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杯——!」
我与小贵高举罐装果汁乾杯。
虽然现在满心希望能用酒来乾杯,但我们毕竟算是逃犯。实在没有喝到烂醉如泥的本钱啊。
看样子他们似乎没有打电话报警……真是的,阿数怎么会这么天真呢?
「这样真的就好了吗,薰?」
捧着葡萄口味汽水罐的小贵,面露闷闷不乐的表情提出询问。
一点也不好。
我明明不晓得小贵在我身上感受到的友情究竟是真是假——
小贵对她所抱持的愤怒、憎恨,搞不好也只是从我这边传递过去的情绪罢了。
结果,我还是为了自己方便而将小贵给拖下水。
同时我也很对不起小鸟游先生。虽说他绝对称不上是好人,但应该也没有做过会遭致杀身之祸的坏事才对。
却只因为跟我扯上关係,导致他就此离开人世。
「报仇雪恨也只会令人感到空虚吗……?原来如此,说得可真有道理。」
只觉侵蚀心灵的激情烟消雾散,内心深处好像冒出一个无底洞一样。
只剩下一股罪恶感,彷彿试图填补那个空洞似地萦绕在我心中。
我为了满足自己的慾望而对许多人造成伤害。
也犯下了好几件无法弥补的滔天大错。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没人能保证事态会因此而产生变化。
就算打开潘朵拉的宝盒,或许也只是将绝望散播出去罢了。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
糟糕了。早知如此,当时我真该被阿数他们抓住才对。
只要他们肯拿我当出气筒,我大概就还能感受到「自我」的存在吧。
我已经成了个空壳子。
我已经完全……一无所有了。
猛一回神,我发现自己正仰望着一片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阳光从一扇位于视野边缘的简朴窗户透射而来,为我的视野带来一道七彩棱光。
隐约瀰漫于空气当中的,则是一股称不上熟悉,却也曾闻过好几次的气味。只是这股气味闻起来并不怎么舒服就是了。
这里是……医院?我怎么会……
「啊,你总算醒来啦,学姊!」
我看见小数学弟相当开心地探头窥视我的脸——
也感受到左手被他紧紧握住——
「唔!」
我反射性地甩开他的手,使劲拉起盖在身上的棉被遮住脸部。
难为情的我根本不敢看他的脸。
而被他看到脸,则令我感觉更加羞耻。
并不是因为被他看到自己睡相之类的酸甜羞涩之情,纯粹只是因为我觉得再也没脸见到他罢了。
「……明日香?」
一阵少女的声音隔着棉被传了过来。她是个性格比任何人都还要高尚温柔的女孩,也曾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她那听起来颇为担心的声音令我感到高兴,但却也因此引发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袭向胸□。
「学姊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我马上叫护士……好痛!」
「冷静一点啦。」
在沙耶发出傻眼嗓声的同时,病房里也跟着响起一阵好像有东西被弹响的啪叽声。恐怕是沙耶狠狠地弹了小数学弟的额头吧。
他们俩仍旧一如往昔,明白这一点的我因而感到安心,另一方面却也觉得他们离我好远好远。
「对不起……真对不起……」
我竭尽所能地只挤出这句话。声音显得哽咽模糊,搞不好他们俩也听不太清楚我在说什么。
唉,总觉得最近的我好像一直都在道歉。
但我也只能道歉。
我的眼眶盈满了热泪。盖着的棉被已在不知不觉之间被眼泪沾湿。
「你犯不着把那种女人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喔?」
沙耶像是安慰我似地开口说道。
这是当然的嘛。我所在意、以及惧怕的事情,沙耶当然都明白。
洞察力比任何人都还要敏锐的她不可能没察觉到。
「啊!明日姊姊,你醒来啦。太好了。」
在离我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传出了聪里的开心嗓声。
刚刚她可能是去更换花瓶的水,或者是出去买果汁也说不定。
「当我听说你昏倒时,真的很担心唷……明日姊姊?」
见我依旧缩在被窝里不肯露面,聪里原本兴奋的声音也渐渐低沉,蒙上一抹担忧色彩。
我……昏倒了……?
