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内心的某个慾望呢?
那像沥青一样,又黑又黏的慾望,是根源的慾望。
我在思考被因禁的状态下,到便利商店买了消毒药、纱布还有绷带后,马上出来。
我边跑边喘,手机的铃声让我的脚步停了下来,是福泽传来的简讯,我回信告诉他会晚一点到。然后又继续奔跑,右转后进入公园。
我跑到坐在长颈鹿椅子上的真央身边,半蹲下来在真央裂开的嘴角和伤口上喷消毒液。真央痛得呻吟,我用手抹去喷得过多的消毒液,手腕、脚部擦伤和割伤部分,也喷上了消毒液。
「好痛好痛,会刺痛耶!鍈子,消毒液都跑到我的嘴里了啦!」
真央叫着,我终于注意到自己的眼镜刚刚被打飞了。因为看不太清楚,所以我靠近真央的脸继续消毒。现在首要工作就是要帮真央处理伤口。消毒好之后,接着在真央的脸上与手脚上贴OK綳。最后,再把纱布盖在她的手脚伤口上,用绷带包起来。
「啊,谢谢。」真央向我道谢。我在绷带尾端打了个蝴蝶结。真央低下头,长发碰到了我的手。
「对不起哩,我好像从以前就老是要你帮忙。」
「没关係。」
我用尽全力表现出让对方安心的微笑。珍惜真央对我来说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我拿出小镜子,戴上隐形眼镜。真央露出一个忍耐着痛苦的笑容,嗯,这表情不错。
真央站起来,我也站起来。膝盖喀啦一声,腰好痛。
我们两个在公园里浅浅地笑着。
「谢谢喔,鍈子,我好喜欢你。」
「那可真是谢了。」
「我是说真的。」
真央说道。这让我再也无法剋制。
我忍不住伸出双手,虽然我知道应该要停止,但手却自动地绕到真央背后,我的双手抱着真央。真央的眼睛张得大大的,嘴巴也开开的。应该是对我难得的情感表现感到困惑吧。
不过,她白皙的脸颊马上就靠近我的脸,就像只小猫一样。我忍不住说道:
「真央,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唷。」
真央开始磨蹭起我的脸,她的体温转移到我身上,又甜又热,虽然觉得可惜,但我还是挪开了脸颊。真央把手抵在下巴上,面对面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一如往常般湿润闪亮。可爱的小鼻子跟樱花色的唇,皮肤白得晶莹剔透。
我的脸动了。
嘴唇碰上真央的嘴唇。
冲击,真央伸出双手向前推,我被真央推开,在傍晚的公园里,我们两个面对面地看着。
「什、么?为、什么?鍈子,你怎么了?」
真央的脸部表情十分混乱。
「这是我的兴趣。」
「啊?啥?」
真央拚命地组织自己的思绪。
「该不会是、该不会是……鍈子,你喜欢女生吗?」
「有点不太对,非常不对。」
没错,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我。即使是内心敏感的阿福,或是能够看透人心的山崎姐,直觉敏锐的奈绪美,没有一个人发现到我的另一面。
我必须告诉真央,不跟她说的话,我体内的怪物会不停地变大,大到快要破坏掉这个叫做我的栅栏了。所以,我要把一切告诉眼前的真央。
该从哪里说起呢?
小时候,我住在比台泰市更乡下的地方都市。
我记得大约是五岁的时候,爸妈送给我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很可爱的洋娃娃。金色头髮、白色肌肤,还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我很开心。
有一天,我在家里的庭院里玩着洋娃娃,爸爸在庭院里生火,我用洋娃娃在跟爸爸讲话,有时候打招呼,有时候学妈妈讲话。
就在那时候火堆突然爆开,火星飞溅到我的身上,我惊慌地逃跑。
可是,火星也掉在了洋娃娃的身上。烈火之中,洋娃娃的化学纤维衣服开始燃烧,树脂融化,脸部逐渐崩落。
担心我被烧伤的爸爸抱着我,但与其说是痛或者害怕、失望,我反而被一种恍惚的感觉所支配。被火燃烧,漂亮的肌肤烧得溃烂,蓝色的左眼也烧融了,连嘴唇都歪掉的洋娃娃,我却觉得她很美。一种甜蜜的痛楚从我的背部直窜头顶。
我年仅五岁,就从一个被烧融的洋娃娃身上感受到强烈的官能。
爸爸用扫把将洋娃娃从火堆里救出来,一边跟我道歉说都是他不小心,但我毫不在意那样的爸爸,只是一直看着洋娃娃。
虽然爸爸说要买一个新的洋娃娃给我,但我拒绝了。我很珍惜那个被火烧融的洋娃娃,每天都抱着她走来走去,只要一有空,就会盯着她那又美又丑的脸看。爸妈似乎都以为我是个很会爱惜东西的好孩子。
其实不是。年幼的我仔细地用手指抚摸那烧融的伤口。
