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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丝·芬恩·诺玛斯摇曳着金色长髮与黑色洋装,在漫长的甬道上轻飘飘地飞行着。
然后,艾莉丝髮现了身穿围裙洋装,正拖着地的麻里,便从她头上出声叫她。
「吶,麻里呀,你有看到克里斯福吗?」
「……没看到。」
不知为何,麻里的口吻中似乎带着刺。她看起来很不开心似地,继续拖着地。
总是开朗而有精神的麻里,为什么会採取这种态度呢?艾莉丝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便降到地上,摸了摸麻里的头。
「怎么啦,麻里?发生了什么讨厌的事吗?」
「唔……因为,克里斯福大人从早上就不知跑哪里去了嘛……平常都是两个人一起打扫的……」
麻里一边说着,一边鼓起双颊。那样子看起来相当可爱,令艾莉丝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还真是辛苦呢。我这就去把克里斯福找出来好好骂一顿喔。」
「……比起那个,艾莉丝姊姊偶尔也帮帮人家嘛——」
「啊哈,下次吧!」
「真是的!」
艾莉丝离开麻里身边,往窗户外飞了出去。
「……话说回来,克里斯福这孩子,到底去哪里了呢?真令人困扰。」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找他,只是他一声不响地就消失不见,这还是头一遭,因此艾莉丝有些担心。
而且——艾莉丝望向天空,黎德岛上方已笼罩着厚重的云层。
似乎快下雨了——当她正这么想时,水滴已经滴到她的肩膀上。
不知不觉之间下起了倾盆大雨,克里斯福的眼镜上也附着着大颗的雨滴。
但他连将那些雨滴擦掉的力气都没有。他背倚着一棵大树,坐在树根与树根之间。
「一个人蹲在这种森林深处,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如此自嘲地喃喃自语。但即使如此,他仍不想见到艾莉丝。
他觉得自己太丢脸了,实在是无可救药,真想就此凭空消失。
在那场秋凤的战争中,他输得一塌糊涂,找不到任何藉口。
不只没能达成任务,甚至连贵重的神物都被敌方夺走,最后还得仰赖艾莉丝救助。
难得艾莉丝如此信任自己,交付了这个重责大任,自己却未能回应她的期待。
而且,都过了好几天了,艾莉丝却连一句叱责之语都没有。
——自己只不过是庇护的对象罢了。
他为此感到忍无可忍的屈辱。自己丝毫未被心繫的女性所依靠,甚至还单方面地受到保护,一点也派不上用场。有没有自己根本没什么差别。
除此之外,更加严重的是——
「呜……」
是这股剧烈的疼痛。自从秋凤大战以来,就算什么事都没做,身体也偶尔会感到被刀枪刺穿般的剧痛。虽然他大概猜想得到原因,但若是让艾莉丝知道了,又会让她担心。这实在太难堪了,所以要隐瞒起来。
但大概也无法一直这样隐瞒下去吧。那幢巨大宅邸的家事全都丢给麻里一个人做,也实在太可怜了。再说,他现在还身处于黎德岛上,根本就算不上是离家出走。
「啊哈,找到了唷!」
一阵甘甜香气包围住克里斯福。同时,雨停了。
克里斯福抬头一望,一双浮在空中、白皙纤瘦的腿映入眼帘。
「……艾莉丝大人!」
其实并不是雨停了,而是艾莉丝将裙摆展开,彷彿雨伞那般,在克里斯福头顶遮住雨罢了。
也就是说,克里斯福现在就在艾莉丝的裙子底下。
「讨厌,你好色喔!」
「真、真是失礼了!」
克里斯福赶紧把头挪开,从裙摆底下避开。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是艾莉丝自己跑来把一双腿亮在他眼前的,克里斯福根本没有道歉的必要。
克里斯福终于察觉到自己被玩弄了,因而略显不悦地企图站起身来。但艾莉丝已抢先一步跨坐在克里斯福身上,不让他起身。
「您究竟想做什么?」
「唉呀,你才是呢,到底是想搞什么鬼?一声不吭地就跑出来了。麻里在生气喔。」
「……艾莉丝大人就不生气吗?」
克里斯福攀着这一丝希望,略带挑衅地问道。
克里斯福并不奢望艾莉丝能回头眷顾自己。他明白艾莉丝眼中始终只有迪亚马特,自己丝毫没有涉足其中的余地。他全都心知肚明。
然而艾莉丝却——
「啊哈。那,就让我来处罚处罚你吧。」
她如此一边说道,一边慢慢将身上黑衣的胸口部分往下拉。乳沟从衣服中露了出来,暴露在克里斯福眼前。
「艾、艾莉丝大人……!您究竟在……!?」
「唉呀,克里斯福,你声音都拉尖了喔?真有这么刺激吗?」
