之,但对我而言,却是足以引发一股强烈不安之情的大事。
我彷彿置身于一座摇摇欲坠的破旧弔桥上头,整个人完全无法动弹一般,内心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恐惧感。
沙耶想出来的未来量子论,虽然证明了我所梦见的未来绝对无从改变,也就是说我过去付出的努力只是徒劳无功,但另一方面却也证实了我没梦见的未来仍处于不确定状态。
换句话说,就代表我的确拥有个人意志!
若要用言语表达出当时的欣喜之情,这样讲或许有点夸大其词,但那就如同在黑暗中徘徊了好几年,最后总算见到一丝光芒透射进来,终于发现出口一般的心境。
甚至有种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自己的世界更伴随着天使福音而充满光明一般的欢欣感受。
「话又说回来,观田学姊并无法决定自己会作什么样的预知梦对吧?」
明智同学确认似地开口问道。
她的声调似乎变得比先前更加兴奋,令人感受到她心中那股掩饰不住的愉悦之情。
「是……啊。只是如今已不会再作预知梦就是了……」
总觉得她另有所图的我一边提高警觉,一边慎重地只道出事实做为回应。
明智同学则是装模作样地用力点了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是,预知梦会受到潜意识的影响没错吧——?持别是自从认识阿数之后,你好像就只会看见跟他有关的预知梦呢~~」
「这……!」
连我也清楚感受到自己顿时变得满脸通红。
只是我却分辨不出这是源自羞耻,还是源自愤怒的生理变化。我就是不想听见这个人向我追问有关小数学弟的事。
那是一种彷彿心房被她侵门踏户,且彻底遭到蹂躏践踏一样的感受。
「真是相当有趣又不可思议的朿西呢,不管是量子也好……未来也罢。居然会在某人进行观测的瞬间就宣告拍板定案。但那种现象岂不是也能这样解读吗?也就是观田明日香的潜意识,能够决定这个世界的未来走向……」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啊!?」
我的心脏「噗通」地猛然为之一震。随后只觉心脏有如警钟一般持续疾速跳动个不停,甚至快到令我觉得隐隐作痛的地步。
「没错,你的未来预知梦并非完全是随机採样,而是由你的潜意识负责挑选的唷。换句话说呢~你不是梦见未来,而是选择未来。这才是你的《力量》本质啊,观田学姊。」
这场下个不停的大雨,雨势已经略见缓和。
但她那番话却也因此而更加清晰地回蕩在我耳边。
纵使我想充耳不闻,也无法如愿以偿。
「靠这东西就能将所有一切都解释清楚啰。」
明智同学从学生书包中取出一叠纸张,悄然伸手递交给我。
我提心弔胆地接过一看,全身顿时猛然一震,牙关更是不断喀喀作响。
这上头竟写满了有关我的姓名、照片、身高、出生年月日,以及能力等各式各样的情报。
「连其他人的资料也都……」
我继续翻阅报告书的其他页面,发现除了沙耶及聪里、希优小姐与先前袭击我的小数学弟班上那个班长之外,就连刚田同学的事情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我虽有听沙耶提起我们遭到能力者监视一事,但那终究仅止于自认理解到有这么一回事而已……但是等到实际目睹这份资料之时,内心的恐惧程度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啊,重点在于《力量》显现时期的那一段记载喔。」
「…………」
听她这么一说,我便再次重新翻阅资料内容。
我是在四岁的夏~秋季期间,沙耶是在五岁的冬~春季期间,聪里是在三岁的秋~冬季期间,希优小姐则是在六岁的春季期间……所有人的显现时期都不尽相同,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什么规则性可循的样子……