好几次好几次我都如此地怜爱她,不过,终于我还是腻了。我想要更多更多。我想要烂掉的、脏掉的、坏掉的洋娃娃。
但我隐约发现到,我的性癖是别人所不能理解的。
因此,我开始偷偷摸摸地寻找坏掉的洋娃娃。
首先,我偷走弟弟的机器人,然后在庭院的一角用百圆打火机点火烧焦。第一次失败了,因为百圆打火机没办法一直点着,打火机会烫到没办法拿。所以我就想到,把报纸捲成棒状,然后先在捲起来的报纸上点火,像火炬一般地接近,这次就成功了。机器人开始变焦,然后融化了。
不过,不行,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接下来,我又偷了弟弟的怪兽,一样试着烧烧看。
这一次也不行,我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机器人跟怪兽,我都只觉得他们是烧融的塑胶块而已。
由于得不到那种快乐,因此我变得很焦躁。每天都过着欲求不满的生活,直到生日爸妈送给我一个新的洋娃娃为止。
这次的洋娃娃是一个咖啡色头髮的美少女。我躲在庭院的内侧、仓库的后面,开始烧起了洋娃娃。
洋娃娃的头髮融掉,脸部焦黑,我感受到一股酥麻的感觉,由背部、脖子,直达大脑。
在令人目眩神迷的快乐里,我终于完全地理解了自己。
光是烧洋娃娃或破坏洋娃娃,我一点也不会兴奋。只有既可爱又漂亮,像是人类模样的我才会有感觉。我只喜欢烧融漂亮的人偶或弄髒她、弄坏她。我热衷于把漂亮的女人偶烧焦、烧融,破坏掉。家里有的、我在垃圾场捡来的,我都会趁爸妈不注意的时候,先把她们的手脚拔下来切碎,然后再全部烧融。
可是,数量马上就不够了。
我去幼稚园的朋友裕里家玩的时候,她给我看了一个高级的法国娃娃。我回家的时候,注意到裕里把她放在客厅的一个箱子里。
我每次从幼稚园放学回家的时候,都会跑到裕里家去探头探脑的,大约观察了十天左右,有一天,面对着庭院的客厅大门是开着的。我一看,裕里跟她妈妈正在二楼晾被子。我偷偷地跑进去,偷走了法国娃娃。
我逃回家,在仓库里尽情地破坏法国娃娃。我先用刀片割破她漂亮的衣服,再用螺丝起子把她的眼睛挖出来,还用剪刀剪碎她的头髮。手脚都用钳子拔掉,再用铁鎚折断她的脖子。最后,把她丢进了火堆里。
果然是这样,我全身感受到像是触电般的快乐。
我确认了自己快乐的模式之后,就将它藏在心底深处的柜子里。不能太沉溺于这种快乐,我注意到这件事之后,便确信不已。
念了小学之后,每当我沮丧或生气的时候,我就会破坏人偶。悲伤或生气,不管怎样,破坏人偶的快感都能够盖过一切。
弄坏了的人偶碎片或残骸,我都会小心翼翼地收藏好,装在一个小箱子里,埋在山里面。搬家的时候,还会特别去挖出来,一起带到新家去,然后,再埋在新家附近的山里。
我不停地破坏人偶这件事,成了谣传的人偶消失事件。可能是偶尔有人看到我的行为吧,破坏人偶的人偶女就变成了都市传说,现在也在台泰市里流传,我甚至还在学校里听过。
即使传得沸沸汤汤,我还是想要破坏漂亮的人偶。我拚命地找寻人偶,在幼稚园里也好,在小学里也好,我去偷去捡去烧去破坏,但还是不够。不过,漂亮的人偶不可能可以无止尽地取得,所以我又继续找、继续找。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人偶就在我家里。
在我家,有个会抱我、跟我讲话的漂亮人偶。
没错,只要我那漂亮的妈妈,变成我的新人偶就好了。
我开始弄髒破坏我的妈妈。有时候假装帮忙然后把热水倒在她的手上,或是趁她拿着重物的时候,突然从背后抱住她,害她跌倒。
每当弄髒破坏妈妈的时候,我的胸口就会发抖。人偶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伤害人类、破坏人类居然这么地有趣。一种让我脑袋几乎要麻痹的快乐席捲而来。
第一次我假装失手,用刀片割伤帮我做东西的妈妈时,我兴奋到晚上睡不着觉。手脚指头断了好几根、右眼失明、左耳不见的妈妈,美得令我发抖。
一而再再而三的事故与伤害,妈妈最后怕我怕到精神衰弱,爸爸和弟弟指责妈妈有被害妄想,让她的精神衰弱更加严重。而我,则享受着充满甜美刺激的每一天。
我发现,比起破坏肉体来说,破坏精神更美,更有快感。
最后,妈妈终于失去了喜怒哀乐,变成了心理疾病,整天躺在床上,真的像人偶一样不会动了。然后被送到很远的专门医院去,因为实在太遥远了,因此我兴緻一来的时候,也没办法自由地破坏了。
我又继续寻找人偶,或可以变成人偶的人。我彻底地寻找,但并没有漂亮的人,世界上,又丑又笨的人还真是压倒性地佔大多数。
然后,国小二年级的时候,我跟真央同班。
真是太震惊了。
比起那些我破坏掉的人偶或我妈妈来说,真央更加可爱又漂亮,而且真实。