「这……呃,那个……」
这已经不是「刺激」可以形容了。是已经到了爆炸性的地步。
艾莉丝虽然身形娇小,脸庞稚嫩,但胸部却相当丰满。即使是透过较厚的布料,也能很清楚地看得出来。
而那乳房现在虽然只露出了一点点,却仍是清晰可见。若不为此感到兴奋,就不是男人。然而,为什么?别说是处罚了,这根本就是奖赏吧?自己真的够格拥有这样的幸运吗?实在幸福到快死掉了。
「吶,你想摸吗?」
「是,非常想。」
克里斯福已经放弃做表面功夫了,他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哦——?这么想摸啊?」
艾莉丝故意挑逗般地缓缓露出胸部,然后——
「但是,不行喔。我才不会让你摸呢。」
她突然又将洋装往上拉,盖住胸部,然后面朝下往地上趴,压向克里斯福的身体。
「呃,艾莉丝大人……您让人那么期待,结果却……这实在是……」
「很过分吗?因为这可是处罚呀!如果不让克里斯福觉得痛苦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接着艾莉丝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的确很痛苦。这股堆积心口的兴奋感,不知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好。这简直像杀人却留下半条命那样,反而令人难受。
「啊哈,我还真是残忍呢。克里斯福好可怜喔。摸摸头喔。」
艾莉丝像是安慰他似地,摸了摸克里斯福的头。
又被当成小孩子对待了。但不知为何,不久前胸中的那股积郁,现在已经烟消云散。
是因为乾脆将错就错,所以都变得无所谓了吗?
这也是因素之一吧,但——说到底,克里斯福其实只是希望艾莉丝能像这样,亲自来迎接自己而已。
一思及此,克里斯福便觉得自己滑稽得可笑,因而笑了出来。
「什么嘛,还在偷偷怪笑,真是猥亵。」
「我也没办法啊!都要艾莉丝大人不好。即使像现在这样只看得到肩膀,也已经足够让我相当兴奋了喔。」
「唉呀,被你这样一说,我可真是有点害羞了呢。」
艾莉丝双颊略显潮红,然后从克里斯福身上浮了起来。
终于重获自由的克里斯福站起身,将被雨淋湿的浏海向上拨。
「那,我们回去吧。」
「好的——」
就在此时,一阵响彻云霄的爆炸声在黎德岛上响起,整座黎德岛都受其余波影响而摇晃了起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克里斯福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在他弄明白髮生了什么事之后,又再次吓了一跳。
森林中的地面被轰出一个大洞,而有个人就站在那个洞中。
不是自己,也不是艾莉丝或麻里,更不是其他童女。
也就是说,有敌人从外部侵入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才对。
因为,黎德岛无时无刻都受到艾莉丝魔力所造出的防御结界所包围,这道防御结界会排斥所有被视为同伴以外的人。
若欲入侵,就必须以力量破除结界才行。但是,艾莉丝是这个地面上最强大的魔法师。因此,不可能有人可以突破结界才是。
但现在,克里斯福与艾莉丝眼前,确确实实地站着一位外来份子。
「唉呀呀,没受到邀请就擅自闯入人家的地盘,你到底是谁呢?我最讨厌无礼的人了喔。」
即使是处于这种状况,艾莉丝依旧不曾动摇,相当平静。
「这可真是失礼了,看来我来得真不巧,打扰了你们的雨中幽会了。不过,那边那位克里斯福,本来应该是属于我的喔,艾莉丝·芬恩·诺玛斯。」
从声音听来,侵入者是一位女性。而且那口吻的节奏缓慢有礼,令人感觉品格颇为高雅。然后,当克里斯福终于清楚看见对方的身形时,他不由自主地紧紧盯着对方,几乎要忘记了呼吸。就连雨点打入眼中他也不擦拭,只是獃獃地瞪大眼睛凝视着。
亚麻色的长直发、具透明感的水色眼瞳、那温柔到几乎要将人包覆住的沉稳微笑,一切都与十一年前的记忆丝毫不差。他不可能忘得了,也不可能看错。
她就是——
「……菲莉希雅……大人?」
她是从前克里斯福曾侍奉的巫女。
「嗯,克里斯福,真是好久不见呢。话虽如此,我也没有感觉到过了多长岁月就是了。但看到你长大的样子,还真是让人不得不感叹十一年岁月的流逝呢。好啦,这些家常话就先免了,我是来迎接你的。来吧,让我们一起回凛斐尔德去吧。」
巫女菲莉希雅朝克里斯福伸出手,如此邀请道。
——这开的到底是哪出玩笑?为什么已经死去的人会出现在眼前?