我试着回想,这才发现当明智同学在仓库对我伸出手臂之后,记忆便硬生生宣告中断了。
看样子我大概就是在那一刻失去了意识。
正如小数学弟因为《越界奇才》的缘故而对量子力学相关丛书产生兴趣一样,我也曾阅读过几本有关探讨心灵问题的书本。
据说人类好像具备着所谓的「心灵防卫机制」。
例如将事实润饰成对自己有利的内容再加以记忆,以及拿东西发泄愤怒与悲伤情绪,或者转化成不服输的心思投入工作与学习。
人类好像就是会这样下意识地设法维持自己的心理平衡状态。
我的自我意识八成是因为面对太过难以接受的事实,而本能地试图以关闭心灵的方式保护自我吧。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意识到自身的软弱之后,我又感到一阵鼻酸。而这种感触也让我更进一步深刻体认到自己有多悲惨,于是我彷彿搂住自己似地缩成一团。
「……总之,你觉得身体状况如何?至少也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
沙耶耐心十足地开口询问躲在被窝里——既不打算露面也不敢露面的我。
「我、我的身体……不要紧。没什么问题。」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回应。
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便使我全身狂冒冷汗,一股反胃感猛然涌上喉头。
「是吗……」
「太好了~~」
「……呼。」
沙耶、小数学弟及聪里分别感到安心地鬆了口大气。
但我内心却存在着质疑他们这番善意是否为真的一面,因而对他们三人感到相当愧疚。
搞不好他们三人对我展现的温柔态度,是遭到《三流小说家(玛莉苏》改写而成的虚伪情感。
我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明明晓得他们三人就算对其他人也一样,只要见到有人昏倒就会担心,也会发自内心为对方的平安无事而感到欣慰。
我明明已经亲身体验过他们三人均相当温柔的那一面。
自己这般丑陋的心态,令我不得不产生厌恶之情。
「对不起……各位,真的很对不起。今天就请你们先离开好吗……」
「学……姊?」
现在还是可以感受到小数学弟嗓声中那份向着我的心意。但这份思念,如今却只会不断地重创我的内心。
「学姊,你真的不要紧……」
「总之快点给我走!现在、现在别再打扰我!!」
我声嘶力竭地扯开嗓门大吼。
下一瞬间又旋即为自己的差劲态度而陷入自我厌恶。
我将最恶劣的《力量》强加在他身上,甚至进一步操纵他的心思、扭曲他的想法、让他对自己产生好感。
我透过不法手段,让她们姊妹俩最喜欢的男孩子喜欢上自己。
像我这种人根本没资格表现出刚刚那样的态度。
但内心却是完全不听使唤。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掉的……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啊……」
受到众人的温柔对待,令我深感愧疚。
众人对我愈是温柔,就愈令我体会到自己有多丑陋。
好痛苦、好煎熬、好难受。彷彿整颗心就快被撕裂一样。
我承受不了。我的心灵并没有坚强到能够忍受这种剧痛的程度。
好冷。我的心……好冷。
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纵使再怎么紧紧搂住自己的身子,依旧遏止不了这阵透骨寒意。
「……算了。小数、聪里,.我们走吧。毕竟一下子发生太多事情了嘛。她需要时间整理心情。现在就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我觉得对这句话感到安心的自己很龌龊。
更认为难以承受沙耶那份体贴自己很不中用。
如今的我,只能难看地发出呜咽声。
纵使等到脚步声逐渐离我远去,门扉「啪哒」一声关上之后,我一时之间仍无法钻出被窝,只能任凭身体微微颤抖个不停。
虽然最后好不容易钻出被窝,但结果我却只是神情獃滞地眺望着窗外景色。
透过窗户看见的是一栋几近雪白的病房大楼,虽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风景,我却不厌其烦地一直盯着看。
我再也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也不想再做任何事情。
过没多久,一名看似负责巡房的护士走进病房,然后那个人又去叫医生过来。经过简单的问诊之后,由于身体很理所当然地毫无异状,医生便说我可以立刻出院返家。
护士及医生表现出来的态度虽然亲切,但那种终究只把我当成众多病患之一的对应态度, 如今竟也令我感到十分自在。
真是讽刺啊。个性怕生且几乎毫无与人群接触经验的我,竟会觉得与陌生人交谈比较轻鬆。
看样子我好像昏睡了一整天。一方面或许多少也有受到前天熬夜的影响,但我觉得精神遭受严重打击可能才是最大的主因。
医生虽苦笑着说「你应该要对已经住院一天的事实感到更惊讶一些才对吧!」但坦白讲, 我根本不在乎。
我没有任何感触。
「谢谢各位的照顾。」
总之我先前往柜檯办理一些相关手续,又因没带健保卡而先付垫用的保证金,然后说声谢谢便离开医院。
我先传了一封简短乏味的简讯给小数学弟他们,告知我已经出院的情形。原本我甚至很烦恼到底该不该传简讯,但后来还是屈服于不忍让他们白跑一趟的想法。
过没多久,手机发出铃声,害我忍不住吓一大跳。仔细一看,是小数学弟回传的简讯。
我提心弔胆地点开简讯阅读。若换作是来电的话,我肯定不会接听就是了。
『看样子学姊已经平安出院,真是太好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猜学姊一定感到很混乱,但请别太过耿耿于怀。我们对明日香学姊的心意绝对不是什么假象——』
我读到一半便立刻阖上手机蛋幕。我实在没办法再继续看下去。
不是小数学弟的错。他大概非常担心我的状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