「嘻嘻,就算只看字面描述,大概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吧。不过啊,只要改用西曆比对,便能发现其实只有你是在一九九九年喔。其他人通通都是在二〇〇〇年。你懂了吗?换句话说,你是头一个显现出《力量》的《越界奇才》唷,观田学姊?」
「我是……头一个?」
儘管要我这颗脑袋边转换年代边阅读资料,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但总之我先计算了自己的显现时期,结果的确是一九九九年。而再以此为基準查看,随即发现跟我同年级的沙耶是在二〇〇〇年显现没错。连同小我两岁的聪里、大我一岁的希优小姐,以及小我一岁的明智同学也一样。
彷彿耐心等待我计算完毕一般,明智同学故作姿态地耸了耸肩头。
「吶,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中小都市,居然有多达十名活像会出现在漫画之中的顶尖超能力者齐聚一堂呢?起码在上一个世纪之前,这世界上明明有可能连一个超能力者都找不到耶。」
我确实也曾对此事感到纳闷。
只不过以往都怀着「算了,反正沙耶最擅长解决这类难题。」的想法,而从未深入思考过就是了。
顶多只是含糊地有过「以前这座城市是否曾发生过呢?」的念头罢了
「哎呀——这方面可真的要好好感谢小鸟游先生一番才行呢。因为我请他动用雄厚财力与权力,彻彻底底地展开了大规模的地毯式搜索作战,仔细清查了这方面的情报。只不过截至目前为止,只有聪里是唯一一名在这座城市以外发现的《越界奇才》。」
「但她也是在这座城市出生的……」
「就是说嘛——为什么只限于这座城市呢?不对,更正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为什么《越界奇才》儘是我们就读的国中,以及阿数与学生会长就读的那间国中的毕业生呢?」
我大惊失色地定睛凝视着明智同学的脸庞。
《越界奇才》只诞生于这座城市。我虽耳闻过此事,也没有再进一步深入思考……
我们所居住的这座城市,虽然只是一座中小规模的城市,但居民至少也将近五十万人。而单论国中数量,最起码也有二、三十间。根据小鸟游先生的调查结果显示,《越界奇才》的总数应该不到十位才对。正如她所说一般,与其说是城市,倒不如说未免都太过集中于我们身边。
「觉得如此集中的数据背后必有蹊跷,于是我便再深入调查。结果不出所料。海原小姐虽因双亲离婚之类的因素而搬家,但她小时候好像是住在我们所属的国中校区,聪里也一样。尼冢小姐虽然也是个拒绝上学的问题儿童,不过她家就住在观田学姊家附近,我没说错吧——? 统计起来大概就是这样啦。出身于我们所属国中校区的《越界奇才》,共有七名。出身于阿数所属国中校区的《越界奇才》,共有两名。除此之外……零人。」
她一说出实际数字,癥结点也随之变得愈来愈清晰。
没想到《越界奇才》几乎都是我以前就读的那间国中的毕业生……
「真的很奇怪对吧?,就算真有超能力者存在,大概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就是了——事实上,拥有奇蹟《力量》的人们,在历史上可是有好几人呢!例如摩西、诺斯特拉达姆士、拉斯普金、实谛·赛巴巴……还有耶稣基督。嗯~虽然听起来有点荒谬,不过在这些人之中,应该会有一、两个人是真正的超能力者吧?」(译注:「拉斯普金」,举世闻名的俄罗斯妖僧权臣;「实谛·赛巴巴」,印度人,自称是回教、印度教两教圣人赛巴巴的转世。)
「……嗯,我觉得就算有也不足为奇。」
儘管同意此人说法会带来一股生理厌恶感,但对方已绑架小数学弟做为人质。我该小心别採取挑衅行径才对。
实际上,我们已经接连见证过好几次所谓超自然的《力量》。因此当然就无法否定「过去当然也曾出现过类似的超能力者啰!」的这种说法。
虽然我觉得那或多或少都是由信仰上的装饰与传承加油添醋而成,但起码明智同学方才所提到的人物是实际存在于历史上的着名人物,这点几乎无庸置疑。