我一心想着要花长时间好好地弄髒破坏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小心翼翼地破坏,注意不要一口气破坏掉真央纤细的心灵,我很仔细地破坏。
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从指尖的指甲开始,我要品尝一切之后再慢慢地破坏。
不这样做的话,我的饑渴跟快乐便无法治癒,达不到我追求的快感。
我抱着受伤的真央,没有比安慰她的时候更让我快乐了。跟这比起来,做爱根本算不了什么。每当抱着流泪的真央时,我都会太爽。
我试过好几遍,我并不是同性恋。我只是喜欢破坏可爱漂亮的人,我只是喜欢破坏真央。只有这样才会产生兴趣与快乐。我想过,我的慾望跟男人应该挺接近的。
如果是男人的话,也许多少会同意我的慾望吧。蹂躏抢夺美少女来侵犯破坏,他们一定会感到兴奋的。
不过,还是有点不一样。就算是男人,会认同破坏这一部分的,只有最坏的变态与犯罪者。
怀有这异常,我更小心翼翼地想要渐渐地破坏真央。
真央的家庭便崩溃了。她的爸爸因为不开心而对女性客户出手被调职,她哥哥也因为考不上大学从此把自己关在家里。
因为爸爸和哥哥失常的家庭压迫感,影响到了真央。当然,真央既烦恼又痛苦,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我的胸口流下了透明的泪水。
我告诉真央,只要有心就没关係,心是金钱买不到,是谁也伤害不了的。我培育着她珍贵的心,一颗为了被我破坏的心。
然后,真央就在我的诱导之下,开始卖春。因为我教她,虽然心买不到,但是肉体是可以买的。
然后,她的心就坏掉了,真央变成了一个毫无感觉的人偶。但我还是在寻找着真央的内部是否还有可以被破坏的部分,我不停地行动,不停地伤害破坏她那已经没有感觉、乾涸的心。
我常常找理由把真央不喜欢的类型的客人塞给她,我把真央喜欢的东西破坏殆尽。
不管是东西或人、猫、狗,所有都破坏掉。
我把她孤立起来,为了破坏她的心。
我的冗长告白终于结束了。真央的脸部抽动着。
「怎、怎么可能?你、你骗人,哈哈。」
真央笑了。笑得很勉强,但这样的真央还是很漂亮,笑似乎可以缓和紧张的情绪,所以我告诉她。
「我喜欢漂亮可爱的东西,我喜欢漂亮可爱的人,我喜欢这样的人受伤、被弄髒、被破坏掉的样子。我的脑袋里几乎都只在想着这些事情,我爱到不行。」
然后我说了。
就像是初恋的告白一样,那么地纯粹。
「所以,我喜欢你,我喜欢真央。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一直一直一直想要破坏你,想要破坏你。」
我真诚的告白,彻底地击垮了真央。
「啊啊,是吗?是喔?你是那样的啊,我也觉得你好像怪怪的呢。」
真央的笑容冻结了,她的声音总是像铃铛般清脆悦耳,但现在却像老太婆一样地沙哑。
「你对我做了这些事,你粉碎了我的价值观,让我去卖春,让我遭受暴力,破坏了我。」
「没错。」
我露出最棒的笑容回答。我向前跨进一步,真央再度开口问道:
「你只是想要用活着的真央做一个你喜欢的、坏掉的人偶吗?」
「对啊。」
面对即将崩溃的真央,我实在停不了嘴角残酷的微笑。我再度伸出手,伸向变成雕像的真央。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抱住真央。真央漂亮的脸就在我的眼前,真央呼出的气吹在我的脸上,又乱又热。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很爽啊。因为真的真的很爽,因为我只想着这件事。」
我抱住真央所说的话,是为了把人偶弄得更脏,破坏得更彻底。那是现在为了破坏真央必须存在的步骤。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因为破坏你而觉得爽,但也同时保证虽然你可能会碰到某种程度的危机,却不会陷入绝境,这算是交换条件唷。」
真央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不管是悲伤还是痛苦的时候,始终站在真央身边的真正好朋友鍈子,总是支持鼓励、陪在真央身边的鍈子。
让她的爸妈不合、哥哥耍自闭、同学对她有敌意,让只对肉体有兴趣、宛若百圆商店里的商品一样普遍的男人们接近她。
在社会与世界上被孤立,绝望的真央唯一可以信赖的,就只有我,藤井鍈子。
要是被这样的我所背叛,要是知道让她被孤立与感到绝望的元兇就是这个唯一信赖的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