克里斯福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因而呆立在当场。
克里斯福的故乡凛斐尔德,是一个以迪亚马特教作为基础宗教的核心,而发展出来的国家。
身兼宗教指导者与国家元首两职的巫女,人们认为,作为被迪亚马特选上的证据,其背上便有与生俱来的三条彷彿龙爪抓过的伤痕。其实那是后天加上的伤痕,但国民却对其深信不疑。
若巫女死亡,政治家们就会在另一位少女身上刻上三道伤痕,将其捏造成「为迪亚马特选上之人」,成为下一任的巫女。也就是说,其实巫女由谁来当都一样,她们不过是仪式的装饰品,是自宰相以下的许多政治家的傀儡罢了。
按规定,宰相要由「发现身上具有三道伤痕的少女」的人所担任,但实际上,一般庶民就算在自己女儿身上刻上三道伤痕,然后宣称「这就是被迪亚马特所选上的下任巫女」,也只会被无视而已。
反过来说,只有政治权力足以成为宰相的人,才能够发现巫女。因此当巫女死期近之时,政治家们必须事先决定「下任巫女要由谁来找」,因而会相当忙碌。
也就是说,巫女一旦死亡宰相就会跟着交替,因此为了转移政权而将巫女暗杀,这类事件也是相当频繁的。
菲莉希雅就是因为被选进这场政治闹剧中,才在十一年前被暗杀的。而当时担任巫女护卫的,便是克里斯福。
虽说当时克里斯福已是魔法师见习生,但仍只是个十三岁少年;而光是从让一个十三岁小孩担任巫女的护卫这点来看,国家高层欲暗杀菲莉希雅的企图已是昭然若揭。当然,克里斯福本人自是无由察觉这桩阴谋,只是单纯地为获得守护巫女这一荣誉任务,而感到欣喜雀跃。
巫女是凛斐尔德人民的心灵支柱,尤其菲莉希雅不论是容貌或品格都相当高雅。身处这样的菲莉希雅身边,少年自然无法保持平静——说直接点,就是他恋爱了。那是克里斯福的初恋。
接着三个月后,菲莉希雅就被毒杀了。克里斯福完全束手无策。
而暗杀的主谋,理所当然地找到了新的巫女,成为了下任宰相。
讽刺的是,那位新任巫女,便是刚满五岁的克里斯福之妹,希拉斐娜。
当克里斯福沉浸于绝望之中时,他的双亲却为了女儿成为巫女一事,正欢天喜地举杯祝贺着。
失去了安身之所的克里斯福,唯有离开故乡一途。
他被艾莉丝所拾获,便是那之后的事。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十一个年头。说实话,克里斯福早已忘记了菲莉希雅。
「菲莉希雅大人……您,应该过世了才对……」
但,她确实站在自己眼前。
「是的,过世了。但我可是被迪亚马特大人选上的巫女,在完成使命之前,是不能永眠的。」
菲莉希雅将法衣的袖子一翻,张开双臂,其样貌与十一年前完全相同。
克里斯福看得呆住了。他过去所守护不了的那个人,现在竟然出现并说要来迎接自己。这是梦境?还是幻想?但现在,克里斯福的主人并不是她。
「你这女人,可以不要随随便便称呼那位大人的名讳吗?」