其中又以耶稣基督最为不凡。因为预知能力的缘故,我在调查命运或宿命论时多少有机会能够认识到这号人物,而他光是出名的事迹就有将水变成酒、医好生病的人、甚至还引发了让死人复活的奇蹟等。若这一切都属实的话,那他就的的确确是个拥有超越《越界奇才》的神奇《力量》之人。
「是啊——观田学姊也有同感对吧——」
明智同学彷彿抓住我的把柄一般频频点头称是。
……我是否脱口说出了什么致命台词呢?但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那又怎样……」
她那有点洋洋得意的口气,着实令人感到极端不愉快。
事到如今我也无意与她继续长篇大论下去,坦白说我根本连听都不想听。要不是小数学弟落进她手中成了人质,我老早就想立刻掉头走人了。
真想麻烦她别再拐弯抹角,快点直接讲出希望我帮忙的事情啊。
「嘻嘻,别急别急。我不是说过了吗?要依序说明来龙去脉给你听嘛。必须当作前言提出的事情可多着呢。」
明智同学好像把我的发言当成耳边风似地竖起食指,接着又脱口发出瞧不起人的轻笑声。
还真是个一举一动都惹人生气的家伙。
「观田学姊,你知道何谓大十字吗?」
「……我不晓得。」
我思考片刻才开口回答。大十字……意思是庄严的十字架吗?这个答案仍旧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黄道十二宫,也就是占星术所使用的十二星座,而有四颗行星在其上排列成十字状,便是所谓的大十字。在一九九九年八月十八日曾经发生过这种天文现象。而且那时候除了地球以外的所有行星,和日月一同形成十字状,是个超大规模天文奇观喔。」
横比……直划……明智同学举手在自己的胸口画了个十字架。宛如虔诚的天主教徒一般。
「我记得你刚好也是在那个时期显现出《力量》对吧?啊,话又说回来,观田学姊的左胸口有个心型胎记对不对?那岂不就是俗称的圣痕吗?」
「你怎么连这件事都知……」
话说到一半的我立刻就察觉到了。
对了,这个人是监视者啊。想不到居然连这么私密的事情都被她探知,一股为时已晚的苦涩滋味顿时在口中扩散开来。
「所谓的圣痕,据传是耶稣基督在被钉于十字架上之时所造成的伤痕,以及因受到某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影响,而出现在信徒身上的类似伤痕,目前已接获相当多起案例报告唷。嘻嘻,经由神明遴选而区分为圣的人,竟在众星组成十字架之日获得决定世界未来未来走向的《力量》……这也是的结果,没错吧——? 」
「才不是那样……这个胎记才不是那样……」
我像是要遮住她所说的心型胎记似地捂着左胸口,一再摇头加以否定。
但明智同学仍旧如同看透我的心思一般发出讪笑声。
「《越界奇才》的诞生之所以如此不自然地只限于这个狭小区域,是因为对小孩子而言,幼稚园或託儿所、常去的游玩场所、以及常被家人带去的地方等等,这些毫不起眼的限定区域就是全世界。因为小孩根本不晓得世界究竟有多么宽阔。」
我的心脏「噗通」地猛然为之一震。随后只觉心脏有如警钟一般持续疾速跳动个不停,甚至快到令我觉得隐隐作痛的地步。
我有一种相当可怕的不祥预感。
我的直觉并不像小数学弟那样敏锐。
也早已失去预见未来的《力量》。
但本能却发出了『绝对不能再继续听下去』的强烈警报。
「可能是受到电视节目的影响吧?年幼少女所作的梦,所许下的心愿,是假设这个世界上有超能力者存在的状况……这种幼稚到不行的无趣梦想,不但很肤浅,而且根本不懂现实为何物。」
只见明智同学的嘴角逐渐扬起一抹极其邪恶的骇人微笑。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别再……别再往下说了!
「一个相当平凡的女孩子,诞生在一个相当平凡的家庭,作了个相当平凡的梦。只不过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这名女孩是个圣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